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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一拉一打

  「起大軍報仇!我陳洪進怕過誰來!休要用這等言辭耀武揚威!」 

  「陳將軍自然不怕,但是漳州陳氏二百年開枝散葉、『開漳聖王』一脈,難道就全都不怕了么?」 

  「你——哼哼,漳州陳氏,三分漳州有其一,再加上姻親牽帶,如果要對付陳氏,難道新王要做屠盡一州的暴君么。」 

  「我們本意當然並非如此,只是小王實在想不到,陳將軍為何一定要拒我吳越義師——閩中王氏喪德,三年前唐軍初入境時,閩人簞食壺漿如迎王師,留從效和將軍你不也任由唐主宰漳、泉任命官員、派駐軍馬的么。後來査文徽御下不嚴,在建州焚毀閩王舊宮,盡掠其財貨、重斂於民以養唐軍,才讓人心離散、留從效與將軍才紛紛驅趕唐人流官、戍卒,自行割據,小王所言,是也不是?」 

  「你們吳越和唐人,難道不是一丘之貉!福州城下之後,鮑修讓難道不曾重斂於民?」 

  「那是年前的事情,當時我軍初立腳跟,周轉不濟,前軍無食,加賦也是一時難免而已。冬月已來,已經三令五申降低明年田賦,並且由官府供給低息青苗借貸,想來來年的賦斂已經低於前閩之時,只要略有斥候細作去福州打探,自然明知就裡。 

  數年之前,我父王初登其位,一次求於掌三司稅賦的大臣,問明常平倉穀米可供一國兵馬用度多久。當時小王正在一旁,親歷此事,當時執掌稅賦的元德昭元相爺告知父王,太倉錢穀可供軍需十年,父王得知之後立刻下令此後三年免去田賦與民休息——我父王如此仁慈愛民,兩浙十三州的地盤都輕徭薄賦做下來了,兩浙人民誰人不知?難道還會缺福州一州的錢糧?若按常理,即便是為了沽恩市義,也該在福州減免錢糧才對。 

  之所以第一年在福州稅賦過重,還不是武夷山、仙霞嶺阻隔,轉運艱難,而我吳越海船不慣走閩地水道,海運未曾暢通所致。如今,我吳越水師隆冬逆風直取泉州都可去得,閩地糧荒轉運須臾得便,又豈會坑害黎民!」 

  陳洪進默默不語,錢惟昱的這番話,說的都是實打實的大實話,陳洪進是聽得出來的,當初南唐軍馬剛剛入福建,在建州把王家的政權幹掉的時候,留從效、陳洪進都是短暫真心投誠過南唐的,並不是一開始就鐵了心打算自己割據。後來實在是看南唐人不像話,不把閩人當自己人,橫徵暴斂,而且搜颳了閩王的府庫之後把值錢的東西都往江西搬,弄得福建人民不聊生,才紛紛而起——當然,南唐的老李家之所以這麼干,主要也是小農思想作祟,那老李家當年的「龍興之地」乃是洪州,也就是現在的江西南昌,窮地方出生的人往往有點小家婢的短視,一有錢財搜刮到就喜歡往家裡囤積。 

  就陳洪進自己而言,他在漳州驅逐南唐的流官戍卒,一開始的動機,說白了就是想讓自己的族人鄉親過好日子,畢竟陳氏就是漳州,漳州就是陳氏,有利於漳州的事情,就是有利於陳氏的,實在是血濃於水的關係。 

  「那麼,你焉知當初査文徽不是因為轉運不便,才重斂於民的呢?如果是因為那樣,你們和唐人還是一丘之貉。」 

  「査文徽、陳覺把建州的珍寶都運回洪州、江州、升州,這難道也是轉運不便大軍缺糧的表現么?退一萬步,且不論査文徽橫徵暴斂的本因是否真是因為贛南糧草入閩轉運不便——也不論如今査文徽已經是我吳越軍的階下囚,就當我們放他回去——這個問題只怕他永遠也解決不了吧?除非他花比秦皇修直道、隋煬開運河更大的代價,在武夷山區開鑿一條貫通閩北贛南的通衢!他査文徽也配么! 

  而我吳越之地和閩地一衣帶水,兩國本來就分別以東海、南洋海商貿易見長,只要互通有無、互相師法長處,只怕是合則兩利的事情。如今我大軍已經擊破査文徽、全取福州城。自古首義者賞、末降者殺,小王親自前來勸說,也足見我吳越誠意,如此千載良機,陳將軍難道還看不明白么。」 

  按照歷史的本來軌跡,整整三十年之後,陳洪進會為了避免本鄉本土無謂遭遇兵戈,率兩州十一縣土地納土歸宋、投降趙光義。可見陳洪進這人不是啥拚死了都不願意投降的主。錢惟昱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陳洪進也不由得動搖起來。倒不是純因為錢惟昱口才了得,實在是錢惟昱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問題。同時吳越人如今這個當口在軍事上也爭氣,獲取了連續兩場決定性的大捷,就算他陳洪進不投降死磕到底,留從效肯定是蹦躂不了了,到時候吳越人無非是多費一番手腳多死一些人,還是可以徹底拿下漳、泉,既然如此,不如好好談談條件呢。 

  「吳越王有子如此,真乃吳越大幸,或許,東南半壁的天下,即將有破局的大變了吧——如果我願意受命於吳越,世子可以替大王許諾什麼條件?」 

  「泉州刺史、防禦使自然是由我吳越命官。但指揮使以下武官、觀察使以下文官,願意任用閩人擔任。漳州防禦使仍然由陳將軍自領,但我王要派遣流官為刺史,只理民政,不涉漳州軍事。 

  此外,漳州、泉州各自免除稅賦5年,5年之後,於泉州設市舶司,除每年押解七成市舶司商稅去杭州充入國帑,其餘三成市舶司商稅留於閩地養兵養民,至於本地田賦丁稅,一律當地留用,絕不用於兩浙。」 

  如今的泉州,海貿已經發端,但是還沒有市舶司這個官署,畢竟對於留從效來說,基本上他地盤的全部都是要展開海貿的,所以也就沒必要和那些一國當中只有一兩個州府有海外貿易的國家那樣設置這個衙門了。陳洪進也知道海外貿易的利潤豐厚、抽稅甚多,只是如今泉州海貿的規模還沒起來,自然也看不出將來這筆錢會比這兩個州府的田賦丁稅還多好多倍。 

  「此言當真?小王爺這次出使,應該是便宜行事吧,不曾受過吳越王明令,如此輕易答應,如果日後做不到,又當如何?」 

  「我自然會力陳其利,讓父王明令確認的,何況,漳州防禦使一直是陳將軍,就算陳將軍來歸,我們也不會在漳州安插戍卒,將軍還有什麼顧慮呢?到時候,如果做不到剛才的承諾,該擔心的應該是小王才對。」 

  陳洪進一想也是,剛才錢惟昱說了不派吳越兵入駐漳州,如果他們派了,自己隨時反了就是,雖然到時候肯定是力戰而亡,但情況也不能比現在就力戰而亡更糟糕。如果吳越人在不派兵換防的問題上做到了承諾,將來只是沒有做到稅賦上的優惠的話,自己再和他們交涉就是了,至不濟到時候再動武,也一樣不能更糟。 

  「最後,小王還有一個保證——除非陳將軍自願,否則只要我父王在位、或者小王我繼位,那麼我們永不強招陳將軍去杭州覲見。而且只要漳州上下文職職官換做流官、查清漳州田畝戶口之後,我就願放回陳將軍家眷——當然了,將軍的小女十八娘聰慧可愛,小王倒覺頗為可心,留在身邊做一輩子侍女,陳將軍不介意吧。」 

  陳洪進聞言,一開始漸漸放鬆了警惕,最後聽錢惟昱提到了十八娘這個稱呼,不由得還是「咯噔」了一下,心說這小子調查地還真是清楚,句句話有的放矢。這陳十八娘是陳洪進最寵愛的女兒,如今不過七歲年紀而已,在陳洪進所有子女當中——包括收的乾兒子——排行第十八,本名叫做陳璣,在陳洪進的女兒當中最是聰慧可愛、美麗嫻靜,因此最受寵愛。 

  錢惟昱打進泉州城的時候,十八娘自然也是在泉州城內被俘虜了的。千百年後,福建人本土種植的桂圓、荔枝當中,都還各有一種品種被鄉民稱作「十八娘」,最是圓潤水靈,其實就是紀念這個女子的,只不過如今陳璣還只是一個七歲小蘿莉而已,那妖嬈水靈的美人胚子還沒長開。 

  但是錢惟昱都開口了,還有什麼辦法呢,看來對方也是為了互相取信,讓自己一輩子有人質在對方手中了。 

  「本帥……臣,願聽從小王爺調遣!」面色數變,躊躇半晌,陳洪進還是豁然站起,一拂面前的帥案,隨後繞到錢惟昱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地單膝點地,拱手參拜。 

  「快快請起!我不喜得漳州,但喜——」 

  錢惟昱的聲音略微一頓,其實也就零點幾秒的時間,不注意根本不會察覺,但是這點時間差也足夠正全神貫注聽著的陳洪進思考了,他一度以為錢惟昱會說出那句「我不喜得漳州、喜得將軍耳」的俗套籠絡言語,卻不知錢惟昱話鋒微微一轉—— 

  「但喜不惡陳氏而得漳州!」 

  原來,人家根本不是擔心拿不下漳州,也不是因為自己是個將才,而是希望漳州在陳氏一門的淳樸捏合下繼續長治久安下去,說到底,對方是真的以民為重啊。這個時代的福建漢化開發不算長久,福建人其實還是非常被大部分中原人看不起的。哪怕同是南方人,貌似除了兩廣的人之外,其他江浙江西、兩湖、蜀地的人也都拿福建人當「南蠻子」看待。 

  錢惟昱一句順其自然而又出乎意料的話,把他對福建人的態度表達的水到渠成,擊碎了陳洪進心中最後的一絲狐疑,使他不由得有些眼眶濕潤,隨後又重重地一拱到底。 

  錢惟昱知道,陳洪進這才算是徹底真心歸降了。 

  「將軍如此深明大義,如今便有一幢大功,不知將軍可願即刻為國效力——留從效大軍屯於莆田,既已知曉泉州失守,只怕不日就會立刻回師南下,以留從效兵力,要想強攻奪回泉州城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我王慈悲,不願多造殺孽。如果陳將軍願意率領一支偏師迂迴夾擊——也不用陳將軍真與故主死戰,只要讓留從效遭遇奇襲之後知曉將軍已經歸降我國、漳州也已奪下,留從效自然軍心瓦解,不能再戰,如此,也可少在閩人中再造萬餘殺孽。」 

  「某,願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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