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第261章 底牌
「林都帥,殿下有令。九月初八日晨,惠東大營各軍便當主動出擊,圍攻惠東縣城,並挑釁惠州城內潘崇徹部來援。惠州這邊打響之後,當日午後水丘昭券、陳誨、盧絳便會在興王府南部的珠江口強行登陸,水陸夾擊暨彥贇。惠州戰場這邊,一定要發揮好牽制潘崇徹主力的作用,斷不能讓潘崇徹分出兵力,對登陸部隊半渡而擊。」
林仁肇從傳令密使手上接過了蓋著錢惟昱大印和火漆的密函,打開看后,一口答應了來使的要求,讓錢惟昱放心。另一方面,惠東的吳越陸軍大營內,這幾日一直在大庾嶺內砍伐樹木、就地打造各種攻城器械,為此後可能出現的攻守城戰打基礎。從汕尾漁村那裡海路運來的數十架機動性輕便靈活的扭力式投石車,也被運入了惠東大營。
隋唐時候,投石車這種器械主要還是用於攻守城戰役,野戰幾乎沒有用到過。同時因為其笨重和攻守城專用特性,基本上搭建起來之後就不能機動,只能是用完后拆了去別處重新組裝起來。真正可以大規模野戰應用的投石車,要到宋代時候才真正發展起來,並且在南宋末年,由蒙古軍中的回回人亦思馬因發展到極致——也就是配重式投石機「襄陽炮」。
如今這個年代,襄陽炮或者說回回炮還沒有出現,漢人使用的投石機,都是炮索牽引式——也就是靠槓桿原理,其中一段用幾十人乃至上百人同時拽動繩索下拉,把另一頭裝著石彈或者碎石的皮兜、竹筐甩起來,並投出石塊。這種投石車從射程上來說,和扭力式投石車並沒有高下之分,但主要劣勢在於需要的人力過多,而且炮兵需要長時間的磨合訓練才行。
畢竟,幾十個人乃至上百人拉動炮索拋射這種事情,要求所有人動作劃一,聽到號角或者軍令時,所有人整齊劃一地發力拽動,如果這中間一旦有個動作不整齊、發力先後有時間差,那石頭就有可能歪歪斜斜射程大損。但是要做到百人動作劃一,期間需要付出的訓練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相比之下,古代希臘人和羅馬人發明的扭力式投石機,在使用的簡便性和節約人力方面就大有優勢了。因為蓄能的動作能夠和床子弩上弦一樣慢慢來,最後使用機括釋放彈性勢能的一瞬間,則完全不存在發力不均勻的問題,相形之下,便非常適合野戰了。
因為扭力式投石機在西方已經是古已有之的東西了,所以錢惟昱提出的時候,雖然漢人工匠大多不會造,但是也輕易從大食國胡商亞伯拉罕伍丁那裡重金弄到了點兒樣品,仿製之下,吳越國如今也算是中原諸國中第一個掌握了扭力式投石機技術的了。此前這種武器因為沒有用武之地,錢惟昱還沒有拿出來使過,這一次南漢人也算是喝頭口水的了。
整備營寨、打造器械,九月初的幾天日子很快就在忙碌中飛馳而去了,眼看便到了錢惟昱提出的總攻時日。
……
九月初七日一大早,林仁肇、孫顯忠以及錢仁俊麾下一名指揮建州兵、汀州兵的都帥,便各自領著麾下主力從大營出擊,向著二三十裡外的惠東縣城進發。錢仁俊此前也很大度,指令那名建州兵和汀州兵主將,此戰聽從林仁肇的統一指揮。三萬大軍用牛拖著攻城的弩炮投車緩緩而行,辰時便趕到了惠東縣城外。吳越大軍背靠東江,面朝縣城,擺開了陣勢。
很顯然,潘崇徹也一直讓吳珣派出大量斥候見識吳越軍的動向,見對方大軍出營,便知道吳越人應該已經整頓好了決戰兵馬、能等到的援軍應該也都來了。潘崇徹自問吸取了此前揭陽一戰南漢象陣失敗的原因,並且自問在惠州平原地區可以很好地揚長避短,也就沒有繼續固守避戰,惠州城內的南漢主力幾乎是與吳越軍同時揮軍而出,僅僅比吳越人晚了幾個時辰,也趕到了惠東戰場。
惠東縣城以北的東江河畔,方圓數十里的戰場上,居然堆砌了兩軍總計近十萬人的兵馬。吳越軍陣中,影影綽綽埋伏了上百架扭力式投石車;而南漢軍陣前,則一次性排開了四百頭之多的戰象,林仁肇一見那威勢赫赫的象陣,便知道南漢一方此戰也是下了血本了,此次出擊的戰象,起碼可以佔到南漢極盛時期所擁有象軍的半數以上,估計潘崇徹只給劉鋹留下了大約200頭戰象作為戰略預備隊守衛興王府、以及作為機動部隊堵截吳越人可能出現的渡海登陸部隊,其他象群主力應該全都派出來了。
「各軍以指揮為單位,列鬆散陣形!對,每五百人軍陣之間,留出十丈寬窄的甬道,不得相互擠壓推搡!刀盾手在前、長槍手從盾間斜架。諸軍不要害怕——此前揭陽一戰,越賊僥倖擊潰吳都帥,那不過是憑藉那種怪陣適合叢林起伏之處作戰罷了,今日一戰,在這一馬平川的東江原野之上,只有我軍堂堂正正的威武之師才能取得戰果。越賊那般蠅營狗苟的投機取巧,定然一戰而亡!」
一級一級的南漢軍指揮體系,不厭其煩地轉達著潘崇徹鼓舞士氣的話語。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比你真的能擊敗敵人更重要的,是讓你的士兵相信你能夠擊敗敵人。尤其是南漢軍隊當中臨時擴充徵發的團練兵新兵過多,信心就更重要了。因為這些只能打打順風仗的新兵,是不會在明知必死的戰局下繼續咬牙堅持的。
當然了,也不是說南漢一方就完全把心思都花在了鼓舞士氣方面,至少潘崇徹也是做出了幾個戰術改革的,比如如前所述把軍陣之間拉開距離,留出給戰象通過的甬道,以減少戰象真的發瘋往回沖時的損害,把戰象往空處引導。又比如拉近步軍與象軍的距離,減少后軍被敵人弓弩打時間差覆蓋的機會。
最後,還給象軍背上的弓箭手配備了更多的標槍,以揚長避短進行曲射攻擊,並且給駕象的御者提供更加厚實的裝甲保護、給象轎的前部內襯臨時搜羅來的薄鐵皮,以防備吳越軍的弓弩手如同此前的揭陽之戰中一樣專門集中火力射殺御者讓戰象失控。
潘崇徹擺開了陣勢之後,南漢軍主力便開始鼓噪著向林仁肇衝鋒了。差不多僅僅一盞茶的時間差,惠東縣城內的吳珣也率領著七八千士卒和十幾頭戰象沖了出來,從側翼增援潘崇徹的主力。南漢軍與吳越軍的距離飛快地接近著,一個剽掠如火,一個不動如山,一如雙方心中早就預計好的一樣——南漢強在衝鋒力量,吳越強在遠程火力,所以兩軍的每次交戰,都是南漢軍主攻,吳越軍守勢。
「三百五十步,神臂弓、發石車準備——三百步,放!」林仁肇一聲令下,比十幾天前揭陽江潘那場廝殺更加猛烈地箭雨拋射了出去。當然,今天的主角,除了神臂弓之外,還有血腥暴力的扭力式投石車。
吳越軍使用的這種便於機動的扭力式投石車,所能投射的石彈分量不過二三十斤、人頭大小,最大射程也和神臂弓相當。除了接敵之前先上好扭力絞盤蓄能代發之外,在象群衝過三百步的時間裡,最多也就重新裝填發射一輪,極個別體力健壯、操作極度流暢的炮手,有可能打出兩發石彈。因此,如果僅僅用石頭的話,這些投石機的效果完全不夠看。
所以,錢惟昱當然不可能讓林仁肇丟石頭。這上百台投石車上,裝載的都是小酒瓮一樣的厚壁粗陶罈子,裡面灌滿了猛火油。壇口泥封部位有雙層,夾層中有紅白磷等遇空氣即燃的易燃易爆品,溶化在大食國商人提供的橄欖油裡面。一旦落地之後,溶著白磷的橄欖油流出來,馬上就能形成一片火海。
其實,錢惟昱原本更想直接在猛火油陶罐裡面塞一顆土法製作的手雷,可惜如今吳越的手雷還是靠點燃引線後起爆的,不一定能保證落地瞬間起爆。如果用更靈敏的火藥的話,又不能保證投石車投擲陶罐的時候,不會因為瞬間加速度太大而在投石車兜籃里就起爆。綜合考慮之後,最後還是用了溶於橄欖油的白磷。
因為如果採用固體白磷的話,在密封時難以把白磷所密閉的空間徹底抽真空、如果裡面有空氣殘留,那麼稍微一點震動顛簸或者高溫,立刻就會把白磷引燃。那樣的話,根本不用等待吳越軍把猛火油罐投出去,就自己炸了。這種時候,最好的安全措施就是製取白磷的溶液,並且在密封時利用液體的特性擠占整個雙層泥封之間的空間、逼出空氣。等到泥封撞爛、白磷橄欖油和空氣充分接觸之後,便是逞威之時。
說句題外話,錢惟昱前世可不記得白磷這種東西在哪種液體中的可溶性最佳。不過這不妨礙他尋找所有可以找到的材料來做實驗。清涼散人小道姑燒紅了兩次手指、燎焦了三次頭髮之後,才從水、酒、猛火油、菜油、橄欖油……等幾十種液體中,試出了白磷可溶性最佳的配方。因此,可以說即使這種武器在戰場上被敵人繳獲了,以這個時代的化學知識,錢惟昱的敵人也沒法仿製。
「轟轟轟轟~」上百個猛火油陶罐精準地飛出三百步,在吳越軍陣前散布出了一堆堆方圓數丈的火幕。有五六頭戰象運氣不好,被猛火油罐直接砸中,戰象的鐵甲上立刻糊上了一片火油,把戰象點成了一個燃燒的巨大火把。更有二十餘頭戰象被油膏一樣濃稠的原油濺射到了,雖然沒有那種直接命中的戰友這般慘,卻也燒得嗷嗷直叫、到處亂竄。
「不許慌!全速衝上去!剩下的戰象全速衝鋒!衝到吳越軍陣中,無論怎麼發狂都無所謂!」潘崇徹知道生死成敗就在此時,雖然吳越人亮出的底牌多少還是超出了預期,但是這種時間點,堅持才有希望,後退只有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