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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160章 夾縫中的周家

  周宗在夫人的摻扶下,步履蹣跚地走進周娥皇的閨房,進門后瞥了一眼女兒的神色面容,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娥皇,這幾日身子可有好些了么?」 

  和一年半前相比,周宗看上去已經更顯老態了,雖然還沒到七十周歲,但是滿頭從頂到鬢已經純是銀白色了。連眉毛和頜下長須當中,兩年前還夾雜著的一些黑色,如今也已經徹底不見。看來這兩年的煩心事和變故,並沒有因為他以太傅的身份致仕而放過這個老人,對家人前途的擔憂,對朝廷各派對他的拉攏、排斥、站隊的思考,讓他的神思幾乎無法閑下來。 

  「女兒已經略好了一些了,讓爹爹和娘親擔憂,實在是女兒的罪過。」周娥皇用咳得已經略有沙啞的嗓音回答了父親的問候,為了遮掩這份沙啞,唯有把音量壓得更低,幾乎微不可聞。 

  周宗是老夫少妻,所以才有了老來得女的事兒——他自己五十多歲的時候,周夫人才二三十歲。所以如今周娥皇雖然已經十八周歲,其母周夫人也不過四十齣頭,精力自然要比周宗旺盛得多。女兒病情的一些細節,自然是瞞不過周夫人張氏的眼睛。只是當著丈夫的面,不好讓丈夫更加擔心,只是欲言又止。 

  周娥皇自己跳水裝病、作踐身子以拒婚的事情,周宗和張氏自然都是知道的。只不過周娥皇這麼干,究竟是真心不想為李弘冀所利用,還是不喜歡吳王李從嘉所致,他們並不清楚,看著女兒一日弱似一日,周宗悲從中來,感慨了一句:「唉,這天下,莫非已經不可挽回了么。老夫做了一輩子大唐忠臣,死不足惜,卻是連累妻女,真是罪過啊。」 

  「老爺,好好地怎得又說到這些喪氣話了,沒來由徒惹傷悲。」張氏見周宗探視一番女兒的病情,又說出一堆沒營養的東西來,不由得有些嗔怪:這是給女兒添堵呢還是…… 

  「夫人有所不知啊。朝中今日接到江北急報,自從約摸半月前淮北李重進大軍自亳州、宿州南下,居然十日之內便連下光州、濠州兩州之地。那北朝雖然窮苦困頓、錢糧不濟,然則終究是血戰連年垂五十載,驕兵悍將無數,兵鋒之銳利,遠非我南朝承平日久的兵馬可比啊。此前數年,我朝還在頻頻謀划與吳越、馬楚等爭勝,現在回想來,實在是井底之蛙。 

  如今,李重進得了光州濠州之後,已經三面合圍了劉仁瞻劉節帥固守的壽州,若不是忌憚繼續深入之後會被劉仁瞻斷其歸路,只怕南面和州、滁州等處已經俱遭兵火了。為今之計,這大唐的國祚,唯有希冀於劉節帥的能征善戰了,其餘江北諸將,只怕皆不足用。」 

  聽了周宗這番意志消沉的話,雖然張氏和周娥皇都是平素從來不問國政的,但是也著實大吃了一驚。南唐國土有江表二十一州、淮南十四州組成,這一點是每一個南唐人都知道的常識。淮北的李重進南下,十日之內連下兩州,如果按照簡單的算數乘除的話,要是保持這個速度,那就是三個月內盡陷江北十四州了。 

  這個進取的速度雖然不能和後世日本人叫囂的三月亡華、或者元首的兩月滅蘇計劃那麼誇張,但是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交通工具後勤速度,已經是非常驚人的了。所以驟聞之下,也由不得張氏和周娥皇不吃驚。 

  當然,平行時空的歷史上,後周南侵的時候並沒有順風順水地就拿下淮南,這主要是因為南唐出了兩個特別能打的名將劉仁瞻、林仁肇;再加上加上周軍因為北地窮苦、輜重轉運往往不濟,需要在淮南「因糧於敵」燒殺搶掠,漸漸把一開始不關心政權更替的普通百姓都逼到了後周的對立面,所以才讓後周花了四五年才徹底平定淮南。 

  而現在,這些情況都還沒出現,南唐人只是看到了乍一開始的時候李重進兵鋒南下之犀利,就好像元首剛剛巴巴羅薩或者日本人剛剛九一八的時候那般勢如破竹的階段。故而對敵人的實力高估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老夫自知近年來氣血衰微日甚,自當以大唐忠臣之身份了此殘生,沒得晚節不保。只可恨那李弘冀到了如今國家危難的當口,還在想著算計自己的皇叔,這等蠅營狗苟內耗,便是奪了儲位,國家也禍害得殘破不堪了,還能剩幾州幾郡的江山呢?」 

  「李弘冀的詭計雖然歹毒,但是也怪女兒早年心氣高,等閑人家的公子貴胄都看不入眼。倒是如今讓爹爹難做了。」 

  「痴兒,虎兕出匣,龜玉盡毀。事到如今,不論當初作何區處,又豈能避禍呢。早知你鍾情於那錢惟昱,為父當初便該設法允了你,若說朝中有人忌憚為父私通敵國,大不了舍了這太傅的虛名不要便是,也好過如今這般困頓啊。」 

  張氏聞言,想著大女兒如今纏綿病榻,自己一家又卷在李弘冀的漩渦之中不得脫身,不由得悲從中來,竟是嚶嚶哭泣—— 

  雖然周娥皇還沒和吳王李從嘉行到「納吉」之禮,理論上吉不吉還在兩說之間。但是至少從表面上來看這說明了周家曾經有與李唐皇室聯姻的企圖。要是真的北朝打來的那一天,別的朝臣大不了還能投降了事。但是一來周宗是定然要做忠臣而死的,女兒又與李唐皇室之間有過聯姻企圖方面的接觸,北朝得勢之後,誰還敢娶自己這個被打上了李唐烙印的大女兒?哪怕周娥皇如今這病好了,只怕一生都是凄慘無比。 

  不過,與母親聽到這番言語時的表現截然相反,周娥皇本人聽了父親這般說,頓時大吃一驚:「女兒何曾鍾情於……那個……師弟,爹爹休要胡說,女兒此前也是心高氣傲,識破李弘冀詭計之後一時烈性發作,不屑於此身為人所利用罷了。」 

  「什麼?娥皇,你……竟然不曾對那錢惟昱……倒是為父錯怪你了不成?」 

  「孩兒願意指天盟誓,當初孩兒投湖之時,心中所想斷然不是為了和師弟如何……不堪,實為性情剛烈所致。」 

  …… 

  周宗、張氏和周娥皇在內宅訴說著些條分縷析的長遠籌劃,周嘉敏年紀卻小,這種事情本不曾與聞,所以正在前院百無聊賴。這日也是湊巧,午時飯點兒剛過,卻有侍女進來通報,說是有客人前來拜訪。 

  來者是一名帶著斗笠面紗的女子,走的是側門,還遞交了一件信物,說是周家二小姐見了便知。除了那名女子之外,還有四五人扛著兩擔物件兒,均是從人打扮。因為來者也是女子,門子怕是真與小姐有舊,為之通傳也不算逾禮,這才轉呈了進來。 

  周嘉敏拿著一看,是當初她去金陵城裡那家蔣氏商會報信時候存的信物,便知曉是錢惟昱那邊的人來了。因為距離她當初傳信已經過去了快十來天,對方當時沒什麼表示,如今才來回復,莫非是有了什麼診療姐姐這番重病的方子?念及此處,周嘉敏也不敢怠慢,立刻便把那個女子請進府中來相見。至於其他從人,只是先讓門子和府中護院送到一旁門廳耳房邊休息、上酒食招待著,待正主兒談好了再作區處。 

  那名斗笠面紗的女子,自然便是蔣潔茹了。今日是來周府,喬裝示人反為不美,所以出門前蔣潔茹也把那些此前故意用來遮掩自己傲人姿色的黃粉面醬什麼的都洗去了,以素顏示人。轉過前院、進了偏廳,便見到了一個十歲上下、靈秀可愛、渾身珠翠綾羅的小姑娘端坐在那裡。蔣潔茹是素來聽錢惟昱說過周家的事情的,所以一下子便反應過來這就是周家二小姐周嘉敏了。 

  來客打上帘子進門的時候,周嘉敏一樣在仔細觀察著對方。來的那個女子身段秀麗綽約,只能算是略遜於她姐姐一籌。而對方見到她之後,立刻便摘去了斗笠,露出真容盈盈見禮。 

  周嘉敏仔細看去,那女子身段裊娜,約摸十五歲上下年紀。姿色雖無法和她們姐妹相比,倒也稱得上明珠仙露四字。更妙在此女神態舉止自有一段嫵媚溫婉流露其間,一看就是對男人非常柔順、內斂得體之人;這點上卻和心思靈竅、靈動如水的周家姐妹大不相同了。 

  周嘉敏雖然知道錢家人於禮法和不招人耳目的考慮,定然需要先排一個女子與自己接洽方才穩妥,但是見到來的女子這般出色,定然也是有一些吃味的,這倒不是才十歲的周嘉敏自己有如何想法,主要是為她姐姐不值。但是略微看得久了一些,便覺得面前此女的低調得體、內斂含蓄讓人頗為親和,竟是還未開腔搭訕,便把周嘉敏的傲嬌之氣撫平了不少。 

  「奴家蔣潔茹,乃是彭城郡王身邊管著經濟營生之事的粗使小婢。我家殿下聽聞了周大小姐的事情,也是心急如焚,此刻已經以身犯險,趕來金陵城中了。只是貴府上門禁森嚴,恐於理不合,反遭人猜忌,故而先遣奴家前來打點接洽。凡事還有勞周二小姐周全則個。」 

  蔣潔茹言行款款,雖然以粗使婢女自居,但是那份得體,周嘉敏便不敢輕視,不過還沒等她思忖那些細節,蔣潔茹言語之中透露出來的那個驚人的消息,便已經讓周嘉敏難以顧及其餘了。 

  「什麼,那獃子……不,奴奴是說,彭城郡王殿下,真箇親自來了?」周嘉敏說出不過五個字,立刻頓了一下,後半句用比前半句低了四十分貝的音量,悄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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