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71章 母妃
「長風,你可知道,當初父王在世的時候,可有國庫、內帑之分?內帑錢物在父王薨逝之後,可是被七叔九叔一併繼承了?」
在仙居堂的書房裡,錢惟昱了無趣味地看著一本賬目,突然想起一個疑惑的問題,隨後立刻詢問一旁侍立的顧長風。
「這件事情,當年末將也身在南唐,不甚清楚,不過在忠遜王繼位的時候,水丘老將軍還是親從都都指揮使,可出入宮禁。後來據水丘老將軍通過蔣舶主帶到金陵的消息,似乎是忠獻王薨逝的時候,內帑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被忠遜王接管,算是用作王室開支;另有一部分由元妃仰氏掌管,算是忠獻王後宮體己。
依末將揣測,後來當今大王即位的時候,應該也不至於去謀奪寡嫂那些許錢財,如今,應該還在仰元妃那裡吧。小王爺如果不確認消息,何不親自去找仰元妃問一下呢?」
被顧長風這麼一說,錢惟昱馬上想起了自己那個年輕漂亮的母妃了。如今回到吳越都快四五日了,此前因為接待後周使團,沒有抽出時間去請安,現在想想實在是不應該。當下也不僅僅是為了錢的事情,只是讓隨身侍候的十八娘收拾起一些蔣袞送來的海外罕物作為見面禮,去拜見母妃了。
錢惟昱去南唐的時候,仰元妃還不過十七歲,如今三年半剛過,也不過是雙十年華出頭,但是這麼一個妖嬈溫婉的女子,卻已經是守寡三年的孀婦了。
錢惟昱作為王世子出國的時候,仰元妃陪著他父王住在咸寧殿。如今父王死了,她一個孀婦自然沒有資格繼續占著咸寧殿,選擇在三之後,居然搬去了甘露院居住——甘露院是越宮中的佛堂,原本是沒有王親國戚常住的,仰元妃借著為先王守節的名義,在那裡帶髮修行數年,這才沒有遭人物議。
……
錢惟昱也沒有用轎輦,便信步行至甘露院,通報一番后直接進去了,後面跟著端著禮盒的陳璣小蘿莉。轉過佛堂中門,堪堪進入內院,錢惟昱就看見一個渾身白綾縞素、面白如紙、不施脂粉首飾的纖弱女子輕移碎步如同一陣輕風一樣飄了過來。
峨眉淡掃,雙眸微蹙,唇齒腮頰之間,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之色。這,就是比錢惟昱大了六歲的母妃。看到仰元妃面容的那一刻,錢惟昱心中有些哀痛,要是當初自己可以把父王的病情治好……唉。
「母妃!孩兒回來了!請恕孩兒三年來未能膝下盡孝。」
「是……真的是昱兒么?」
錢惟昱出國的時候畢竟是虛歲12歲的少年回來的時候都滿15歲了。少年人正在發育的年紀,自然是兩三年就大變樣了。仰元妃剛剛看到錢惟昱的時候,自然無法斷定那個走的時候比自己矮半個頭、如今已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年輕人就是自己的兒子了。
一俟確認,仰元妃放聲大哭起來,一把把錢惟昱摟進懷裡,和數年前一樣狠狠地搓揉著,似乎是害怕錢惟昱再被南唐人抓走一樣。
這個動作小時候錢惟昱也被摟了無數次了,本來是不該覺得難受的。但是如今他幾年不見已經長高了很多,一下子被仰元妃的舉動勒得彎腰駝背不好掙脫。原本為了平復母妃的哀傷,他也不準備掙扎,無奈腦門被按在元妃鼓騰騰的胸脯上有點喘不過氣,只好把臉側過來。
半晌,仰元妃止住了哭聲,似乎也意識到了孩子畢竟已經大了,如此這般不太合適。何況後面還跟著侍女,再這般哭泣下去,在宮女們面前也撐不住面子,於是就拉著錢惟昱回內堂。
坐定之後,錢惟昱少不得花了半個時辰和仰元妃敘舊,說些他在金陵三年來所受曲折的閑話兒。說到緊張之處仰元妃也有些撐不住,堪堪又要垂淚,倒是錢惟昱如今表現得已經圓滑一些,口才又好,總算是把對方勸得心境平復了。
略略說了一番閑話之後,錢惟昱好歹是把話頭引回了他今日的來意:首先,他想打聽一下父王留下的後宮內帑錢財如今在哪裡;
另一方面也是臨時起意,思忖著如今宮內正殿都是王叔錢弘俶和錢弘俶的妃子們佔了,仰元妃一個先王妃子夾在其占著宮中佛堂獨居也不太合適,而且日子也清苦,於是想探探口風問仰元妃願不願意跟著他去蘇州住或者就在自己將來要在葛嶺修建的莊園居住。
古代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錢惟昱和仰元妃雖然不是親生沒有血緣關係,畢竟是母子親情,接了她出去住也是行孝的正道。仰元妃聽完了錢惟昱的問題和想法之後,也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先王留下的後宮私庫錢財,這幾年未亡人也用了一些打點宮中姐妹,畢竟竊據這甘露院數年,受人供養難免有些齟齬。當初到我手上的,足有10多萬兩,還有一些珍玩首飾、字畫珠寶之類不得變賣,如今算下來,十二三萬兩還是有的。
昱兒如今若是打算在城外葛嶺另置別業、自己去蘇州赴任的話,未亡人還是就住在葛嶺吧,那裡距離先王薨前敕命修建的保昱塔和鷲峰禪院也近,環境也是清幽。如果錢財不夠的話,未亡人這裡可以先拿出10萬兩做置產之用,剩下兩三萬兩維持其他花銷。」
「哪裡能花銷母妃的體己——孩兒也是和明州市舶司的蔣提舉有舊,如今正有一些妙法可以籌集錢財,只是缺點本錢罷了。王叔給的3萬兩,在蘇州建府和在杭州置業是盡夠的了,只是再要用作本錢頗為局促,這才暫借母妃的體己,不出兩年必然可以還清,到時候這筆錢還是母妃自己收著。」
「昱兒——母妃不過是未亡人,要這許多錢財又有何用?唉,只要你……」
……
錢惟昱從仰元妃那裡出來,敘舊也敘過了,銀子也有了著落。次日便打算先出城去瞻仰一下父王在寶石山上為自己修建的寶塔和鷲峰禪院,順便在葛嶺上圈地蓋別業。辦完這些之後,再安排人去找蔣袞來談一談這兩年他思忖的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蔣袞把錢惟昱和馮道載來杭州之後,這段時間也還沒有回去,天氣已經冷了,這時節去日本或者高麗都不順路,所以蔣袞也是準備在杭州待到正月的,順便看看小王爺數年不見有沒有別的吩咐。
這幾年他可是因為小王爺指點的幾條路子賺的盆滿缽滿。一來是飲水不忘掘井人,二來他也深信錢惟昱身上還有更多奇思妙想的潛力,所以非常看好錢惟昱。錢惟昱在金陵當人質的時候,每次有什麼需求讓顧長風傳遞出消息來,蔣袞都是毫不猶豫地照辦的。
第二天一大早,錢惟昱就如同前世年輕時一樣起了個大早,只是讓顧長風帶了幾個侍衛,就騎馬出城直奔葛嶺,在山下的田莊酒肆里把馬栓了,留人看守,隨後趁著黎明野趣爬上葛嶺、到抱朴院初陽台觀日出。
那抱朴院是東晉時候道家煉丹大師葛洪修的道院,院前的初陽台乃是觀日出奇景的勝地。
據說這樓台雖然是藏身山林之中、並不高峻突兀;但是每逢晴天清晨的時候,太陽剛剛初升,四周山丘林木都還籠罩在黑暗之中的時候,西湖邊的第一縷陽光就會照射在初陽台上。遠遠看去漫山遍野都是黑沉沉地而只有這一處紅光映射、頗為壯觀。須臾之後,陽光才徹底彌散開來,把漫山遍野都照紅。道家以「初生元陽」、「赤子元嬰」為修鍊之本,所以非常講究這個奇景蘊含的隱喻。
從初陽台上下來,又翻了兩個山頭去了寶石山鷲峰禪院,天色已經徹底大亮。錢惟昱在鷲峰禪院內上了幾株香,向亡父暗暗祝禱了一番。隨後就去拜瞻父王當年給他修造的寶塔。時隔三年半,他終於看到了三年半前他走的時候只是一塊地基的「保昱塔」——這座寶塔的形制,到是和原本時空的「保俶塔」基本相似,乃是一座修長挺拔的九層寶塔。
雖然看上去體型高峻,不過因為保昱塔外部設施比較簡潔,也沒有置經幢,所以才得以在三年之內、憑藉兩萬兩銀子之內的預算就修好了。後來杭州人評價西湖勝景之時,總是「保昱如處子、雷鋒如老衲」來形容,倒也算得恰當。
「長風,來路上我看鷲峰禪院西邊這兩處山頭都是無人野地,也沒有農戶修植茶園,倒不如把別業建在此處。周邊百來頃的山頭都可以圈下;至於山下靠近湖畔的這幾十頃田莊,可以派人找農戶議價統一買下。我們也不用仗勢欺人壓什麼價,相信只要報出名頭也沒人敢哄抬。
以後,這塊地方除了建莊子給母妃住之外,還能用來試種一些南洋東洋弄來的新作物,做些選種育種的活兒,比如百日熟、占城稻什麼的;山上也可以用於引種閩地和琉球的新式茶種,看看能不能改良出更適合遠航貿易、不易過熟的新茶種。」
「百日熟?占城稻?這些是什麼?請恕末將從未曾聽說過……」
「什麼?蔣袞打通南洋商路都兩三年了,居然我吳越境內還沒有占城稻么?該死,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錢惟昱一拍腦門,發現一會兒召見蔣袞的時候,又多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