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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第225章 大名起源

  在日本史小白眼裡,似乎日本從上古時代直到明治維新為止,都是被一群「大名」所割據並實際統治的。以至於後世看穿越小說的時候,都能看到一些小白寫手寫的隋唐航海文,裡面主角到了日本后,居然有和當地各大名結交的白痴情節。 

  對於老白來說,他們對於「大名」的認識,則會嚴謹一些,一般覺得大名是隨著幕府時代的開啟、武家政治的確立,而應運而生的。這種認識相對來說要靠譜一些,不過對於一些歷史的演進過程,似乎還是一團雲霧。 

  那麼,大名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在這一次來到日本之前,因為對畿內地區以外的日本偏遠領國幾乎沒有深入了解、山陰的幾座銀山雖然在錢惟昱直轄管理下兩年、卻幾乎是施行的漢制,所以錢惟昱對於日本的社會形態制度也知之不詳。經過在博多、長崎等處,深入地以太宰府和具體的肥前國司等多個角度體察了西國的民情,才算是對這個時代日本中下層的情況得到了一個詳實的認識。 

  在平安朝之前,是奈良朝。奈良朝國初時分,和中原的唐朝初年時間基本相當,也就是約摸高宗和武後夫婦當政的年代。當時借著「大化革新」之餘威,日本建立起了最早的封建稅賦和生產制度——班田制,來取代原始的奴隸主莊園制。班田制要想展開說,會佔用大量的篇幅,所以就不細講了。 

  一言以蔽之,班田制是一套類似於中國兩晉南北朝時候均田制的制度。也就是所有土地收歸國有,每個公民由朝廷按照人口發給土地耕種、然後按照唐朝的租庸調製,對公民直接收取租稅。只是日本地狹田少,所以在《班田收授法》中規定的男丁和婦人所能得到的分田數量,足足比中原的均田制少了一個數量級。 

  班田製成功運行了將近兩百年,貫穿整個奈良朝和平安朝的前一百年。那是日本天皇式中央政治的黃金時期,因為國家的稅賦都可以集中到中央,朝廷富庶遠勝日本歷史上其他時代。但是因為損害了地方莊園主勢力和貴族勢力,自然會遭到反撲。班田頒發下去后,漸漸地公民死後卻因為種種阻力、作假收不回來,逐步成為貴族領主的私田。 

  到了平安朝中期以後,按照《班田收授法》規定,政府每隔6年都該對新成年公民進行授田,但是因為常年只授得出去、收不回來,朝廷就沒田可以發了。到了距今一百三十年前,嵯峨天皇在位的時候,班田的實際時間間隔從法定的6年拖長到了17年。 

  這一次班田之後,又過了足足53年、到嵯峨天皇的曾孫清和天皇在位時,才再次班田——這也是日本中央朝廷歷史上最後一次名實相符的班田。再往後班田制便名存實亡、朝廷再也班不出田來了。 

  班田制的滅亡,是日本歷史發展的必然,因為只有在中國這種有長期中央集權權威的政體下,這種損全體權貴而富國庫的稅賦田畝制度才有可能成功。而日本大化革新之後,幾乎是從奴隸主莊園制直接跳躍式發展嫁接了兩晉的田畝、唐朝的稅賦,所以水土不服遭遇反撲在正常不過了。 

  既然班田收授法已經沒有價值了、朝廷發不出田也收不上稅,從清和天皇開始,皇權終於向私吞班田的貴族莊園主妥協了——朝廷從班田制時期的「不承認土地私有、一律國有、人民只能是在活著的時候租種朝廷班法的土地、死後收回」正式改製為「田堵制」。 

  田堵制有些類似於後世的承包責任制,朝廷對於已經被私占的田地進行追認,你佔了也就佔了,但是要求頒發「負名」的田契——比如這三町的田地,在班田制崩潰之前,世代都被你家佔有耕種了,那朝廷就檢地后發給你某國某郡某村、三町田地的契約,寫上你的家名,然後你便包干這三町田地應該納完的國稅。 

  這種制度,相當於是在土地國有制崩潰之後,朝廷放棄了對土地「所有權」的追求,退求其次保留「徵稅權」。可惜,清和天皇自認為做出了大讓步,權貴們卻更加不買賬——在改革之前,班田制已經完了;朝廷幾乎查不到班田的歸屬,所有在朝廷籍冊上顯示該納稅的人,幾乎都是老死了七八十年的死人。所以說,在田堵制改革之前,大莊園主貴族,本來就處在幾乎不給朝廷納稅的狀態下。 

  現在,朝廷相當於是說:「你們偷了的土地,咱朝廷追認了,這些田以後就歸你。但是這些地該交的稅,你還是交了吧。」 

  這種讓人多交錢糧的改革,如果沒有武力支撐,又有誰會鳥你呢?清和天皇到死都沒解決這個問題。又往後拖了一代天皇,終於在這個問題上做出了更大的讓步——朝廷公布了一批擁有免稅權的貴族階級,這就是「莊田不輸不入」制。 

  不輸不入,就和後世明朝時候士大夫不納稅、不服役的特權差不多。只不過不是針對某個階級的一貫性政策,而是朝廷一事一議的特別恩准。朝廷經過恩旨特赦之後,會給某些大貴族——主要是藤原氏和源氏的清貴——發放可不輸租的「太政官符」和「民部省符」作為憑證。然後這些家族名下的土地田莊,便分別擁有了免稅權和自治權。 

  這是天皇為了保住國稅,採取的拉攏分化策略,也就是拉攏部分實力強盛、私兵武力善戰的大貴族,以給他們免稅為優待,換取他們支持田堵制、來用武力威懾其他小的田堵名主。 

  不輸不入的特赦開始后,朝廷的錢糧增收出現了短暫的迴光返照增長。因為大貴族豪族終於站到了天皇一邊,小莊園主、或者雖然有點實力、但是沒有貴族身份的鄉下豪族成為了朝廷徵稅的重點對象。原本他們還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抗稅,現在因為大貴族的威懾,再敢抗拒就會遭到武力的毀滅。 

  沒有貴族身份的鄉下豪族和小莊園主,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三十年前、今上村上天皇的父親、醍醐天皇登基的時候,整個日本,除了偏遠的關東以外,擁有獨立自主地位的小莊園主和鄉下豪族,幾乎被一掃而空,全然不存在了。 

  一個類似於明朝晚期土地兼并特色的現象,在日本出現了,那就是「寄進位」。 

  在明朝晚期,因為讀書人中了舉人就可以收納家奴、把家奴的稅也免了,所以了解明史的人都知道,後期如徐階、高拱、嚴嵩之類朝廷宰輔,家裡動輒有幾十萬畝甚至百萬畝的名下田產都不為過。但是其實相當一部分不過是沒有功名的土豪、寄名在這些讀書官僚之下的,為的就是得到一個讀書人家奴的身份后、可以免稅。 

  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出現的「寄進位」,幾乎就是這種制度的翻版——哦,不過從時間出現的先後順序來看,倒該說是後世明朝的給讀書人做家奴制,抄襲了在先的日本寄進位才對…… 

  於是,醍醐天皇登基的時候,所有畿內和西國地方的小莊園主、鄉下豪族,幾乎都搖身一變、成為了藤原氏免稅特權大貴族的家奴。這時候,「名主」的分類就產生了—— 

  擁有朝廷太政宮和民部正式頒發的「太政官符」和「民部省符」、可以免稅和實現莊園自治的名田莊園主,就成為了「大名」;而沒有正式「太政官符」和「民部省符」、只能依靠投效在「大名」名下、以家臣或者家奴身份出現、但是依然有自己「契券名田」產業的小豪族,便稱作「小名」。 

  後來縱橫日本九百年的「大名」,便是這個時候出現的。而此後不久出現的「平將門之亂」和「藤原純友之亂」,其實不過也是這種「所有沒有免稅權的人、必須找大名投效」這一潛規則的反抗者,所帶起的歷史浪花罷了。 

  在這一串投效為家奴的兼并過程中。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在醍醐天皇之後持續把持朝政的藤原北家——如今貴為村上天皇岳父的藤原師輔、藤原實賴兄弟名下,據說便擁有了全日本十三分之一的耕地。如果刨除蠻荒的關東、北陸,僅考慮朝廷的慣常勢力範圍,也就是畿內、西國和四國的話,藤原師輔兄弟名下的田地,足以佔到朝廷控制區田地的七分之一! 

  一個國家七分之一的田地,都被一個家族控制了,藤原北家後來專權百年的經濟基礎,便是這麼形成的。就拿如今這個時間點來說,藤原師輔和藤原實賴兄弟每年可以從名下莊園收到的租稅,便超過了村上天皇的朝廷財政收入五六倍。天皇式微,與此不無關係。 

  …… 

  離開長崎、離開博多,錢惟昱的船隊,沿著瀨戶內海自西向東,走走停停。在備前的兵庫港,錢惟昱停宿了一日。深入了解觀察了這座如今吳越海商直接在畿內貿易的大港。 

  這些地方已經形成了吳越商人幾乎自成體系的塢堡莊園、而且也能親眼看到日本貧農來病篤亂投醫、試圖以投效來獲得免稅。而有時候,即使這些沒有「太政官符」和「民部省符」的小名主已經投效過了一家大名、如果有另一家大名開出了更加優惠的租稅分成條件,這些小名也會轉投別的主人。 

  這些轉投,有些會被原先的主人以武力撲殺,變成一堆懸挂在大名莊園外的人頭、對試圖背主之人以儆效尤。也有成功變節少交稅、舊主無力震懾的成功案例。更有利益足夠大的時候,舊主試圖撲滅、而招降納叛的新主子幫自己家奴出頭、兩相火併的…… 

  如果說在兵庫港看到的局勢,已經讓錢惟昱有了觸目驚心的認識。那麼到了攝津的時候、沿著淀川去京都的途中,路過源滿仲的私庄多田莊時,錢惟昱頓時就覺得此前看到的都是小打小鬧了。 

  源滿仲已經「發配九州」、做了兩年太宰大貳,留在攝津多田莊主持清河源氏家業的,不過是其胞弟源滿季。可是兩年來,清河源氏在其老巢攝津國的勢力絲毫沒有衰退,源滿季兩年來新招納的投奔家奴,便足足有數千莊戶、千町田產。 

  朝廷的矛盾,越來越尖銳;而出了近畿之後,朝廷對邊緣領國的控制,卻是越來越虛弱。一股股可以感受到的暗流,在這個適逢時代變革之際的日本四島下方,兇猛地涌動著。若能有一個高手,在合適的時機和地點點爆它,便可以收穫一堆養料豐盛的屍體和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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