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77章 茶事
長途行海路十分勞苦,所以錢惟昱上岸的當天也就略略了解了一番情況,隨後就在蔣潔茹的安排下在蔣家莊子上歇下了。次日足足睡到午後才起,起身後覺得渾身疲乏盡數煙消雲散,不過一看日頭,這一日也是做不成事了。
兩個蔣府的丫鬟趕緊過來服侍錢惟昱洗漱了,蔣潔茹又端來了她親手烹調的早膳,擺在錢惟昱卧房的外室桌案上。
「小王爺,先用這茶水醒醒神,便用膳吧。奴家見你這幾日雖只是行船,卻也勞神苦思,精力疲乏,昨夜在香爐里混著點了西域安息香與龍腦。」
「想不到此物倒是好寧神。」
「安息香可寧神,這點在海商人家中盡人皆知,不過奴家一貫覺得此物不合藥理,用的多了之後容易透支精力、醉生夢死一般,以後不用就難以安睡。這摻入龍腦的秘方還是奴家自己悉心調製所得的,睡醒之後再配一盞這種醒神茶,最是舒坦不過。」
錢惟昱接過蔣潔茹端著的那個盞子,撇開蓋兒微微一吹,幾種混搭的花香彌散開來,似乎是一種不知名的混合花茶。錢惟昱也不疑有他,啜飲了幾口,隨後順口問到,「令尊的船隊可是要歇息幾日,還是已經啟程去交趾國了。」
「家父害怕誤了小王爺的大事,昨日在彰化停靠補給了一晚,今早就又啟航出發趕去交趾了。奴家一家雖然如今富貴了,又豈不知這一門的富貴都是靠著小王爺幫襯提攜的呢。」
蔣潔茹一邊得體地回著話兒,一邊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一樣,從袖子里抽出一個鏨金的紫銅鑰匙,轉身打開了一邊柜子里一個抽屜,抽出一個細長華貴的匣子,緩緩開啟把兩份捲軸文書遞給錢惟昱,
「這裡是彰化濁水溪畔一千頃水田和平湖島上一百頃鹽田的田契。還是當年忠獻王薨逝之前發的契約。後來忠遜王和當今大王在位的時候還不曾增換過文契。這些產業也佔了我們蔣家在琉球、平湖四年經營家業的兩成了,家父留信讓奴家獻給小王爺。」
一千頃水田就是十萬畝,同理一百頃鹽田也有一萬畝。就算按照最地廣人稀、不存在擁擠哄抬因素的州、道,一畝水田賣十幾貫錢,這也是超過百萬兩的家財了。見蔣家出手如此豪闊,錢惟昱倒不好意思以後有新的生意想法不提攜他們一把了。
當下,錢惟昱接過蔣潔茹遞過來的捲軸,打開略略看視了一番就收了起來放在一旁,渾不做聲色地說道,「此事孤就領了你們蔣家的好意,具體的慢慢再說吧——再閑扯這些,午膳都要涼了吧。」
蔣潔茹略顯羞赧,頷首痴痴地笑了一下,「倒是奴家小門小戶地沒見識,急著獻寶,誤了小王爺用膳。這島上如今主要還是靠佃農自產的進項,要想新奇罕物的吃食,還是得從福建海船運過來,不過時鮮之物就不易運輸了。這幾日還要小王爺繼續擔待一番,就當是還在船上吃那些泡的腌的東西罷了。」
這番話自然只是謙虛之言,當不得真的。錢惟昱略略掃了一眼食案上的杯盤盞子,就看到有雞髓筍、酒糟茄胙等幾味頗費功夫、材料精細的佐粥小菜。
一旁的點心有紅粳米和雞頭米熬出來的細粥,梭膏蟹黃子點的燕皮燒賣,整隻大海蝦掐肉去筋之後裹在水晶皮子裡面、剪出玉兔紋路的的奇怪餃子。
只是稍微幾眼,就可以看出這裡面不僅是浙菜的門道,還混搭了一些後來閩式小吃和粵式早茶的調調,而且手藝之精巧令人嘆為觀止。如果這些菜全部是蔣潔茹自己巧手準備的話,倒是讓錢惟昱對這少女的廚藝更加不敢輕忽了。
錢惟昱迫不及待地每樣略略嘗了一口,口味之鮮美都不在自己在吳越王宮裡時候享用的供奉之下;
燕皮明黃清爽的色澤,顯示其毫無疑問是用南洋弄來的輕軟的油料煎出來的——也就是原產於中東地區地中海沿岸的橄欖油,這個時代漢人幾乎不用這種食用油,要想得到也只能從大食人那裡買。與重口厚味的北菜慣用的重油相比,這種大食人的油非常清淡,而且沸點頗低,用來起油鍋煎物不易煎得焦黃,可以把油炸的食品都做得既營養又清淡。
而水晶皮子的玉兔餃等點心則絕對不沾油腥煎炸,而是粉蒸刷芡成型的皮子,一眼看去頗為晶瑩剔透。如果不是這次親眼所見,錢惟昱可是從來不信世上有人可以在「蒸汽熨斗」發明之前,就做出粵式腸粉那般晶瑩剔透的水晶皮子的。
更重要的是,似乎蔣潔茹頗為有心。僅僅相識不過十日,她就已經摸清了錢惟昱似乎並不討厭煎炸的食物、但又偏好清淡口味的矛盾飲食喜好——否則,相信這世上是不會有人特意大費周章用橄欖油來製作那些點到即止的油煎小點心的。
……
錢惟昱因為起得晚了,當天算是早膳午膳夾在了一起,所以美食當前也不客氣。風捲殘雲把三四樣點心和粥菜都用盡了,這才又端起蔣潔茹一開始泡的花茶一邊細細抿著和蔣潔茹閑聊。
丫鬟們似乎都去躲懶了,也沒人進來收拾服侍。當然也有可能是蔣潔茹提前把丫鬟們都趕開了,好方便她親手服侍小王爺。
錢惟昱看著茶杯的時候,就一直覺得心頭有一種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的念頭。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色心萌動所以心思亂了,稍微沉靜了一下后終於想起了想問的事情。
原來,這個年代的人喝茶,喝的都是煎茶。錢惟昱本人對於喝茶的手法不講究,這幾年也是一直喝的煎茶,從沒想過要文藝范兒地改良什麼。何況就算是繁複的煎茶,以他的身份需要親自動手的時間也不多,就算偶爾動手親自點茶那也不過是當修養身心實習一下茶道罷了。
但是恰纔蔣潔茹遞給他的那杯花茶因為用的是鮮花和乾花製作,所以和後世的泡茶一樣是熱水沖泡的,這才引起了錢惟昱心中改良茶葉貿易的念頭。
「小茹,你家東洋南洋的航路都是跑的,販賣的茶葉定然不少吧。如今這大琉球可有茶葉種植么?一般賣到外藩去的茶葉,都是何種式樣的呢?不會和蔬菜果品一樣陳腐朽爛么?」
「茶葉不比菜蔬果品,要想避免朽爛,法子還是不少的。如今奴家家中賣的近的茶葉,比如到日本交趾等地的,多是用褐茶中的珠茶;至於要販賣得更遠的話,比如給黑衣大食人,那麼褐茶還不足以保鮮,只能是把茶葉反覆煎制發酵成黑色,隨後把黑茶製成茶磚,再用油紙包了,如此最多可保茶葉兩年不壞。
只是褐茶好歹還有三五分新鮮煎茶的清香,若是黑茶的話,那便色香味去了大半,而且頗有酸澀之味,其苦味也濃重許多。聽說只有大食人、遼國人和回鶻、吐蕃等藩人才會對於黑茶照買不誤,為的是解膩養生,至於日本、高麗等地,如果把黑茶賣過去,那便少有人願意喝了。幾年前家父去日本的時候也試過帶了一些黑茶兜售,幾乎沒有買家。」
稍微聽了幾句,錢惟昱就對如今漢人的茶葉貿易現狀掌握了七七八八,另一方面也對蔣潔茹對行商事故了如指掌的博學頗為讚賞。錢惟昱體內那個後世的靈魂原本是個白領胖子,所以對於茶葉的「減肥解膩」效果還是很熟悉的,後世有一陣子也流行過「黑茶養生」的調調,不過那種奇怪的東西在錢惟昱看來還不如分別喝綠茶和酸奶呢。
不過,如今這個時代,漢人的黑茶磚對於北方的游牧民族可是非常重要。匈奴、突厥時代的北虜蠻夷,健壯者的平均壽命也就三四十歲(不算橫死之人),年紀再衰老一些的話,常年純肉食帶來的各種類似於三高、消渴的毛病就會讓匈奴人和突厥人壽數受限。而漢唐等朝代,北方胡虜也一直沒有能夠壓過南朝形成毀滅性的結果。
後來兩宋和明朝雖然對抗北虜不力有其自身原因,但是如果仔細考據一番,掌握了飲茶解膩的延壽秘法之後,無論是契丹、女真還是蒙古,對南朝的威脅都大大增加了。也許,提前改良一下茶葉貿易的配方,為茶葉在其他海外市場找到替代銷路,也是一種未來制約北朝的輔助手段呢。
如今,茶葉的保鮮技術還沒有發明出明清兩朝的炒茶,所以茶葉保鮮比明清時候更麻煩。出現炒茶之後,哪怕密封包裝技術還沒盛行,中度發酵的烏龍茶就足以行遍印度洋了,就算要繞好望角去歐洲,使用深度發酵的紅茶也就夠了。而如今,烏龍茶和紅茶還只能分別被褐珠茶和黑茶磚頂替,不但保質期短,口味也更為惡劣。
可以說唐末宋初的年代,茶葉在漢人的對外貿易中,更多是以一種藥品的姿態出現;而不是如同晚明和清朝時候的茶葉那般兼具藥品、嗜好品和保健品三重身份。
想到這裡,錢惟昱也就不難明白,為什麼漢人在對大食人的南洋貿易中,如今還是以絲綢和瓷器兩大類來作為頂樑柱;而茶葉貿易仍然只停留在國內貿易為主、海外藥用貿易為輔的程度了。
「小茹,花茶很好喝,孤很是喜歡——不過,下次煎花茶的時候,可不可以直接把整片的茶葉加進去呢?以你的廚藝,孤很是期待可以弄出更加醒神美味的仙家飲品呢。」
錢惟昱知道,發明了綠茶沖泡飲用之法只是茶葉改良的第一步,如何高效地保鮮、生產烏龍茶、紅茶還需要很多的後期努力。但是他相信在烹飪和經商上頗有天賦的蔣潔茹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反正,如今他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