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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第223章 源滿仲

  親自安排了石見銀山的首期灰吹法冶鍊改造之後,算上此前來的途中耗時、以及在耽羅島上耽誤的時間,攏共也有一個月了。錢惟昱既然答應了周娥皇年後就要迎娶她過門,自然不可能過年都泡在外國。 

  他可以想象,如果除夕的時候,他還沒趕回蘇州的話,那麼,他肯定會被周娥皇用非常暴力的手段家法處置的。所以,留給他在日本處理其他事情的時間,也就那麼二十日了。 

  從石見國出來,在大田町上船后,船隊便急著重新西向駛往關門海峽——丹波國的生野銀山,以及佐渡島,錢惟昱這次就不打算帶著源賴光等人一起去了。那些地方的金銀產能究竟有沒有、有多少,並不需要讓他們知道得太清楚。有些東西,只要知道其存在、可以解釋市面上湧現的白銀的來源出處,也就夠了。 

  這就好像一個遭遇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指控的傢伙,他只要拿出一張確實中了一千萬的彩票、矇混一下。那麼至於他兜里是否可以再拿出一張中了五億的,就很少有人會去刨根問底了。 

  船過關門海峽,先在博多停靠了一晚,錢惟昱也帶著源賴光一起,拜會源賴光的父親、官拜太宰大貳的源滿仲。 

  因為九州島名義上最大的鎮守官太宰府(或者叫太宰帥)一般都是由一名身在京都的親王遙領的,所以太宰大貮也算是九州島上代表朝廷總鎮戍邊的一把手了。而且即使是太宰大貮這樣的官職,朝廷也不一定是常設或者說常駐九州的。 

  兩年前錢惟昱走的時候,源滿仲只是得到了這個任命,還沒有就任。當時在博多津錢惟昱見到的最高級別的官僚也就只是筑前國司藤原棟世而已。 

  日本古代沒有修築中式城池的習慣——當然了,除了平安京和平城京這南北兩京以外——所以港町這種交易集市和貿易海港雜糅的產物,基本上也是沒有城牆這類明顯邊界的,越到町市邊緣,建築只是越來越稀疏、而後便變得和鄉下無異。原本騰原棟世作為筑前國的國司,在博多有一座帶石垣的御殿,沒有城丸,更不可能有後世幕府時代才開始流行的天守閣。 

  而源滿仲在博多的駐地,理論上要高大上一些——因為他可以直接住太宰府。只可惜太宰府的建築因為正主已經有七八十年不曾來九州住、三四代太宰帥都是在京都遙領九州的。所以如今這太宰府實在是有些殘破。源滿仲名不正言不順,借住辦事倒是不妨,如果大興土木變更舊制的話,畢竟有些逾制的忌諱。 

  錢惟昱既然和源賴光平輩論交,自然對於源滿仲也是以侄禮結交了。到了博多、進了太宰府、獻上一些中土帶來的禮物,也由源滿仲引見了一些的屬員下吏之後。錢惟昱才有閑暇略微觀察一番這座太宰府的結構。說是府,其實也是一處大莊園。 

  如今的時代,確切來說,是從二十年前平將門、藤原純友兩大反賊作亂之後起的那個時代,朝廷的國司勢力體系就開始漸漸崩潰,有些吃不住地方勢力,把莊園「寄進」給京都乃至近畿其他上等貴族以獲取免稅資格的地方武家豪族,在這二十年裡得到了明顯的發展,而越是偏遠的地方這種情況就越明顯。 

  源滿仲這座太宰府,核心部分是朝廷留下來的舊制。但是在其外圍,足足挖了一道周長四五里路的崛塹。挖崛塹得到的土便夯成一人高的矮牆、周邊立著十幾座木質的樓櫓。圍牆裡面起碼圍起了三十多町的土地,有私人的馬場、庄屋、也有奴隸耕種的莊田。整個規劃顯得非常雜亂,頗有點暴發戶在雅士的廢園當中另起爐灶瞎折騰的感覺。 

  「世叔真是豁達隨性之人啊。頗有我中土晉人之風。某這兩年來也頗得賴光輔佐,倒是承了世叔的情了。」對於這樣的場景,送完禮,喝過茶,錢惟昱也只能先憋出這樣一句評語作為開場白了。 

  源滿仲是個雙頰橫肉下垂、長相粗豪的漢子。讀漢書不算多,肯定不如跟著錢惟昱混了兩年的源賴光學問好。不過晉人之風是啥,他好歹還是知道的。聽了錢惟昱的開場白,他也不以為意,隨性大笑道: 

  「某一介粗人,昔年在近畿攝津國駐任國司,便在多田置辦了大莊園,日夕以增廣田產、積蓄奴婢為務。那些藤原家的公卿自命風雅,呼某為『多田滿仲』,倒像是某胸無大志,唯好求田問舍一般。不過,如今某被發配來這九州就任太宰大貳,那攝津多田莊依然為我清河源氏家業,任你攝津國司是何人就任,難道還能奪了去不成? 

  所以說,如今這世道,唯有實力最為實在,那些雅名虛名,值得甚麼?公卿的寄進、武家的投效,難道都能當真不成?出了畿內、刨除山陽、四國、勢州、濃尾以外,朝廷公卿,如今還能管得多遠?便說這九州之地、或殿下治下的山陰地方,抑或土豪遍地的關東、奧州,哪處不是實力說了算?」 

  錢惟昱也有些詫異,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區區幾句客氣話,居然引出了源滿仲一大通的滔滔不絕。真該說這人是藏不住話呢,還是為了更加拉近距離,顯得沒拿他錢惟昱當外人——其實,要說不拿錢惟昱當外人,這已經是一定的了。人家都把長子派到錢惟昱身邊投效了兩年,這要是還不能證明是想抱著錢惟昱的大腿,世上就沒有投名狀可以證明了。 

  「世叔,小侄對於日本國內朝政形勢,倒是著實不清楚,恰纔世叔一番話,言簡意賅,倒也讓小侄收穫不小——而且兩年不見,世叔的漢話,倒是說得比之前好了不少,而且頗有我吳音之雅。」 

  見錢惟昱提到這個事情,一旁的源賴光立刻低聲奏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從殿下與選子齋院殿合編的《漢和字典》在我日本國售賣以來,朝野讀書人都是渴求拜讀。公卿貴族但凡是有幾個錢的,誰不出幾貫錢鈔買上一部?家父也是數月前開始看著假名注音,開始正訓漢文讀音的。」 

  源賴光既然替他老爹解釋了,源滿仲自然不需要再犯一次自吹自擂的尷尬,只是拈鬚微笑,示意確實如此。 

  「犬子所言不差。這一點兒不需某在這裡多談,後日殿下去了長崎港蔣肥前那裡,自然可以看到那裡町民眾幾乎人人習說漢話的景象——長崎開埠兩年,肥前的町民眾、手藝人,哪個不知道和漢人海商做生意,比只和土人接點活計要容易謀得營生?蔣肥前這幾個月又辦了啥義學,專教習漢音,用《漢和字典》與《千字文》授課。町民可隨意免費入學,若是一年可以識滿五百個漢字,便可免去一年的派差徭役,識滿一千字,還能免去匠作的商稅。」 

  這番見聞,著實讓錢惟昱對於在日本推廣漢語的想法踏實了些。不過稍微一想也是釋然:九州是距離中國最近的,推廣漢語自然好處最大。就好像後世中國發達了,澳洲和加拿大那些華人移民聚居區里,沒節操光想撈錢的服務業從業人員,不也都爭著學漢語么?更別說錢惟昱前世所經歷的時代,巴黎的萊法葉特百貨都已經開始規定:服務員不會漢語不得任領班。 

  三人又略微聊了一會兒最近九州諸國的漢語學習風潮,錢惟昱偶爾提起了一個問題。 

  「世叔,小侄倒是想知道。如今這學漢話最多的,便該是長崎開埠的肥前國了吧?那其餘諸國當中,可有心向漢化較為積極的呢。薩摩、日向、大隅諸國如何?」 

  錢惟昱下意識便提到了薩摩國、日向國等,主要也是前世玩多了《信長野望》,對赫赫有名善用「釣野伏」的島津家最為熟悉。加上幕末時候,倒幕先鋒薩摩藩戰鬥力爆表,成為後來舊日本海軍的淵藪,這一切,讓錢惟昱對南九州那些悍勇之地心存幻想。 

  不過,錢惟昱的話一出口,源滿仲就一陣看著外星人一樣的表情,連源賴光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殿下莫非還不知道當初某被任命為這太宰大貳、究竟意味著什麼吧?」 

  「世叔何出此言?」 

  「這太宰府,自古名義上坐鎮九州,但是實則不過兩肥、兩築、兩豐六國之地可轄,南九州薩摩、日向、大隅,都是隼人蠻夷居所,素來不歸王化。雖然自奈良朝以來,建立封國,實則從未有朝廷任命的國司可以到任。其地暑熱瘴癘,我大和族人難以適應。阿蘇山終年不熄,更是毒煙難散。故而,這太宰府之職,才算是朝中之人發配流官的位置啊。那三國之地,就好比是中土的……那個什麼來著。」 

  「是羈縻州。」源賴光漢學比父親好,見源滿仲想不起來,馬上幫老爹說了。 

  「對——那南九州三國,便是形同羈縻州了。距今約摸兩百年前,奈良朝國初時候。當時的天皇、聖武天皇任命大伴旅人為『征隼大將軍』,討伐南九州土人不服。后滅盡熊襲國,胸襲人或逃散,或散入隼人族中。那隼人此後便如同蝦夷人一樣,名義上馴服了朝廷,實則二百年來未曾有歸附王化,朝廷也無能為力。」 

  聽到「征隼大將軍」這個名詞的時候,錢惟昱的表情可以用瞠目結舌來形容。前世玩了十幾年的《信長野望》,只知道幕府大將軍叫做「征夷大將軍」,而「征隼大將軍」的名頭,卻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仔細想想,也就釋然了:征夷大將軍,顧名思義,在其設置這個官職之處,是用來征討北陸的蝦夷人的;既然如此,征討最南邊的隼人族的,自然叫做「征隼大將軍」了。只不過後來這些異族都臣服了,日本四島歸於一統,也就只沿用了「征夷大將軍」這個名號而已。後世只熟悉幕府時代日本歷史的人,自然就聽不到另一個名字了。 

  「如此說來,這南九州之地,如今還算是蠻夷所在。那若是蠻夷與肥前百姓、駐軍之間有些衝突的話。朝廷可會允許肥前百姓自行組織民壯鄉勇、自行禦敵呢?」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么。朝廷才不會管這些地方呢,若不是殿下與犬子的關係,便是太宰府都懶得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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