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第247章 汴京行
西村麻呂的首級,被一根高高的竹竿,挑在人吉町的十字街口,旁邊是一排裝著死屍的囚車。久牧野川一戰,申屠令堅恰到好處地把握了時機,在無當飛軍士卒的體力露出頹勢之前,利用手雷的爆發力,一往無前撕開了一個血口,把西村麻呂和薩摩隼人數個主要部落的貴族酋長斬殺在本陣中,結束了戰鬥。
一場血戰,隼人勇士被殺者達三千人之多,幾乎讓薩摩國的隼人族精壯減少了兩成的人口,再加上重傷不治和重倉殘廢的,也和這個數據差不多,那就意味著薩摩隼人至少四成的精銳壯漢永遠完蛋了,這個打擊不可謂不重。
快刀斬亂麻殺死了幾十家酋長、貴族之後,申屠令堅和隨後趕來收拾殘局的陳誨馬上轉為恩威並用、剿撫齊下的手段,把被震懾住的隼人族余部拿下、立刻進行保甲連名、造冊登籍的安民工作。吳越國內派來的文官,和蔣正明在肥前國儲備的那些可以做點小吏或者巡捕安保工作的人才,也很快投入到了薩摩地區——如今的肥前國形勢可是一片大好,經過一年的獎勵性漢語教學,已經有上萬人可以比較流利地使用日常漢語。這些人員的投入,極大緩解了地方統治上的障礙。
林仁肇親率無當飛軍主力從宮崎進發的部隊,也取得了和申屠令堅差不多的戰果。為了誘敵主力出擊、一決死戰,而避免隼人部族逃進深山老林打游擊,林仁肇的人馬在進兵過程中還數次「犯兵家之大吉」:
比如在地勢逼仄的一瀨川河谷行軍時,輕敵冒進地拖長進兵陣勢、把一字長蛇陣拉得更遠、讓隼人斥候看到使敵首尾不能相顧的機會。又或者是不等待水軍用小船沿著一瀨川運糧、就讓無當飛軍主力圈地跑馬一般孤軍深入、沿途不立營砦,故意裝出種種不謹慎的姿態。
大隅、日向等國的隼人蠻族不懂兵法,被林仁肇的誘敵之計玩弄於鼓掌之中,覺得林仁肇所部人少可欺,於是就遭遇了薩摩隼人一樣的下場,被林仁肇一戰擊殺打殘數千人,余部徹底崩潰。
四月初,林仁肇和申屠令堅在人吉會師,並且沿著久牧野川和一瀨川肅清了進出阿蘇山區的主要通道,完成了對南九州三國隼人部族的威懾。加上吳越人充分利用當地人進行宣傳和釐清,一再強調如今實施的保甲連名、造冊登籍等工作只是為了登記人口戶籍,承諾五年內不徵稅賦、而且永不按照人頭徵發徭役和人頭稅,將來即使徵稅,也只限於按照田畝或者工商業徵收。
這些舉措讓素來不願歸化納稅的隼人部族反抗鬥志降低了不少,不過一個多月,基本上就在鋼刀和救濟的雙重壓迫下,把表面上的反抗都壓了下去。畢竟吳越人的政策說的很簡單:你要是祖祖輩輩繼續在山裡打獵,那沒問題,以後你們一輩子也沒有納稅和徭役,只要有出生和老死的時候到官府這裡登個記好了。如果到時候眼紅別人家業,想要分得田畝耕種或者到商港、工場做活,那才考慮納稅的事情。
當然,如今已經成為農業人口的那部分人,或許在五年的免稅期后,會成為受到打擊的一批、不得不忍受吳越人十五稅一的農業稅。針對這一條,吳越人又給出了兩點補救——這些也都是林仁肇和陳誨出兵之前,錢惟昱就擬定好了的大政方針——
第一條,就是即日起清丈田畝、實施檢地,此後每隔十五年檢地一次,兩次檢地之間新開墾出來的新田,不在納稅範圍內;第二條,則是對隼人部族進行入伍免稅優待,凡有隼人武士被選入吳越軍中入伍的,家中可得200畝限額的免稅田——當然田地本身並不是白送的,還是要通過自己的服役資歷和賞賜得到,或者購買。入伍從軍者,軍餉比照吳越軍士卒一般不少。
最後,作為對當年戰亂的補償,吳越人通過海商船隊,從台灣運來了大約四十萬石的占城稻救濟糧,在鹿兒島、宮崎、人吉三處修築常平倉、進行當年的賑濟。原本只有貴族才能吃到大米的南九州蠻子們,一下子就被這種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征服了。養傷期間白米飯可勁兒地吃,有失去男人的婦女小孩也可以敞開了供應,這種事情在日本歷史上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啊。
……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陳誨、林仁肇等部在南九州花了前前後後兩三個月的時間,把大局徹底定了,隨後便是輪換了約摸兩三千人的二線部隊過去戍守、維持,並且從隼人族中把殘餘的最精悍的勇士初步募集出來,成軍編練、降低當地的不安定因素。
另一邊,錢惟昱從三月開始帶著使團北上後周,也終於在中旬趕到了汴京城。這一次,他既然親自來了,那麼林克己自然只能當副使、由他這個宗室王爺當正使。實話實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錢惟昱經歷過的正式外交活動,此前僅限於在南唐當人質,到外交關係算是盟友的國家來出使,這還是第一次——雖然,由他策劃、但不親自實施的外事活動,已經有好多次了。
「也不知道柴榮、趙匡胤這些傢伙都長啥樣,怎麼樣才能讓他們第一印象就覺得我是個書獃子呢?或者至少是風流文士也行啊……哎呀呀,真是傷腦筋。」
從汴河下船開始,錢惟昱就開始琢磨這個問題,住進大周禮部撥給的國賓館后,一言一行就更加註意那些陳腐的風度了。當然,除了吳越人之外,只有周娥皇和選子內親王等幾個巫女是住在國賓館的;那些日本高僧,自然要去大相國寺掛單了。
日本僧人住進去的時候,大相國寺還很正常,沒有任何被打砸燒搶的跡象,這讓錢惟昱微微有些失望,所以到了之後的第二天,就開始打探大周朝廷上關於滅佛事情的討論進展。而後才知道,原來如今柴榮定下的滅佛計劃相對當年唐武宗會昌法難的時候,還是相對溫和一些的。准許每縣留一寺、超編的全部廢除,同時僧人證照不全的,全部勒令還俗,至於熔佛鑄錢的事情,還在籌備登記的階段。如此,便只能等著柴榮召見的時候,再做區處了。
……
次日,紫宸殿。這一日,正是大朝會之日。按例應當先行處斷朝政大事,而後有藩國使節覲見的,才會由皇帝選擇性召見。在尋常人看來,這種安排或許有一些侮辱性的對待,但是後周以中原正朔自居,歷來就是這麼辦的,架子比日本人高一些,也屬尋常。
如今的大周朝廷,最火的議題,依然是滅佛。廢除超編的寺廟、還俗不合格的僧人、限制寺廟免稅田畝的面積規模,這幾點已經達成了共識。合格寺廟中有多少銅質佛像,也已經統計出來,不合格的寺廟搜剿上來的佛像,自然已經歸到了汴京,所差的,只是在最後一步是否要熔毀佛像上的爭議。
只見這日早朝上,按例先是柴榮的謀主、樞密副使、戶部尚書王朴奏對了一番查清天下佛寺違禁佛像的進度:「啟稟陛下,截止日前。山南東道及河北諸道違禁佛寺數量、藏匿銅佛也已徹底查清。今年以來的清查,天下計查獲超編佛寺、珈藍三千三百八十餘座、籍冊違禁大小銅佛四萬七千餘尊、合法銅佛一萬五千餘尊,請陛下恩旨下令鑄錢。」
樞密副使范質、中書侍郎魏仁浦依然切諫,認為追回寺廟超額田產、不法僧人,也就夠了,若是熔佛鑄錢,只怕天下洶洶,尤其是范質言辭懇切,說到此法不如徐徐圖之,如今柴榮登基不過兩年,如果太過行事操切、不等天下穩定,只怕反受其害。
至於多活了兩年、而且貌似現在還活得有滋有味的老相馮道,已經是徹底啞火了,本著不得罪皇帝的考慮,他基本上就是一個鋸嘴葫蘆的表現。
柴榮聲色俱厲,駁斥眾人說:「佛祖在世時,便是割肉飼鷹之事,都可以做得出來。生前割肉以讓禽獸免於餓死這種事情佛祖都願意干。如今天下百廢待興、民生凋敝,百姓缺錢易貨,正是需要佛祖仁慈,解民倒懸的時候。若是佛祖有靈,知道自己死後後人鑄造的偶像熔了都能救民,佛祖又怎會不答應!難道銅佛之銅,還重於生佛之肉么?此事無復再議。」
范質和魏仁浦的意見被壓制了下去,熔佛鑄錢的議題就算是完了,柴榮催促著趕緊進入下一步,於是其他一些雜碎瑣事也被提出來一一放在朝堂上爭議定論了一番,這日大朝會的議題便算是完了。
「既是眾卿再無奏對,此番可有外邦使節來朝?」
「回稟陛下,有吳越國使團,及東海日本國僧侶到京,獻上貢品,伏請陛下賜見。」
「唔……吳越國又來進貢了么,他們送錢倒是勤快,可還是來了幾次的那個林克己為使?」
「回稟陛下,此番林克己林學士不過是吳越使團副使,另有廣陵郡王錢惟昱為正使,正在殿外等候。」
「錢惟昱?那定然是吳越人有大事相求了,這便召見吧。」
傳令宦官轉出大殿,到門外揮了一下響鞭,隨後高唱道:「請吳越國使臣覲見!」
柴榮,王朴,都在心中暗暗揣測:這便要見到那個號稱當世文壇泰斗的錢惟昱了么,也不知其人果真是讀書君子,還是……
當然,除了柴榮和王朴,大殿武臣一列中,張永德、趙匡胤等武官也心中警醒。在他們看來,大周遲早是要對南朝動手的,除了南唐,吳越也該是一般下場。也不知這塊日後撈取軍功的敵手,究竟是何等風物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