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29章 歸降密議
「住手!」
「林將軍息怒!」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錢惟昱制止顧長風動粗的,一個則是陳誨拉住林仁肇的。
「原來閣下便是吳越國世子、富陽侯錢惟昱了吧?貴國大王派遣小王爺率領大軍南下守御閩地,以水丘昭券將軍為副,我等此前還以為小王爺不過是跟著水丘昭券老將軍混點功勞,誰曾想,竟然不是如此——可嘆,可嘆,我們大唐輸的不冤,連敵人是誰都沒有看清,怎能不敗。」
錢惟昱本體小孩心性,還是有些喜歡顯擺的,後世的靈魂在出風頭方面也壓抑地太久了,如今見陳誨一下子就說破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對方也明白過來這次吳越軍中真正的謀主,錢惟昱不由得還是有些沾沾自喜的。
「林將軍耿直之人,小王是不會計較這些的,不過如果真的是想求仁得仁,小王也願意成人之美——只是小王有一事想不明白,既然林將軍如此三貞九烈一心求死,當初為何投降我軍呢,死戰到底豈不痛快。」
「廢話!我麾下剩下的都是忠義敢戰之士,我一心死拼到底,豈不是盡皆陷袍澤於死地。我身受國恩,自當戰死,但麾下士卒,只是閩地百姓出身,也並未受大唐國士之恩,又怎可拖著他們一起死。」
靠,原來被迫無奈投降還能說得這麼大義凜然?還真是「愛兵如子」啊。
「既是如此一心求死,長風,那就給二位林將軍鬆綁吧,給他們一柄兵刃,讓他們自行了斷,也免得我們多事兒——只不過,査文徽把林老將軍從福州留後的位置上,調回建州名為『重用』實為監視,對林五將軍(林仁肇在族中從兄弟里排行第五)也不過是提升了一級暫為裨將,這種程度也算得上是『國士之恩』,看來爾等還真是少見多怪缺乏見識。
至於陳將軍,暫且別鬆綁。嘖嘖嘖,當年閩軍全滅的時候,聽說陳將軍被査文徽擒住之後、依然伺機逃脫,奪兵刃反擊廝殺,如此大名在外,小王不得不慎啊,縛虎不得不急,就不給你鬆綁了。」
錢惟昱對著身邊的顧長風一努嘴,顧長風猶豫了一下,還是「唰」地一刀把林仁肇手上的繩索削斷,又丟給他一柄普通士卒用的朴刀。雖然沒有生死相搏過,但是聽說了林仁肇兩次與吳越軍相持的戰績,顧長風也是知道林仁肇武功比自己要高上幾籌,不過如今林仁肇手上的只是普通兵刃,不如他的兵器那般削金斷玉,而且林仁肇的腳鐐也沒有打開,所以不虞他抱起發難。
果不其然,林仁肇這人是條漢子,也沒那些矯飾的做派,對方給自己鬆綁,自己也不好意思突然發難和人同歸於盡,黯然思忖片刻,便要舉刀自刎。
「好,林老將軍,林五將軍已經做了決斷,下面看你是如何想法了——小王倒是忘了問,您從建州突圍出來的時候,可曾護得自己家小親眷?你族中尚有多少人陷於陳覺手中?」
林仁翰聞言虎軀一震,雙目頓時一片迷茫。是啊,他當初被陳覺陷害,得部署故友的提前通知方才倉促組織部眾衝殺出城,除了自己同在軍中的兩個長子還有一些族中兄弟之外,其餘可謂是全部失陷在建州城中了。這十幾天來整日奔命,倒也來不及為這件事情悲苦。如今錢惟昱有心不殺他們,這才勾起了他心中的愧疚。
連準備自盡的林仁肇,也停住了兵刃,怔怔不已,他從兄是族中嫡系族長一脈,人口眾多,但是他也是有妻女失陷在建州的,只不過因為他比林仁翰年輕了20多歲,所以沒有林仁翰那麼開枝散葉,只有一妻一妾一女。
「妻妾、女兒、幼子,親族……大半還在建州,但願陳覺此獠還不至於太過喪心病狂。」林仁翰痛苦地長噓一口氣,說出了答案。
「自古,除謀反大案外,一般不族人妻女。陳覺雖然有一時隻手遮天之能,但是也沒有能耐把案子定下來,倉促之間舉兵鎮壓格殺可以,要是滅人滿門,只怕建州閩人人人自危,想來他還是要上奏李璟,由李璟定案的。
小王也可以和兩位林將軍開誠布公——那道模仿査文徽偽書的計策,確實是出自我的手筆,對此,小王也是一直對二位林將軍深感愧疚。」
林仁肇一聽說當初害得他全家有國不能投有家不能回的毒計,竟然真的是出自面前這個小孩兒的手筆,不由得毛骨悚然,一想到多日來自己曾經暗暗決心但凡有機會一定要手刃仇人的誓言。不由得把手中朴刀向前一指。
顧長風見狀立刻揮刀格架,林仁肇雖然武藝高強,但是畢竟此刻心智恍惚,也沒下定報仇的決心,所以也就沒有想到自己的兵刃不如對方的精良,下意識地就用格擋去化解,朴刀與對方手中的大馬士革彎刀兩刃相交,頓時一陣牙酸的金屬崩裂聲,林仁肇手中就只剩下半截斷刃。
「林五將軍就是這樣對待給您鬆綁的人的么?本來,你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吧。」
「一碼事是一碼事!小王爺不過是放過了我本人一命,但身負家族大恨,又豈能兩清!剛才如果罪將得手了,也自當自刎謝罪。」
「呵呵呵呵……你這人好不曉事,動不動就是以死謝罪,真想不通你怎麼能活到奔三十歲那麼久的!小王既然提起了這件事情,自然是有辦法讓你們彌補這件憾事——就當是為我出此毒計做點補償吧。」
林仁翰和林仁肇立刻安靜下來,從一開始的目眥欲裂變得惴惴不安,錢惟昱察言觀色,心中暗暗竊喜,看來居然還是抓住了對方的弱點。
「不知……不知小王爺有何打算?」平復了幾遍心情,林仁翰低聲下氣地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很簡單,林老將軍您和陳覺已經是撕破了臉了,從建州突圍的時候,與南唐兵廝殺甚烈,就算原本沒有反情,如今自然不能回去重入虎口了。但是林五將軍此前並無任何謀反情狀,唯一的偽證也不過是那封模仿了査文徽的偽書。
如今小王只需把林五將軍送去福州,與査文徽共同關押,讓査文徽明白林五將軍也是此後與我軍力戰周旋、不敵被擒的,自然可以洗脫你們的謀反嫌疑,最終讓李璟知道建州禍事完全是陳覺為了開脫幾過的人禍罷了。」
讓査文徽佐證?這個證明力倒是夠了,可是査文徽目前也是吳越人的階下囚啊。難道吳越人準備放査文徽回去……林陳三將心中不由得揣摩起來。
「你們猜得不錯,此件事了之後,我軍確實打算和大唐重新求和修好——今年的戰事,完全是因為査文徽陳覺貪圖功勞,擅開邊釁犯我福州導致的!如今我軍雖然取勝,然不為己甚,仍然願意與大唐修好,只要兩國以屆時的實際佔領線劃界而治,那麼兩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何不美?只要唐主李璟願意重歸和睦,我們自然應當放歸査文徽及其餘被俘將領。」
錢惟昱這段話也許在不了解五代的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這確確實實是這個時代外交的一大特點,那就是,大家的面子問題都沒那麼重要,兩國之間打仗打的太慘,覺得需要恢復和平了,很容易就能談攏,這主要是國際形勢導致的——畢竟天下紛攘,每個國家都有好多個假想敵,如果和其中一個敵人試探性打擊了一下發現啃不動,那麼想辦法體面求和是很正常的,否則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情形就會讓為了面子死磕的國家付出慘重的代價。
哪怕是一個稱帝的大國和一個沒稱帝的小國之間,這樣的事情也是常見的,絲毫不存在某國因為「以天朝上邦、華夏正朔」自居,面子上下不來台就死扛的情況——這種識時務妥協的情況到了宋、明大統一的時候,就變得比較難以實現了,常年以正朔自居入戲太深,往往就被面子所限無法變通從權了。
歷史上,南唐和吳越的第二次福州戰役雖然比這個時空要晚發生兩年多,但是最終戰役結束之後、南唐軍因為査文徽中計、建州軍損失了兩萬兵馬,也就乖乖接受了吳越人交換被俘將領的停戰請求。如今的形勢,和歷史同期比起來,只不過是吳越在這場戰役中吞下的實利要大得多,但是也沒到南唐就徹底不甘心停戰的程度。
「小王爺果真願意異日放歸査文徽重回大唐,作為兩國罷兵修好的條件?」三人異口同聲地開口確認錢惟昱的想法,心中依然有不敢盡信的猶豫。
「怎麼,幾位將軍難道還覺得放歸一個査文徽,能夠讓南唐國力增長不成?小王巴不得南唐一輩子用査文徽這樣紙上談兵的『中計專業戶』帶兵打仗呢,只要査文徽帶兵一天,我吳越便可永無邊患。」
這話說得霸氣之極,如果被査文徽本人在場聽見,只怕是要被這種高冷補刀氣得吐血數升,陳林三將聽了,雖然一瞬間目瞪口呆,但是很快也反應過來對方所言不假——用後世的話來說,査文徽帶兵以來的表現,實在只能用一個給己方隊友開弱智光環的坑貨來形容。
「如果沒有異議,便要委屈林將軍暫且去福州和査文徽一處關押了,而且,你畢竟比査文徽晚進去那麼久,要想徹底重獲査文徽的信任、保全你們林氏一門在建州的家眷,我們的人少不得也要對林五將軍大刑伺候幾次,好讓査文徽相信林將軍果然是對我吳越的勸降『堅貞不屈』——林五可有膽量承受大刑伺候啊。」
「死且不懼,何況區區棍棒鞭笞!」
果不其然,林仁肇這種吃軟不吃硬的傢伙,被激將法一通激勵之後,就墮入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