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155章 豈在多殺傷
「報!回稟殿下,城外朱匡業的兵馬已經確認退過了東圩河,往常州方向去了。」
「報!柴克宏大軍依然未動,且卑下所轄斥候游騎探得、柴克宏江陰大營轅門之外高懸首級一枚,據說是詐稱偽唐樞密院使節、誘騙柴克宏退兵的我國細作、名喚戴小樓。被柴克宏識破后斬首示眾,如今柴克宏大營中,凡有出動搖軍心言論者,盡皆立斬!」
一日之間,一連數路斥候飛馬來報,此前在無錫一帶地界上佔據優勢局面的南唐軍似乎一下子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狀態之中。一早上的時候,無錫城內不知內情的吳越軍中層將校還懷疑是不是南唐軍詐退誘敵;
但是到了下午,此前因為南唐軍對無錫、江陰的圍城而不得不撤到蘇州的顧長風所部八百游騎也回到了無錫,帶來了一個利好消息:從蘇州到無錫,沿途的南唐大軍都已經消失了,朱匡業的兵馬,已經確認徹底退了回去。與顧長風一起來到無錫的,還有此前一個多月被錢惟昱用苦肉計雪藏在蘇州裝模作樣督造軍器和牧馬的孫顯忠、司馬球二將。
這下子,此前龜縮在無錫城內的吳越軍頓時群情洶洶起來,眾多中高層將領都紛紛進言請戰,而其中又以從蘇州趕來的孫顯忠司馬球顧長風三人尤其迫切:「殿下,出兵吧!柴克宏小兒冥頑不靈,自求一死。朱匡業已經退兵,他僅剩孤軍獨力支撐,卻猶然不退,既然如此,末將等願意送柴克宏小兒一程!」
「放肆——你們這是想撈首級撈戰功想瘋了不成!」錢惟昱不動聲色地笑罵了一句,「如今已經2月開春了,大周軍馬不出數日便要南下。若是我軍再和唐軍死拼,哪怕殲敵兩萬、自損三千,難道便是好事了么?哪怕我軍只自損一千,這一仗也是打不得的了,再打,只會讓江北十四州白白便宜了大周。
為今之計,柴克宏居然膽敢斬殺樞密院派來的傳令信使、矯詔拒不退兵。若是我軍貿然輕動,給他廝殺的機會,要是給他立功了,他便將功折罪了;就算沒立功,兩軍廝殺正烈,李璟也下不了臨陣斬帥的決心。唯有我軍繼續按兵不動,只守不攻,那柴克宏的死期才會更快。」
「那……以殿下之計,如今我軍該當如何?」眾將對於錢惟昱的保守打法趕到一陣沮喪,最後還是顧長風跟隨錢惟昱最久,這才鼓起勇氣詢問起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該當如何?留下一部分兵馬,繼續警戒便是,余部馬放南山,刀槍入庫,幫助百姓重建家園便是——占城稻播種的時節又到了,城外被南唐軍摧毀的村落集鎮累計不下四五十處,若無大軍協助,光靠那些入城避難的百姓自身之力,如何濟事?莫要引得民變才好。
前幾日沈默從蘇州來信說,正月以來,他在蘇州一改去歲占城稻的播種方式。採用了提前二十日溫水浸種、浸種七八日後移入密植秧田,四埂埋施綠肥、焚燒秸稈以保溫。倒是可以把占城稻移種大田的時日延後那麼五六日,而收穫反而可以提前半個月——也全靠了沈先生這般用心,不然今年被李弘冀柴克宏這些跳樑小丑騷擾,可就要誤了我鎮海軍的占城稻播種了。」
顧長風孫顯忠司馬球三將聽得目瞪口呆:這這這……雖說對於殿下的「大無畏主義」精神了解比較透徹,但是這種氣度,是不是著實誇張和託大了些?這是把李弘冀柴克宏當成了刷經驗的經驗塊了么?居然討論如何對付柴克宏的問題,說著說著就天馬行動地繞到了戰後恢復民生方面去了。
錢惟昱似乎也是把麾下將領的心思看在了眼裡,站起身來,拍拍顧長風的肩膀:
「長風,放心吧。孤沒說不要常州城,只是想在更好的時機拿下那裡。不過,今年這個形勢,常州就算拿下了,也不過是多了三五萬戶吃飯的嘴而已,既然如此,不如多在李弘冀手上寄存幾個月好了。
只要我軍按兵不動,不出一月,柴克宏首級定然被送回金陵,柴克宏麾下兵馬,必然有相當一部分被北調去淮南防備李重進。如今李弘冀麾下大將惹出這些亂子來,在南唐朝中還有多少人能為他說話?以李景遂和魏岑的聯手,就可以幫孤完成大半的事情了。有些時候,戰爭並不是在戰場上解決的。」
更重要的是,以錢惟昱隱忍的性子,能夠在儘可能少暴露自身真實實力的情況下解決的問題,就盡量少暴露實力解決,能夠用陰的殺人就絕不用刀子殺人。徒然顯山露水地,讓世人更多的提防自己,除了一些膚淺愛出風頭的人會選擇那麼做之外,錢惟昱完全沒有看出那種裝逼顯擺的行徑有什麼別的意義。
哪怕這番做作只是讓北朝多那麼兩三個朝臣將領將來在歸納此次唐越之戰時,把南唐一方的失敗歸納為諸如「自毀長城」之類的理由上,錢惟昱也覺得值了。
……
錢惟昱的料想並沒有錯。在那一日之後,僅僅過了約摸一周;因為吳越軍始終堅持不給南唐軍立功的機會,也沒有讓柴克宏挾寇自重。故而柴克宏此前的一切努力,最終都變成了圖謀不軌的罪狀。
二月初八這日,柴克宏還試圖最後孤注一擲,強攻江陰。結果被他麾下一名副將持密詔斬殺於陣前,就一如折子戲里馬岱斬魏延的橋段一樣。柴克宏死後,寧國軍的人馬被李璟的旨意直接召回了常州,而且其中數千兵馬被立刻調撥到了江北歸皇甫暉統帥。
北線南唐軍與吳越軍之間的戰事,至此算是進入了短暫的寧靜間歇,雖然人人都知道這個間歇不過只會持續幾個月而已,但是南唐一方卻不得不相信這個寧靜,因為對於已經逐步滑入腹背受敵深淵的南唐來說,虛幻而短暫的和平泡沫,總比沒有泡沫要好。
不過,北線的常州附近穩住了局勢,卻不代表吳越軍全面收住了手。在宣州落入吳越手中之後,錢惟昱命林仁肇充分配合他那兩個叔叔、也就是掌握嚴州的錢弘億和掌握衢州的錢弘儼。讓林仁肇從宣州分兵南下,協助錢弘億從嚴州出兵攻打歙州、以及錢弘儼從衢州出發攻打婺源。
歙州是後世安徽最東南端的一塊領土,相當於後世的黃山地區,而婺源就是後世江西最東面毗鄰浙江的上饒。這兩塊領土在宣州沒有易手之前,原本就是疏於防守的。因為這些州府和吳越一方的領土隔著黃山、仙霞嶺和羅霄山等山脈,正常情況下只有幾條山谷小道可以從浙江入贛入皖,所以只要少量兵力也能實現防守。
但是,宣州易手之後,情況就完全變了。因為宣州本來就是後世安徽境內的土地,那裡和歙州之間,只有東半部分接壤領土有黃山阻隔。得到了宣州之後,吳越一方的軍隊就繞開了一個原本險峻難攻的隘口,可以批亢搗虛地進入敵軍腹地。宣州、歙州、婺源就好像是被灌在一個狹長的、三面山脈包裹起來的香腸里,而宣州就是那個狹長的腸子的結紮口。
二月初,林仁肇的鎮海新軍在錢弘億日夜兼程派來的湖州兵接管宣州城城防之後,便騰出手來南下了。與此同時,錢惟昱也給自己的十叔十三叔去信,闡明了兩軍配合作戰的方略——由林仁肇孤軍深入,分兵突進包圍分別只有三千多人殘弱南唐軍二線部隊駐守的歙州、婺源;
在歙州軍饒州軍主力全部被圍困在州城裡之後,林仁肇再分出小股掃蕩部隊把游弋在外的南唐軍各個擊破,隨後錢弘億和錢弘儼的嚴州兵、衢州兵就可以趁著婺源南唐軍的野戰部隊全部被肅清、蘭溪江上游浙贛邊界的河谷隘口兵力空虛的時機,從那裡突入江西地界,一方面為迂迴遠征的林仁肇部提供軍糧補給,另一方面也可以繼續增兵圍城——
畢竟林仁肇麾下經過多次作戰,如今可以持續用兵的人馬也已經不到八千人,用這些人趁敵空虛圍困兩州還是可以做到的,但是要強攻城池就有難度了,何況按照後世戚家軍的鴛鴦陣法和裝備編練出來的軍隊,在歙州、婺源的山地野戰當中固然是所向披靡,而攻城硬戰卻不是他們的訓練強項,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誰都是心知肚明的。
歙州、婺源的南唐守軍在剛剛被林仁肇圍城的時候、雖然兵力略處劣勢,但是仗著有堅城可守,作戰意志還是非常堅定的。然而好景不長,二月初六錢弘儼的衢州軍旗號在饒州城下打出之後,城頭的守軍就發生了一陣動搖和騷亂。
隨著敵人越聚越多,同時北朝對淮南出兵、江表各州援軍再也不可能南下;湖南武平軍原本被南唐壓制著打,聽說大周南下、吳越小勝,居然也在湖南混得有聲有色,甚至從長沙出發,準備沿著洞庭湖反擊岳州。各種各樣的消息如同亂麻一樣在歙州和婺源傳播蔓延,其中固然有吳越人打擊南唐守軍軍心的計策,但是也有七八分是真實情況。
但是,無論傳言有幾分真,南唐一方的援軍遲遲未來總歸是事實最後,歙州和婺源在堅守了約摸兩個月後,一來見大勢不可為,二來這些江西地區的州郡當初本來就是南唐和楊吳征服比較晚的地區、在唐末時候一直屬於江西軍閥鍾傳。總而言之,兩州守軍在三月底和四月初,分別在吳越軍猛攻之下選擇了獻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