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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第253章 熾熱的新錢

  「柴管事,您看一下您要的東西對不對:縑帛八匹;每匹一貫七百錢;淮南粗布四十匹,每匹九百錢;杭錦兩匹,每匹十二貫。老國舅府上也老主顧了,用得又多,零頭便抹了把,算你七十貫足錢好了。」 

  六月暑日,蟬鳴不止;距離吳越人開鑄新錢,已經有大半個月了。洛陽城內,朱雀大街旁一座大綢緞莊里,一個面目富態的掌柜,對著一個中年的豪門管事模樣之人打躬作揖,一邊拿著剛剛寫好的單子請對方驗看。 

  那中年管事扯過掌柜剛剛寫好的草賬看了一下,便哼了一聲,朝後面一努嘴,自有兩個豪奴從車上抬下一口大箱子,放在綢緞莊店裡。那大車來的路上,車轍子壓得很深,可見這口箱子內的物事也有三四百斤分量了,不然不需要兩個壯漢抬動。 

  「這這……」綢緞莊的掌柜看得有些傻眼。如今這年代,北朝金銀不多,民間除了以綢緞絹帛作為硬通貨之外,大多還是用銅錢易貨。只是,當所要購買的貨物本身就是絹帛等絲織品的時候,就有些麻煩——別人要買綢布,本身就是說明家裡缺少綢布,你總不能讓別人用布買布吧?所以,綢緞莊這種所在,在五代時分,也算是大宗銅錢進出的頻繁所在了。 

  當然,尋常人拿個一兩貫錢,買一匹縑帛或者兩三匹疏鬆的粗布,那麼店家還能扛得動動輒幾斤重的錢幣。若是真箇有大批交易,往往還是要銀鋌來過過手的。何況這柴老國舅府上呢? 

  柴老國舅名叫柴守禮,從禮法上來說,是當今聖上母后、已故的柴太后的嫡親兄長。也就是聖上的的親舅舅——但是從血統上來說,那就關係更近了,因為柴榮本來就是過繼給他姑父、太祖皇帝郭威的,和郭威本無血緣。所以,這柴守禮實是皇帝的生身父親,只不過礙於禮法,聖上照顧先帝的面子沒法和生父相認罷了。 

  不相認歸不相認,但是從生活上,柴榮又怎麼可能不照顧親爹呢?所以,柴榮登基后第一個月,就以「元舅之禮」冊封柴守禮為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開府儀同三司。兩年來柴守禮在洛陽也算是無人敢管的人物,和殿前司諸軍都虞侯韓令坤、宰相王溥等人的父親,總共十名跋扈老員外,在洛陽並稱為「十阿父」。金銀供給更是從不短缺。 

  要說別人府上大規模購入綢緞拿不出銀子付賬、只能用銅錢,這胖掌柜還信,要說柴守禮家拿不出銀子,那是萬萬不信的——基本上,如今國朝主要的白銀來源,就是吳越國進貢,而每次吳越國國使進貢之後,不出一月,聖上就會給親爹賞賜一次財帛,哪次沒個白銀數千兩?當然了,白銀千兩對於旁的中原豪門富戶來說,已經是很難得的了;但是對於柴守禮那「有實無名太上皇」的身份來說,就稀鬆平常了。 

  「柴管事,這這……如此沉重,只怕搬運不易吧。」 

  「嗯?國朝恩旨特許新鑄的錢,難不成你們還敢拒收?」 

  「不不不……小的哪有此意那……劉三,陳大,還不快來開箱清點——別多拿了人家府上的錢!」那掌柜還算有急智,知道拒絕不得,便讓曹操清點,也不說是怕別人少付了,單說是害怕多收了。 

  大箱子打開,裡面滿滿碼著約摸數千枚從沒見過的大錢。掌柜端起一看,正面刻著「吳越通寶」,背面刻著「足當十錢」,還有花紋比傳統銅錢更加細膩地簡單紋路,而且,紋路、壓邊和字跡的凸起高度,居然還各不一樣——很顯然,後世稍微懂點兒物理和工藝知識的,就知道依靠重力定形的翻砂鑄造法,是不可能鑄造出花紋有如此高度層次感的貨幣的,至少也要衝壓或者軋擊的工藝才行。 

  掌柜心中一沉,國朝也要鑄當十大錢了么?不過看字跡,應該只是朝廷特許吳越國鑄造、用以對朝廷進貢和贖買銅佛所用的錢才對。這大錢,定然又是盤剝百姓的殘酷手段了,想不到朝廷居然會接受這樣的錢,吳越王看著好生良善之輩,怎會如此行事呢? 

  當今聖上毀佛鑄錢的事情,如今已經是鬧得沸沸揚揚,天下誰人不知?借著這個風頭,吳越王向朝廷進貢銅錢贖買佛像的事迹,也算是傳遍天下了。人人都以為吳越王是與世無爭的虔誠君主、廣陵郡王更是當世文曲星之首,亞聖孔孟一般的人物。吳越故土,定然是東南佛國、文教大昌吧。 

  那綢緞莊掌柜定了定神,細細掂量了一下大錢,畢竟是做了幾十年生意的人了,「一抓准」的手藝早就練出來了。這掌柜掂量錢幣輕重的本事,已經練得和戥子秤差不多准。略略一估,便知道這當十大錢實重八錢;看銅質色澤,該是六錢銅、一錢鉛、一錢錫,最外頭的圓形邊緣,居然還不知用什麼秘法,居然牢固地鍍上了一層亮銀,而且那銀子光潔地如同鏡子一般。 

  「嗯,這銀子雖然極薄,至少也有一厘的輕重了,一兩銀子值錢一貫,一分便是十文,一厘也值一錢。八錢重的銅鉛錫,鉛、錫比銅便宜不少,算它值七錢足銅,再加上一厘多的鍍銀,好歹也值八九文錢的材料了,剩下一文多算是工費火耗,尋常私鑄的作坊,只怕光是火耗還不夠……這錢用得啊!」 

  再看尺寸,這吳越人新鑄的當十大錢,直徑比如今剛剛面世足重一錢的「周元通寶」大了一倍,厚度也大了一半。按幾何學的比例來看,本就該有周元通寶六倍的重量。不過因為新錢中間沒有方形的開孔供串線,所以多出一大塊銅材來,也就剛好有八錢重了。 

  「好錢!當真好錢!柴管事,這是七千枚,便當足七十貫了。下回常來,還給您府上免零頭。」數錢畢竟不用一顆顆數,這些錢本來就是一百枚一垛垛好的,數出一垛,剩下的就比厚薄便成,幾個活計麻利幹完活兒,便清理好應收部分,把其餘還給柴管事,送柴府之人裝車回府了。 

  「看來這柴府上人,也是不識好錢啊。如此精美足量的錢,哪能當尋常大錢那般棄用。一定是府上拿主意的人大手大腳慣了,一聽這次朝廷賞賜的是大錢,便忙不迭花出去,嘖嘖,倒是便宜了老夫。」綢緞莊的掌柜,看著柴府的馬車遠去,心中暗暗慶幸。 

  …… 

  吳越通寶,通過吳越國的商旅——當然,主要還是先靠著贖買佛像時給北朝朝廷上貢的渠道——流傳開來了。一開始,民間對於新錢總歸是有些抵觸的,你酒香也怕巷子深,如果無數百姓一聽到「大錢」兩個字就直接看都不看,那麼,新錢的推廣無疑還是要打折扣的。 

  但是,新鑄的錢,第一批就上貢給後周朝廷,情況就不一樣了——吳越是來進貢和贖買的,進貢的東西,你總不好嫌差不要吧?要了之後,又本著對大錢不信任的慣性,只能是朝廷一拿到就用出去,通過各種政府工程和政府採購的機會。因為花錢的是朝廷,百姓就算暫時不信,也不敢拒收,一來二去,這批新錢便馬上被強制進入流通領域了。 

  錢惟昱在湖州的錢監,只要熔銅的來料速度夠,水力軋機一開起來,每次軋一版就是近百錢,舵輪傳動的鎚頭和輥子,一個時辰可以軋上千下,所以每天都能造出百萬枚、上萬貫的新錢。生產效率實在不是一般的高,最後還是刷蠟、硝酸銀置換反應等環節成了瓶頸、那些環節所需工匠人數又多,還趕不上軋機的效率,以至於每條軋機生產線十二個時辰兩班倒的情況下,只能實際出錢七八千貫。 

  一天就有七八千貫新錢投入市場,滲透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在後周朝廷做了強行推送的惡人之後,僅僅不過十天半月,市場在被逼接受的情況下,終於聯動起來——新錢窩在手上的人,不得不想辦法挖掘吹噓新錢的好處,以便自己可以用出去。一來二去,本來就有劃時代質量、足料、而且工藝先進無法偽造的新錢,便真正被市場接受了。 

  …… 

  在後周、在南唐,「吳越通寶」馬上成了流通信用最好的鑄幣,雖然一兩文錢的小東西還是只有用各國自鑄的小平錢交易,但是只要是幾十文上百文以上的中等交易,幾乎是有吳越通寶可用、就會接受使用吳越通寶。 

  那些原本需要用幾匹綢緞、絹帛作為支付手段的中等額度貿易,如果沒有銀鋌可以使用的話,商人們如果有吳越通寶,也會傾向於使用吳越通寶,除非交易量再增大、光用絹帛支付就需要幾十匹錦緞、上百匹絹帛的大額貿易。這種情況下,吳越通寶因為目前存世還不多,加上銅錢畢竟沉重,還沒能徹底取代絲織品的支付手段功能。 

  在隔著東海的日本,吳越通寶幾乎也是和國內同時上市了。吳越海商們,在新一輪的海上貿易中,很快帶上了首批數十萬錢的吳越通寶。在長崎、在兵庫、在博多、在大阪,新錢剛剛面世,就讓日本人眼前一亮。 

  和後周、南唐相比,日本人可是自古都少有鑄幣技術的,歷史上一直要到明朝中後期,才有第一款日本自己的制錢「寬永通寶」面世,此前幾百年,雖然也有零星自鑄錢幣,但是因為規模太小、而且斷續,連版式字樣都懶得弄,直接從開元通寶開始、一路抄襲下來。如今這個年代,日本正是大規模通用大唐遺留的開元通寶、以及各色銅幣的年代。吳越通寶一經面世,立刻以高超的鑄幣技藝,贏得了那些沒見識的日本人狂熱追捧。 

  與中土那些「把吳越通寶當作高信用度的硬通貨幣」的國家不同,日本貴族們在貨幣的基礎上,更是把這種字跡花紋精美、包銀精緻的銅幣上升到了藝術收藏品的高度。因為流入量少,許多莊園主開始開出「一兩半足銅錠換吳越通寶一枚」的兌換價格,不出數日又上升到二兩銅換一枚——而一枚吳越通寶內,銅、銀等材料本身用料才7錢而已,幾乎就是3倍的材料費差距。 

  所幸,吳越海商還算厚道,每條產線每日數十萬錢的新錢鑄造速度,加上對日本市場的傾斜,大量吳越通寶足量供應,最終把日本市場的銅價和吳越通寶壓回到了一枚通寶換一兩半足銅的程度——而這些銅,運到湖州錢監之後,嘎嘣嘎嘣幾下,就能馬上變成兩枚吳越通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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