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第242章 太監狀元
隋唐是科舉制度的淵藪時期,科舉的完善程度,自然不能和宋明相比。五代承襲唐制,而且因為戰亂的關係,往往在文治方面比唐朝更加因陋就簡、實用主義。
比如唐朝時候,還規定,中央直接管理的科舉,只有貢舉一次考試。而有資格參加貢舉的人,必須是貢士。貢士的名額,一般是每個州府(相當於地級市)有資格舉薦少則兩三人、多則四五人的名額;至於貢士產生的方式,朝廷是不作強制性要求的,你可以是州府一級舉行考試,也可以是由州的長官推薦博學鴻儒參加。
這就好比是後世候選人框定了的考試,在某幫港燦眼中,還不夠敏豬。當然了,在隋唐時候,這種制度的存在,與隋唐的社會體系中門閥勢族還未徹底瓦解有莫大的關係——門閥勢族都允許你朝廷用科舉考試取士了,你朝廷還好意思不給咱門閥勢族在參考資格上一點優勢么?而且,唐時科舉制度雖然沒有對州府選送貢士的手段進行明文規定,但是初唐和晚唐,實際操作上也大有不同,到了晚唐,貢士的產生環節,採取筆試方法的也越來越多。
後世一直到了宋朝,才對「舉人」的產生手段做了明確規定——舉人也必須是在州府通過筆試選拔,才能獲取的資格。而且宋朝的舉人比明朝要嚴格,宋朝的科舉制只有秀才是一經考取終生有效,舉人則只是當屆有效,也就是說你秋闈中了舉人之後,來年春闈沒有考中進士,那麼三年後你再次準備參加春闈之前,對不起,還要再考一遍秋闈。而不是和明朝那樣考過了一次秋闈,此後終生就只要考春闈就行了。
歷史上宋朝能夠定下舉人選拔考試的制度,其實和唐末五代的戰亂是有關係的。五代十國的紛亂廝殺,把門閥勢族的勢力幾乎連根拔起。到了北宋立國的時候,天下已經沒有了詩禮簪纓的世家,大家都是富不到三代的窮**絲。這時候推行打擊了詩禮簪纓世家權益的新法,自然就沒有什麼阻力了。
話題扯的稍遠了一些,說了那麼多,不過是想說明:如今南漢的科舉考試,不過是沿襲了大唐舊制,而且因為這個時代的嶺南文教不昌,讀書人上得了檯面的很少,但凡稍微有點實力的,基本上在所在的州府都可以得到貢士資格的舉薦。
所以,在如今的南漢,是不存在諸如後世「秋闈」的考試的,只有一場春闈。而且相比於北方朝廷一般定在二月底或者三月初的春闈來說,嶺南因為天氣炎熱,春闈的時間也就更早,往往正月底或者二月初就開始了,比北朝提前了一個月。
……
一個行色匆匆的白衫秀士,騎著一匹大青驢從興王府西門進了城。只見他掏出手中一張被捏的皺巴巴的信函,又仔細看了一看上面的地址,隨後找了個坊間的茶水鋪字,要了一壺涼茶、一碗素麵,慢慢飲食了之後,問明了信函上所書地址,這才重新去投親靠友了。
須臾,那頭大青驢便到了地頭,那白衣秀士抬頭一看,上面正是一塊「邕州會館」的匾額,便下驢上前,遞了名帖。這時會館內便恰有幾個文士行出來,其中一個見到那白衣秀士,嚇然問道:「哎呀,這不是白兄么?你可算是趕來了。今年咱廣南西道的弟兄們,可是要在春闈中漲漲臉了。」
旁邊兩人不認得這白衣秀士,當下也好奇他身份,那白衣秀士便拱手揖了一下,算是行禮,隨後風度翩翩地自我介紹道:「不才桂州貢士白璧喻,今年正當春闈,得友人相邀,考前來此盤桓數日,也好養精蓄銳,切磋學問。」
許是有人會詫異:桂州貢士,來這邕州會館作甚?卻不知道,當時的嶺南之地,也是分為兩道地界的,那就是廣南東道和廣南西道,大致上便相當於後世的廣東省和廣西省行政轄區範圍。雖然當時的嶺南地區都是學問比較渣渣的場所,不過矮子裡面拔高個兒,還是可以分出高下之分的。
廣東廣西兩地相比,廣東至少還是漢人的聚居地,文化當然要優越一些。廣西都是壯族儂族的羈縻州,漢人都找不出幾個,讀書自然是不行的了。所以每到科舉的時候,各處州府舉薦的貢士一堂會考,廣南西道的士子往往會有全軍覆沒、鎩羽而歸的場景。偶有人得中的,也名次較低、數量稀少。
也正是因著如此,廣西的漢人讀書人往往更加「同仇敵愾」、替換抱團扎堆。今年這個白璧喻,乃是廣南西道最北面桂州的人士,也就是相當於後世廣西和湖南交界處的桂林。那地方當初是馬楚地界,後來又被南唐統治。直到周太祖郭威三年的時候,武平軍崛起、四國攻南唐時,南漢才分了一杯羹把桂州那地方徹底掌握了。
因為桂州原本是南唐的國土,又相對北方一些、漢人文教更甚,所以一融入廣南西道的南漢國治下,廣南西道的文官士子都憋了一口氣,覺得桂州來的貢士肯定可以在今科貢舉中得個好名次。桂州納入南漢治下不久,桂州士子也沒有在興王府興建會館,所以也就被請到了邕州會館一起歇宿切磋。
這種現象,也是沒有辦法的,從另一個側面,反應了當時南漢的文治形態。南漢雖然讀書科舉水平低,但是並不是說沒有優質文官可用。在高祖皇帝劉岩在位的時候,朝中治理地方的能臣還是不少的,但是那主要是得益於大唐末年的時候,嶺南是唐廷流放罪官的流放地。這些被流放的官員,往往是唐末宦官政治中得罪了大太監才被流放過來的,劉岩啟用了這批罪官,導致了南漢初年治理地方上的一些善政良舉。
不過,劉岩是幸運的,他的子孫就沒辦法了。因為五代十國分裂之後,北方朝廷不可能再流放罪官到嶺南來,嶺南失去了讀書人的「進口渠道」,只能靠嶺南本地讀不好書的人裡面選拔官員,隨著唐末流官一批批老死,南漢的政治也就每況愈下。這與其本土化生產的讀書種子沒法補充新鮮血液進來,有很大的關係。
……
不過,邕州會館內,也不是人人都看好今科春闈的。最近朝中多事,動蕩不堪,有些讀書隱士,便覺得不是出仕的良機。白璧喻到了之後,與眾人議論,每每也有潑冷水之言。
「不過白兄,你今年初來興王府,可知道如今興王府內一些新的朝政變故么?今年春闈前後,只怕總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啊。」
「哦,劉兄何出此言?劉兄久在此地,必然對於朝廷動向是消息靈通的了,小弟願聞其詳。」
「今上即位不久,聽說兩三日前又做出一樁令人髮指的大事。內府常侍陳延壽這閹賊,居然想學著他上司龔澄樞的老辦法,爬到內府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上——那陳延壽對著今上進讒,說道『先帝之所以得傳位於陛下者,在其殺盡兄弟之故。今日陛下若不效法,方此亂世,百年之後,何以傳位於陛下子孫?』今上聞言之後,便下了決心,把幼弟八九人召集一處,盡數殺死。先帝山陵崩不到一月,若是在地下得知今上將其其餘子嗣全部殺絕,真不知做何感想。」
白璧喻聽著心驚肉跳,半晌才緩緩說道:「此事雖然令人髮指,不過今上年幼,作惡的只是那些閹賊。若是能夠有幾年時日,待陛下稍長,有諍臣力諫除閹,國家倒也並非不可挽回。」
那個劉姓士子,顯然是不看好今科春闈的,見白璧喻如此說道,便哂然冷笑:
「這些舉措,你道沒有朝中諍臣試過么?鐘太師十日前便上了奏章,力陳誅殺亂政宦官,然毫無音訊。最近又不知道是力諫阻卻那些閹賊作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朝中沒有透露出來,但是鐘太師已然被停俸圈禁起來。不過有諸般消息渠道隱約顯示,那幫閹賊,顯然是在圖謀對付今科春闈,想要下什麼齷齪的毒手,鐘太師被圈禁,與此八九不離十。又有諫議大夫王珪、禮部尚書薛用丕力諫陛下不可屠殺胞弟,觸怒龍顏,被革職流放。」
「劉兄,白兄遠道而來參加春闈,這些便等考完了在說就是。」
白璧喻見有人給他說話,膽氣也更加壯了一些,拔出腰間佩劍,裝模作樣說道:「我輩讀書人,自當『致君堯舜上,乃使風俗淳』。又怎能因為閹賊蒙蔽聖聽、蠱惑君上,便畏葸不前呢!」
當日之談,不歡而散。不過五六日,便是春闈開考的時辰。白璧喻和邕州會館一幫決心參考的考生,便去走了一遭,白璧喻自問學問超卓,發揮又好,今科奪個進士,直如探囊取物。便又耐心等待五日,就到了開卷放榜的吉日了。
名士風度還是要裝的,放榜日白璧喻繼續一副裝逼的名士派頭,學謝安風度,與不曾參考的士子在會館中下棋,竟是絲毫不打聽放榜的事情。只不過棋力明顯下降,要不是別人讓著他,只怕早就輸慘了。
「白兄,大喜,大喜啊,今科一甲頭名,高中狀元啊!」
「狀元么?果然不出所料。」白璧喻裝逼地淡然一笑,好像真箇全在預料中一般。但是心中著實已經狂喜過望:種個進士,他自忖還是有點兒把握的,畢竟他在桂州這些南唐地界都能算一州學文翹楚,到了南漢治下,相當於是做了「高考移民」,哪還有中不了的?但是狀元的話,著實還是有些意外。莫菲,今科廣南東道有很多讀書人棄考了么?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這個年代中了狀元,也沒什麼騎馬遊街的橋段,確切的說,連殿試都沒有(殿試是宋朝才有的),中了狀元,最多帶個大紅花,騎個高頭大馬,這便要進宮謝恩去了、白璧喻也不拖沓,換上自認為最清爽的行頭,這便在報喜的內侍引領下入宮去也……
半個時辰后,在大殿里被皇帝密詔嚇得屁滾尿流地白璧喻,被幾個刀子手扛著進了蠶房,隨著「噗嗤」一聲手起刀落,還有白璧喻一聲野獸也似的嚎叫。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太監狀元,便誕生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