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第278章 開拓者
秦漢六朝時候,採礦這種作業中,對於礦石的挖掘階段,主要是靠物理挖掘——也就是用鋤頭鐵鍬鏟子,把礦石一塊塊砸下來運走。這種勞動生產效率極其低下,按照古籍記載「揮砍二十,僅得片石」。也就是說用鋤頭挖二十下,所得的礦石僅夠一個礦工人力搬運的分量。
隋唐以來,火爆破碎法漸漸開始出現——也就是用原木、稻草等東西堆放在礦區上,然後縱火焚燒,燒盡後用冷水潑,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把表層數尺乃至數米深度的礦石層都崩裂,這樣再挖掘就容易得多,生產效率可以提高七八倍。先秦李冰修建都江堰的時候,因為缺乏鐵器,在對付大石頭的時候,就多用這個辦法破碎。
火爆破碎法的文字記載,最早出現於北宋時成書的《方輿勝覽》,但是根據錢惟昱來到這個世界后數年來的觀察,至少江浙一帶已經有不少礦藏用上了這樣的採掘破碎方法,只是還屬於各家自行珍藏的技法,沒有人宣揚傳播罷了。
如今「石碌鎮」這個地方還不存在,石碌鐵礦完全是在一片處在五指山區邊緣丘陵地帶的熱帶雨林中。所以第一步放火燒林、然後潑水軟化礦藏的步驟,便顯得順理成章了。
在錢惟昱的指導下,大火足足燒了一天兩夜,周遭數千頃的山林都被焚毀了,猛烈地冷熱交替,也讓淺表的硫酸銅礦石層變得容易挖掘。在神臂弓和十文字槍威逼的情況下,依靠鋤頭和鐵鍬,數千越南奴隸幾天之內便挖開了兩三處礦坑,約摸直徑二十多丈,深三五丈。最上面兩丈多厚度的,多是泛綠的銅礦石。再下面兩丈深的,是容易挖掘的石英砂和軟石膏。石膏底下,便露出了赤紅略帶青灰的鐵礦了。
「嗯,孤所料不錯,果然出鐵礦了。如今剛剛開始開礦,周遭林木眾多,可以伐木割草,取無用的木材堆放縱火、崩裂。日後若是周遭木材不足,便用鑽孔打眼的方式,用少量火藥點炮爆破。鐵礦質地還不如黑岩堅硬,按照此前蘭溪江、閩江等處爆破暗礁的經驗,數斤火藥打孔使用得法的話,便可炸碎出數萬斤的大塊鐵礦石,這個成本還是可以接受的。」
「挖出鐵礦石后,孤會派一些已經在日本國石見銀山獲得經驗的技術人員來,重新沿著五指山區邊緣這段昌化江江岸修築提防、水壩。沿江部署數百座大水車,以鐵筒球磨機進一步粉碎礦料、沖刷碎礦。然後在這石碌鎮修建一座江船碼頭、入海的昌化縣城處修建一座江海轉運碼頭並船廠。這石碌鐵礦產出的精礦碎料,便可直接運回蘇州了。」
錢惟昱領著陳誨在那裡指點江山,幾日間勘探不停,哪裡適合造河港,哪裡適合造海港,哪裡的江中暗礁要用圍堰圍起來后打炮眼爆破疏浚,那些地方要修山道,全部一一羅列標註在地圖上。
一切原始積累與原始開拓都是血腥的,半個多月的昌化-石碌初期建設,耗費了數千斤火藥,磨壞了數千把鐵質器具,也累死病死了數千越南奴隸。尤其是一開始的時候,大批人初臨此地,連營寨和蓄水池都沒建設完備,潔凈飲水都無法徹底滿足,死人多一些也是正常,開出第一條山路,挖好第一批蓄水池,建起第一批碼頭棧橋之後,後面用人命填的事情就會少很多。
……
當地的越南猴子一開始因為傷亡過大,也著實有過一些反抗。尤其是那些分到了鋤頭、鐵鍬這些鐵器幹活的奴隸;往往仗著自己已經不是「手無寸鐵」了,在吳越軍隊監督幹活的時候,還試圖武力反抗,結果被裝備精良的鐵騎都砍瓜切菜一樣殺了一批死硬分子;再後面,吳越人因為工程量相對不是很吃緊,改善了管理辦法——
比如,兩個挖礦或者鑿路的壯年奴隸只能配備一把鐵鍬或者鏟子,每人每天幹活五個時辰的重體力活、休息七個時辰。兩班倒的話便是每天幹活十個時辰了,這樣既不至於累死人,也可以盡量利用有日照的白晝時間。再然後還給所有奴隸編成保甲,實施連坐——一旦有奴隸逃亡的,那麼就要株連懲處同組的其他四個奴隸一起沒飯吃。因為吳越人統籌管理了軍糧,不給越南奴隸手頭留出餘糧,所以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奴隸就沒法反天了。
二月初八這天,經過大半個月的努力,石碌鐵礦第一批試開採的鐵礦總算是挖滿了約摸五百噸的樣子。因為球磨機和水車這些都還沒有,所以粉碎選礦的活兒自然沒法做,只能是把一顆顆足球大小的礦石直接裝船貨運。
錢惟昱四下點檢,覺得差不多了,終於準備帶著陳誨的水軍和顧長風的鐵騎都一起返航回蘇州。隨著奴隸中桀驁之徒被殺、管理從嚴,後續的反抗會越來越小,也用不到大軍直接監視,把軍隊逐漸撤回,也可以減少海南島這邊的軍糧消耗。
這天,大軍正在上船整備、即將出航的時候,石碌鎮上的漢人監工隊伍突然來報一個消息,說是遭遇了北邊儋州方向來的一支黎族人進山採獵,因為黎人眾多,又不歸管束,有一些誤入了吳越技師們打眼放炮的礦場,被火藥炸死了,雙方便劍拔弩張即將產生衝突。一番廝殺下來,幸好吳越軍隊一方裝備精良,這才鎮住場子。
礦場的督軍人員不敢自專,立刻逐級上報了過來,請錢惟昱定奪。
「儋州那邊的黎族?這些人怎生模樣?可是兇悍非常?」
「回稟殿下,這些蠻子著實兇悍,一開始我軍幾個士卒上去驅趕誤入炮場的蠻人,他們因為被炸死了族人,不分青紅皂白便槍矛相加,咱這邊死了七八個,都被剝了頭皮。要不是這些黎人鐵器不多,只怕就更加難辦了。」
敵人情況都不了解,是剿是撫便不好說了。這時候,錢惟昱才暗恨自己太過急躁,一得到海南島的控制權,馬上就直奔石碌這邊來悶頭挖鐵礦,連南漢國時候遺留下來的海南四州統治系統至今都還沒正式接管、四州的刺史長官等人一個不認識,這還談什麼治理地方?
「罷了罷了,這夥人大約還有多少?」
「被抓者約摸二三百人。」
「老弱殺了,其餘的好生看管,拿去做重活為奴,累死為止便罷。這夥人已經和我軍有了血仇,要想安撫都不可能了。回程的時候,孤到儋州和瓊州巡視一番,找地方官員了解黎人情況,再另作安撫歸化的處置——這批黎人的消息,不許外泄。」
「是!」
……
因為多了解決漢、黎之間衝突隱患的考慮,船隊回程的途中便多了兩站停靠的地方。從昌化江駛出后沿著北部灣一側的海岸往北行駛不過半天,就可以到儋州地界。儋州有一座府城,下轄兩縣——但是其實兩個所謂的縣,也就是漢人和黎人偶爾邊市的小集鎮罷了。
錢惟昱的大軍船隊在儋州靠岸,連個像樣的、規模夠大的海港都找不到,只能是在海邊下碇用輕舟擺渡。如此巨大的艦隊出沒,把儋州城內官兵嚇得不輕,儋州尹和刺史等幾個雜官也不明情況,立刻到碼頭邊迎候,問了先行登陸的錢惟昱身邊衛隊、知道居然是廣陵郡王殿下親自前來視察了,立刻安排接待。
錢惟昱剛剛下船上馬,腳踏實地,便看到幾個官服服色雜亂的官員過來問安:「儋州尹白璧喻,見過廣陵郡王殿下!」
錢惟昱聽著那聲音尖細,頗為難受,仔細一看,那人白面無須,而且……種種跡象表明,竟是一個閹人……
「白府尹這是……」
「臣……乃是偽漢劉鋹元年時的進士及第、當科狀元。少事偽朝,不勝慚愧,所幸新朝既往不咎……」
錢惟昱一聽,馬上明白過來了——吳越討伐南漢的理由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南漢朝廷把進士閹了當成宦者為官。看來面前這個白大人,便是人類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太監狀元了。吳越滅了南漢之後,這些僅有一屆的太監進士都被邊緣化了,在嶺南難以授予官職,錢惟昱的四伯父錢仁俊在整頓吏治的時候,便把這些當了太監的官或者發配到海南島,或者丟去邕州以西的少民羈縻州。
「白府尹,你的遭遇,孤深表同情,既然如今已經棄暗投明,往事也不必多言。孤此番來,是為了這儋州西南、昌化江邊有一處新開礦藏,需要委託軍管,但孤及麾下諸將不了解儋州黎人民情,還請白府尹出面協調,說明情況。」
「原來殿下此番是為了黎人而來。來這便請殿下過府,由下官略盡地主之意,慢慢道來。」白璧喻一邊說著,一邊給錢惟昱牽著馬緩緩而行,
「這黎人也分生黎熟黎,生黎大多在這大島的東南端、萬安州一代,我儋州則是以熟黎居多。兩者差別,無非是生黎以山間穴居為主,不會建屋蓋房,最多便搭造一些主樓茅棚,且不事農耕,全賴採掘狩獵維生;若是靠海,也有生黎剡木為舟、出海捕魚的。熟黎大多會蓋屋居住、不住洞穴,雖不耕種稻米,卻也會耕種嶺南特有的異種作物,而且善於織造,多與漢人約定俗成貿易。」
白璧喻滔滔不絕地說著生熟黎的差異,錢惟昱也聽得很仔細,並且要求白璧喻下帖子把儋州地界幾大熟黎豪酋族長都請來,一同飲宴會談一次。白璧喻自然是滿口應諾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