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第260章 時間差的藝術
謝貫與吳珣各領一軍,其中一人戰死這種大事,自然是不能自專的了,潰軍回到普寧縣城的當夜,吳珣便親筆寫了一道加急戰報,讓信使送回惠州潘崇徹處請罪。當然,名為請罪的同時,也少不得請示一番後續處置。戰報當中,自然也是寫明三萬大軍經此一役,折損了兩萬之多,而一百五十多頭戰象也全數覆沒,這些覆沒的戰象也不盡都是被殺死的,還有許多是發狂后重新逃回山林野外,成了野象。
此後三四天,吳珣因為兵力大損,只能是謹守普寧縣城,不敢出動。對面的林仁肇因為也遭受了兩成傷亡,自然也派不出全軍出擊,只能是每每分出一兩個指揮規模的小股人馬沿著山路機動,騷擾吳珣兩翼,或抄掠村落補給,或襲擾吳珣糧道。吳珣害怕這是林仁肇的誘敵之計,一概堅守不出,還被林仁肇燒劫了兩筆糧草。
第五日上,吳珣終於接到了潘崇徹的明確軍令迴文:放棄普寧縣城,一路退到惠州城東的惠東縣城,與惠州成掎角之勢固守。
從普寧到惠東,約摸有兩百里的路程,也就是說,這一退便相當於放棄了兩百里的戰略縱深。如果在中原地區交戰的話,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想象的,潘崇徹要是敢下這樣的軍令,肯定會被君主重責。但是在嶺南的話,情況又不一樣了,從普寧到惠東二百里地,其實也找不出幾千戶民戶人家,實在是荒涼得緊。
「潘大帥可有交代為何要後撤么?末將並非不遵軍令,然則若是貿然放棄城池……只怕陛下將來責備,潘大帥也不好交代啊。」
吳珣看著潘崇徹的書信,一邊依然不願相信地詢問著潘崇徹派來的信使。
「吳節帥,我家大帥說了。今番越賊南來,時日頗為惡毒,正是六月末夏糧將收時挑動戰事。大軍動員徵發又要時日,今夏糧秣徵集大受影響,百姓團練被強征入伍、耽誤農時者甚眾。普寧之地直至惠東,數百里地不足萬戶民戶,此前屯駐三萬大軍,軍糧從何而來,吳節帥也是清楚的。
如今既然越賊掌握了依託山勢地形大破象軍的戰法,我軍繼續死守此處已無意義,不如退兵到惠州一帶,依託東江平原廣袤之處,再尋機與越賊決戰——這些都是潘大帥的原話,標下不過轉述而已。」
東江便是珠江三大支流當中,最東邊的那一條了,那江發源於贛州和梅州之間的大庾嶺中,沿著梅州、惠州至興王府匯入珠江主流。因為東江水勢浩大,所以惠州地區方圓兩三百里倒也可以尋得嶺南少見的大片平原地帶,一直阡陌連綿直達興王府,是嶺南最為富庶之地。
潘崇徹的意思很明白:既然已經弄清楚了此前揭陽江一戰,南漢軍的象陣是如何輸的,吳越軍是如何依託地形優勢,因勢利導廢掉了南漢軍象陣衝鋒優勢的。那麼,換一個戰場,避開吳越人如魚得水的山地戰,把戰場拉到惠州平原上來,拉到一個可以徹底發揮象群集團衝鋒的地方,不就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了么?
這就好比後世一支裝甲部隊和一支山地戰部隊交戰,山地戰部隊肯定希望在山地叢林乃至城市戰地形作戰,而裝甲兵部隊自然希望大平原決戰。如今擁有象群的一方,就好比是站在了裝甲兵部隊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只不過,要想發揮這個自主選取主場的優勢,必須放棄一些不怎麼重要的外圍領土,僅此而已。
至於潘崇徹說的第二點理由,諸位看官一開始可能看不明白,這裡便需要說明一個情況——嶺南劉晟、劉鋹父子二代都是窮奢極欲之人,地方府庫積藏時常緊張,更沒有建立過類似於北朝的「常平倉」制度,所以到了每年夏糧、秋糧徵稅之前的時候,府庫錢糧都已經比較緊張了。
以嶺南的炎熱氣候,其實原本正月里下種水稻,也是可以正常成長的,但是奈何如今南漢人口中的大多數,都是唐末年間遷徙來的,不是嶺南本地人——因為870年代的時候,黃巢大軍路過嶺南的時候,光是在廣州就殺了、吃了20多萬人,整個嶺南為之一空。如今嶺南的人口,多是黃巢離去后、大唐滅亡前者30年因為中原戰亂重新遷徙過來的。
所以幾十年來,這些兩湖而來的普通農人也不懂得改良農時,提前下鍾,依然按照兩湖地區的農時耕種收割、種植一種二收的稻米——事實上,普通的農人能夠有口飯吃,餓不死便算不錯了,誰敢拿一年的收成開玩笑,去搞什麼「技術革新」呢?萬一種早了顆粒無收,豈不是一家人都要活活餓死?
這一切,導致如今嶺南的夏糧,也就是頭茬兒收割的水稻,依然要在六七月份收割,而第二茬的秋糧,則在九十月間收割——這個夏糧的收割季節,比吳越人已經大規模引種的占城稻,要晚一兩個月的時間。
錢惟昱出兵的時候,選擇的這個時間差,便非常重要。吳越一方大規模徵發民夫運糧、徵發團練兵戍守的時候,占城稻已經收割入庫了,所以吳越一方的農忙時節並沒有被耽誤。而吳越軍開始騷擾南漢的時候,南漢地區的一種二熟稻卻還沒開始收割,情況緊張之下,南漢應對性地徵發民夫團練,結果便導致了今年的農業收成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今年的夏糧受到了重挫,惠州本地的人口,要想供養大批的軍隊,已經是軍糧不衍。如果戰線繼續突前的話,糧道損耗就更難維持了。加之吳越人佔據了興王府以東的制海權,海路轉運也已經不可能。在諸般無奈交相逼迫之下,潘崇徹這才做出了這個壯士斷腕的決定。
……
林仁肇的小股騷擾部隊,在截獲了南漢軍的第三筆糧草之後,足足六七日沒有開張,這讓林仁肇著實有些警覺。到了九月初二日的時候,見己方傷兵大多調治穩定了,軍中事務也安妥了不少,林仁肇便點起了五千兵馬,從揭陽出發,再次向普寧縣城而去。到了地頭,這才發現吳珣已經帶著巨象都殘部中的大部分人撤退了兩天了,普寧縣城只留下了兩三千名傷兵虛立旗號。林仁肇剛剛揮軍攻城,守城的傷兵們便開城投降了——吳珣走的時候,也是允准他們一旦遇到敵軍正式猛攻,便投降保命的,也算是吳珣對麾下士卒一點兒香火之情了。
拿下普寧縣城、抓住俘虜把南漢軍的部署調整問個明白之後,林仁肇立刻修密書上報給坐鎮後方的錢惟昱,以及潮州城內的錢仁俊,說明南漢軍的撤退情況,讓吳越各路大軍分進合擊,推進戰線。
陳誨和盧絳的水師,很快在相當於後世汕尾的地方實現了登陸、並建起棧橋碼頭——如今這個時代,汕尾這地方,只有幾個小漁村,別的啥都沒有。陸路上,林仁肇一馬當先,前行了一百五十多里,都絲毫沒有遇到抵抗,南漢軍的後退非常果斷,一直到林仁肇的人馬快要走出大庾嶺山區、沿著東江進入惠州平原時,才有南漢軍逡巡防備。林仁肇也不敢造次,立刻夾江當道紮營,鎖住大庾嶺夾峙東江的山口,就是不肯貿然進入平原地帶、不給地形通過性惡劣的南漢象軍任何可乘之機。
九月初六日,林仁肇立營已穩,潘崇徹命吳珣以小股兵力前往林仁肇立營之處挑戰辱罵,極盡挑釁之能事。但是林仁肇就是龜縮不出,如果南漢軍繼續輕佻逼近,也只是以神臂弓亂箭射回。潘崇徹試探了三天,便知道林仁肇是鐵了心不給南漢軍把其所部誘至平原決戰的機會了。
三天之後,錢仁俊麾下的汀州兵、建州兵一萬餘人,以及孫顯忠的白袍軍一萬人,也趕到了惠東戰場,這一戰區的吳越步軍規模擴大到了三萬人。與此同時,水丘昭券帶領陳誨、盧絳兩路水師,也開始逐漸在珠江口往複掃蕩,把南漢水軍主帥、巨艦指揮使暨彥贇的人馬逼進珠江內的水寨死守不出。暨彥贇的水寨位置,要是放到千年之後,也算是中國XING都,如今,也和汕尾一樣,只是漁村級別。
吳越水師雖然不能上岸,但是持續在珠江口的存在,讓潘崇徹不得不分出更多兵力提防吳越一方可能的登陸作戰,所以在惠州的正面戰場能夠留下的兵力免不了再次被分攤得薄弱了一些。此前南漢總共動員的兵力也不過十五六萬眾,在揭陽一戰折損了兩萬多兵力,再分出各處守備和提防吳越登陸的人馬,在惠州雖能投入的,也不過六七萬人馬了。
……
「林仁肇奸賊,兵力已經達到了老夫的一半,為何還不肯與老夫野戰決勝?當真是無膽匹夫!」面對林仁肇的龜縮,每日神經緊繃的潘崇徹只能是在那裡咒罵不已。
他的收縮戰術,本就是頂著很大的壓力才實施的,收縮至今半月,卻是只失地,未殺敵建功。興王府內,劉鋹問起戰況時,龔澄樞盧瓊仙便把屎盆子都往他潘崇徹頭上扣。這種情況,是絕對不能持久的,否則還不等林仁肇殺過來,他潘崇徹自己就有可能被小人中傷而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