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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第199章 血戰前夜的寂靜空明

  汴京,金陵,杭州,成都,甚至是從來都沒有半分讀書氣息的興王府(廣州)城裡,《漢和字典》一下子以燎原之勢席捲了幾乎大半個中國,從此書最早面市的汴京和杭州,到其次的金陵、興王府,再到最偏遠的成都。此書出現的時間差也不過在一個月之內,五月上旬的時候,汴京和杭州的坊市上開始販售此書,到了六月底,遠在近萬里之外的長江上游,繁花著錦的成都城內,也不能倖免。 

  一時之間,在汴京城內的各處青樓楚館、茶肆酒樓,除了赳赳武夫在談論大周皇帝御駕親征劉崇的事情之外。其他以讀書明理著稱的讀書人,則往往上演著一番番這般的談話: 

  「張貢舉,可通讀了《漢和字典》了么?以某拙見,此書堪為自隋唐以來,興盛教化的莫大殊勛啊。生於當世,真乃讀書人之幸事!」 

  「劉秀才,誰說不是呢。唉,某也是貧寒出身,年幼時遭逢梁唐興替,鄉里正在博州,飽受塗炭啊!若非後來馮老相爺恩德,布施鄉黨孤苦,某如今只怕已經是荒野餓殍、屍骨果於狼腹了。然則,博州士子投奔馮老相爺時,也不過免於飢餒,要想讀書,卻是在不能夠了。後來為兄也是與人為佃、尋機偷師,二十遍寒暑,方才略有學成,為州府貢舉。若是當年便有著《漢和字典》,我輩讀不起書的貧寒士子,又該是如何一番光景啊!」 

  「金賓貢,聽說你們一班高麗國的賓貢生,如今也是人手一本抱著《漢和字典》苦學,還買下此書托海商往高麗國內寄送?」 

  「讓諸位先生見笑了……偏鄙小邦,雖歆慕漢化,然民智未開,習文正音多有困難。晚生得此書後,與同學之士日夜研讀,也覺得此書若是可以傳入高麗,必然使小邦文教大盛,遠邁新羅一朝。」 

  賓貢,是唐朝和五代時候科舉的一項特殊制度,後來北宋時候也有沿襲,南宋就幾乎廢止了。當時的科舉制度不像後世明朝那樣有秀才、舉人、進士的****考試。中了秀才之後,秀才身份是終生有效的。但是州府考試選取的「貢舉」之士,則不像明朝的舉人那樣終生有效。 

  也就是說,你在本科的州府一級選拔考試中,從一眾秀才里脫穎而出、成了貢舉士,僅僅是代表你可以參加今年這一科的進士考試。但是如果你沒考中的話,下一次要想考進士就要重新通過貢舉。不存在這次考不過下次還能沿用這個資格繼續考的制度。 

  在貢舉士之外,唐和五代的中央朝廷還設有「賓貢」制度,主要是針對藩屬國的。藩屬國讀書人如果有才學的話,經過所在藩國君主的舉薦、並且進京后通過了禮部的初步門檻性考試,就可以取得「賓貢生」的身份,這種賓貢生的待遇和貢舉生是一樣的,都可以參加進士科的考試,而且和後世那些北京、上海之類的高考落後省份一樣,他們的「錄取分數線」也會比中土士子要容易一些。算是對番邦蠻夷的優待了。 

  當然了,就算你唐宋朝廷設了「賓貢科」這個口子,給外國人一個考取功名的機會。但是看著突厥和遼金蒙夏這些蠻夷戎狄的性子,也是不會有人願意讀書然後來考取你唐宋朝廷的功名的。賓貢制度存續了四百來年,也不過是吸納了一些朝鮮、越南的讀書人來就讀,除此再無別國。 

  連朝鮮人見了這本書之後,都是以激動無比的心情飛速把書買了送回開京、殊不知吳越海商已經裝運了上萬部《漢和字典》分別運往日本、高麗。可見《漢和字典》此書,實在是如同一顆在文壇爆炸的原子彈,一下子令整個東亞漢文化圈內的讀書人,被其巨大的建樹所震驚。 

  …… 

  柴榮帶領著數萬大軍,漸行漸北。距離潞州,已經不到三百里的路程了。這一日,大軍到了高平之地,再想繼續北上深入,卻存在著一些後路之憂,讓柴榮不得不慎重。 

  劉崇的大軍自太原南下,圍困潞州,如今見了柴榮北上,自然是也要南下迎敵、擺開陣勢的。而遼國的楊袞,卻是從河北南下的。柴榮到了高平之後,北漢軍在柴榮的正北,遼國五萬鐵騎在柴榮的正東。兩軍形成犄角之勢,對著柴榮夾擊而來。 

  柴榮有心繼續進兵與劉崇先行決戰、取得各個擊破的優勢。但是又害怕劉崇乃是故意誘敵、一旦自己北上深入太深,劉崇就會徐徐而退。柴榮的大軍步卒比劉崇多、騎兵比劉崇少,比拼戰略機動力自然是不如北漢軍的。因此如果真是遇到了誘敵之計的話,追肯定是追不上誘餌的。而楊袞的遼軍則會自東而西沿著黃河以北之地橫插截斷、切周軍糧道。 

  基於中中考慮,柴榮最終還是本著持重之見,在兵馬到了高平之後便停下紮營,等待北漢、遼國兩路兵馬前來夾擊,對於各個擊破的機會視而不見。北漢軍和遼軍距離高平都不過兩百多里路程,以兩軍的步騎混編構成,最多兩天,大決戰就要來臨了。 

  等待,是令人心中倍感壓迫的。夜深人靜時分,御帳裡面依然燭火未熄,顯然是軍務倥偅的柴榮心中惴惴,未能安歇。 

  他招來了侍衛司騎軍左廂都指揮使樊愛能,細細問了一遍大軍的夜不收安排情況,確認所有斥候暗哨全部準備完備、並無缺漏。可是心中依然堵得慌,完全睡不著,只好打開一口箱子,從裡面翻出三卷書籍,細細翻看起來,試圖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書也不是刻意挑揀的,而是此前柴榮命行營掌書記隨便挑選一些內容「上進和諧」、新奇的讀物隨便放在那裡。此刻翻看的時候,才知道手中書名喚作《滄浪集》。 

  柴榮看了名字,淡然一笑,這部書他是知道的,乃是吳越國彭城郡王——哦,現在應該改稱廣陵君王了——所著。原本只有一卷,其中名篇他都有讀過。不過今日這套書足有三卷,莫非是那錢惟昱又出了續作了?若是續作的話,想來其中輯錄的,就該是錢惟昱最近兩年的新作品了吧。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鼉龍有幸浮滄海,為誰直越太湖去……」 

  柴榮算不得什麼飽學之士,不過在為人君者當中,雖不能和南唐后蜀的皇帝相比,也算是粗通文墨,知道辨別屬下文臣的學養深淺了。這首詞入眼之後,柴榮的第一反應就是「不明覺厲」——雖然看不懂具體想表達啥,但是乍一看,從辭藻和用典隱逸的程度來評判,就知道是一首絕世好詞。 

  而且,柴榮看過《滄浪集》的第一卷,知道錢惟昱此人的詩詞集子上,都是有非常詳細的詩詞序言、或者唱酬應和的友人的題跋評價的,就好像後世那些散文詩或者文藝鑒賞。如今這個時代,因為印刷傳媒資源的匱乏,人們出詩集都是不會浪費篇幅把旁人的鑒賞或者作者自己的心路都寫上去的,所以錢惟昱獨出機杼之下,自然讓其詩詞更容易為人所讀懂。雖然辭藻用典有時隱僻如李義山,但「老嫗童子皆可解」這一點,卻往往不輸於白樂天。 

  所以,看不懂詩詞本身,柴榮自然是習慣性地去讀詩詞下面附錄的創作背景。一看之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錢惟昱創作此詩,乃是去歲驚聞偽唐太傅周宗的長女、也就是錢惟昱名義上的師姐周娥皇病重難愈、去信州龍虎山張天師處靜修療養。後來吳越軍攻拔信州,錢惟昱便命麾下名將林仁肇立刻將周氏姐妹送到蘇州調治。 

  那一番創作詩詞後面的附錄,簡直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小說故事一般,文筆優美又過於散文詩,還夾雜了很多吳越海船隊出海下南洋尋找豬婆龍的歷險、去三萬裡外夏威夷國尋獲霜糖秘方的奇聞……足足七八張書頁,都在寫這首詞的創作周邊和前因後果、以及吳越通儒院數名學士的鑒賞。 

  看到這裡,柴榮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錢惟昱每次不過只輯錄了十來首詩詞,就能印發一本不算薄的詩集——實在是創作周邊寫得太多了嘛!換個手頭沒有掌握活字印刷術的窮酸文人,別人就算寫得出,也沒那麼多銀子全部刻印出來。就算有銀子刻印,別的讀者也沒閑錢去買灌水如此嚴重的詩集!不過,不管怎麼說,這裡面透徹無比的詩詞和周邊,依然是看得對詩文不算太在行的柴榮也心旌動搖,悠然神往。 

  「想不到這錢惟昱竟是個痴情種子,哈哈哈,為了一個名分上的師姐,也能做出如此痛徹心扉柔腸百轉的詩詞么?也能不遠三萬里下南洋、下東洋尋求海外仙方么?嘖嘖嘖,若是天下藩鎮王侯,都願意過這種日子,天下何愁不太平!」 

  柴榮掩卷長嘆了一番。心中對劉崇來犯的鬱悶,也排遣了不少。這又往下翻閱下去,後面幾首雖然也都精妙無比,卻難以讓柴榮真箇有什麼共鳴。 

  諸如「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韶華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此詞的寫作時間比前一首更早半年,乃是錢惟昱從南唐回到吳越后第一年寫的,裡面滿滿都是對於知音之人遠離的少年惆悵。柴榮自然一看就知道錢惟昱是個對女子細膩上心的無用之人了。 

  每本不足百頁的兩卷詩集很快就草草翻完了,最後面一首,時間自然也是創作最晚的。那不是錢惟昱慣常的填詞牌,而是七絕古詩。區區二十八字,一躍入柴榮的眼帘,立刻讓他精神一振、 

  「萬里車書盡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並百萬桑泊上,立馬鐘山第一峰!」詩后的附語,則是明書「大周天授、萬年無期。劉崇李璟,不日授首。吳越恭順,素尊正朔。天下歸一、永受富貴。」 

  詩詞的用詞粗朴無文,比之其他前面二十三首詩詞而言,直白到了不能更直白。但是卻讓柴榮這個以武人為正規職業的的雄主心中一震。這,難道就是吳越人尊奉正朔的真正表現么?自己此戰掃滅劉崇,當真是天意所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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