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第258章 堵不如疏
林仁肇當然知道,吳越軍剛剛試製出來不到半年的「手雷」,對於驚嚇戰象的奇功妙用——但是,他也知道,一種武器取得最大戰果的機會,就在於其出其不意地第一次使用。拜如今這個時代信息不對稱、消息流動慢的福;幾個月前,林仁肇、申屠令堅在日本九州島南部的阿蘇山區、用手雷擊潰隼人部族的消息,如今中土還沒有外人知道。所以,手雷在南漢的初陣,自然應該發揮出其出其不意性地最大化優勢。
正如後世1888年,馬克沁首次發明了重機槍;三年後的1891年,在南非殖民地,英軍在馬克沁機槍的首次實戰中,將其戰力發揮到了極致——當時,有5000名辛巴威的祖魯族武士,對一個排的英軍發動了衝鋒,這個排的英軍只有幾十個人,但是又4個馬克沁重機槍小組。於是,4挺重機槍就在兩個鐘頭之內,把5000名辛巴威祖魯族武士槍斃殺盡。
從此以後,直到一戰,雖然人類還需要用無數鮮血來驗證「不要在重機槍面前使用集群衝鋒戰術」這個教訓,但是至少再也沒有人可以打出當年英軍在辛巴威的馬克沁初陣時那般巨大的傷亡比例。
林仁肇不可能知道英軍和馬克沁重機槍的例子,但是一個卓越軍事主官的靈敏嗅覺,一樣讓他堅信——對南漢的戰爭中,首次使用手雷的機會,必須憋到南漢軍象陣主力全出的時候。按照情報,南漢戰象七八百頭,而如今吳珣、謝貫拉到潮汕地區和他交戰的只有一百多頭。
也就是說,南漢的象軍主力依然還雪藏在後方作為戰略預備隊。這種情況下,貿然把手雷的秘密泄露了,下次真正總決戰的時候,敵人就會提前有防備、甚至改變象軍的使用戰術了。所以,今天這一戰,必須利用無當飛軍現有的裝備、但是依靠戰術發揮的優勢,乾淨漂亮地贏下來才行。
不過,隨著戰局的發展,林仁肇驚喜地發現,原來哪怕不投入手雷,他依然有很大的戰術優勢牌可以打。
……
兩軍接近到200步,無當飛軍中除了投槍的牌手之外,其他大部分士卒都開始兼著弓箭手的角色,拋射弓箭壓制敵人。但是,南漢一方仍然沒有開始放箭,而是繼續埋頭讓戰象前沖,似乎象轎上的殘餘弓箭手全是擺設。同時,因為缺乏「步坦協同」所帶來的陣形脫節,南漢步軍中的弓手距離吳越人還要額外拉開五十步至上百步的距離,自然還要許久才能進入放箭射程。
單方面的洗禮仍然在繼續,南漢軍的戰象損失,已經達到了十幾頭的程度,佔到了總兵力的一成。這些大象被射死的很少,多半都是被射殺了御者,或者因為別的傷情而發狂,被自己人從耳後刺殺的。南漢象軍似乎頂不住這個壓力,象轎上殘存的弓箭手陸續開始開弓反擊,但是射出的箭矢歪歪斜斜,墜地時距離吳越軍陣還有好幾十步距離。
一兩支箭或許林仁肇還看不清,但是多了之後,比如兩陣稀稀拉拉地箭雨之後,林仁肇哪怕是瞎子都能看清楚情況了。
「怎麼回事?南漢軍的弓弩居然如此力弱?不對,應該只有弓,南漢軍似乎連一點弩都沒有裝備?這又是為何?按說騎乘戰馬的騎兵無法在馬背上給弩上弦,不用弩也就罷了。象兵背上的弓弩手,可是坐在象轎里的啊,上弦應該很容易……為何會不用呢?」
林仁肇還在那裡震驚,卻聽到一個呼聲打斷了他的思考,卻是申屠令堅身形如飛地從旁邊的鴛鴦陣中、躥到了自己身前。
「都帥,末將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末將當年在贛南的時候,也多有體會,江淮之地的北兵因為天氣乾燥,筋腱絞弦易於保存,弓弩裝備較多,到了贛南生苗地區,苗人便多用吹箭、投槍,哪怕漢人團練軍也不愛用弩。聽說到了更南方濕熱之地,哪怕是筋腱加固的弓也不適合用了,這多是因為常年潮濕雨水,會讓筋腱失去彈性,所以哪怕用弓,也只能用搓麻為弦的繩弓、弓體也無法以筋角加固、提升彈力。如此看來,和南漢軍交戰,我軍盡可發揮弓弩之利啊!要是有辦法保持距離……」
被申屠令堅一說,林仁肇心中那叫一個懊惱。他是福建人出身,按說福建也算比較南方了,可是怎麼就沒想到這一茬兒呢?許是他在吳越軍中混得久了,連南方熱帶的氣候特點都忘得差不多了。
自古弩這種東西,其弦必須是用動物筋腱做的,因為弩臂的木料質地很硬、弩臂的長度比例也較短,弩的彈性勢能主要靠弩弦的形變提供。而弓的話,相對來說,就要靈活一些,因為弓體相對長一些,靠木料的彈性形變也可以提供大部分的勢能,而且複合弓製作的時候,為了減短弓的長度(比如為了適合騎兵在馬背上使用),也會用纏繞筋腱的方式提升彈性模量。
但是筋腱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很難在非常潮濕的環境下長期保存,嶺南這種熱帶氣候,要是製作弩的話,不用存放一年,或許就受潮失去彈性報廢了。而南漢也不可能有這個財力,在和平年代每年製造那麼多弩放著等報廢……所以只能是不用這種武器了,乾脆就靠亞麻弦的普通木弓頂一頂。
而吳越人相對北方一些,常年儲備神臂弓只要保存得法、比如在庫房裡多撒石灰吸潮,神臂弓保存十幾二十年都是沒問題的,到了打仗的時候才拿到嶺南來用,雖然也會受潮縮短壽命,但是也完全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的——林仁肇相信,若是可以擊潰南漢軍,哪怕今年下半年的時間裡,他射廢五千柄神臂弓,錢惟昱都會樂意給他報銷的。
「真乃天賜我軍戰勝!傳令斥候何在?速速通報各指揮,便說南漢軍僅有麻弦木弓。個指揮繼續擴大正面、散布隊形,發揮我軍優勢!」
林仁肇立刻派出了幾十個傳令斥候,把這一發現一級級傳達下去,有時候這種指令雖然並沒有多少實際的戰術指導價值,而且雙方很快就會白刃相交。但是一條宣傳敵人弱點的消息,對於提升己方士氣的幫助是很大的,林仁肇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以提升士氣的機會。
箭雨在傾瀉,很快南漢軍的木胎繩弓也能射中吳越人了,不過那種孱弱的弓力,殺傷效果實在不夠看的,加上吳越人用的是出了名防拋射的疏鬆陣形,南漢人的命中率就更可憐了。隨著箭雨一起射出的,還有吳越人的鼓噪吶喊,那種嘲諷南漢軍弱點的鼓噪,讓南漢軍第一次對象陣的優勢產生了動搖。
「投槍,放!狼筅、十文字槍節陣!」
戰象距離三十步的時候,上千根投槍被射了出去,相比於始終以射人為主、射象為輔的弓弩,投槍的動能總算可以用於殺傷戰象了,何況投槍的瞄準不易,自然也就紛紛往大象上招呼。每名牌手投出兩支標槍之後,便輪到狼筅手掃擊擾亂敵軍的時候了。
「咔擦!咔擦!」用粗逾碗口的老韌巨竹外包鐵皮製成的狼筅,在步軍對戰時犀利無比,哪怕是阻攔戰馬也頗有建樹。不過,在遇到戰象的時候,終於顯露出了其力不從心的本質。數百根狼筅在戳刺了沒幾下之後,紛紛被戰象的巨力沖斷。而只有少部分戰象因為這種阻擊、受了一些腿腳上的輕傷而已。
狼筅折斷之後,無當飛軍士卒卻沒有明顯慌亂,狼筅手依然持著短了小半截的斷狼筅在那裡揮舞,和每個鴛鴦小陣中的十文字槍手、陌刀手同進同退。吳越人提前佔據的崎嶇地形發揮了作用,戰象的體重過大,並不適合高低起伏之處的衝鋒,加上疏林木叢的阻擋、長槍陌刀的側擊,這些戰象趨利避害的動物本能發揮了出來,居然紛紛從吳越軍陣的縫隙之間沖了過去,倒也歪打正著上演了當初西庀阿側擊漢尼拔的戰術。
「回來!正對那群拿著槍矛的衝過去!快掉頭!不許躲!」南漢戰象上的御者們紛紛大急。他們此前遇到的敵手,都是擺出連綿不斷的大陣迎擊的,那種陣形遇到大象躲無可躲,阻擋象群的敵軍,便如堰塞洪水的圍堰一般僵硬,也不存在引導象群的問題。而此刻,佔據了高地、疏林的吳越人,卻把大象趨利避害的天性激發了出來,雖然在御者的駕馭下大象依然在衝鋒,卻難以如同有心智的人類那般控制方向。
投槍和弩箭,在極近距離上,以非常高的效率把象群背上大多數的御者紛紛射殺。象群終於徹底陷入了失去控制、聽憑本能奔跑的階段。
後面殺上來的南漢步軍個個目瞪口呆,完全無法想象百戰不殆訓練有素的象群,就這樣變成了盲目亂撞的莽撞之物。但是這種關頭,就算是想退縮都來不及了,既然象群已經沖入敵陣,哪怕從此失去控制,就靠胡亂猛撞,好歹也該是能夠撞死不少吳越兵吧。抱著這一絲希望,揮舞著橫刀、朴刀和長槍的南漢步軍火雜雜衝上來,和吳越人廝殺做一堆。
以逸待勞的吳越軍利用樹木和高度差的優勢,堅定穩固地和南漢軍殺成一團,狼筅大多已經失去了作用,全靠槍陣和陌刀、橫刀的配合進行格鬥,毫無花巧可言。這是技戰術水平的對抗,也是裝備質量的對抗,更是士氣的對抗。沉靜的吳越軍所瀰漫開來的那股不動如山的肅殺之氣,讓吳珣、謝貫等南漢將領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支訓練精銳、士氣沉著地勁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