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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第296章 只許敗不許勝

  甘露院,半邊還是佛堂,半邊已經改作了神道教的神社。木椽空架的鳥居,樸素的神壇,加上一個神壇上面祈降式神裝神弄鬼的安倍晴明、周遭以箜篌篳篥奏樂營造氣氛的樂手,儼然便是一派日本神社的景象了。 

  神壇四周,明滅晦暗不定的燭火和松脂火把突然一陣窒息般的壓抑,隨後火光暴漲。一直遠遠坐在檯子對面觀望的錢弘俶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因為他看到已經逝去的鄭妃居然影影綽綽地出現在安倍晴明身後,一個妖嬈詭異的身姿,那身段,體態,無一不是微妙微妙,除了面容看得不是非常分明。 

  「愛妃,可是你還有什麼話要對寡人說么?太醫都沒能查出為何……如果果然是為人所害,寡人為你做主!」 

  錢弘俶從座榻上撐起身體,彷徨地向前走了幾步,可惜一陣水霧煙氣大作瀰漫,那個影影綽綽地影子便逐漸消失不見了。 

  鄭妃消失之前,錢弘俶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那個女子的倩影如同飄飄欲仙一樣向上騰空數尺,隨後略一凝滯,便委頓在地。近前看時,只剩一套繚綾的衣裝堆在地上,哪裡有半分人影? 

  …… 

  安倍素子穿著一身灰濛濛地緊湊舞衣,躲在神壇底下壓抑地喘息著,剛才的障眼法,著實讓她耗費了不少體力,也算是窮盡了她跟隨父親安倍晴明修行陰陽幻術數年來的最高水平。但是因為錢弘俶就在附近,她縱然疲累欲死也不敢大聲,唯恐被發現神壇的機關而穿幫。 

  正在素子緩氣兒的時候,她隱隱聽到父親腳步匆匆走下神壇,對錢弘俶說道:「大王乃是王氣逼人、天下至剛至陽,鄭妃已然魂歸九幽,縱然外臣能夠以式神降臨之法請得鄭妃的魂魄,如果大王靠的太近,依然會魂飛魄散的。」 

  錢弘俶的語氣一下子變得頹唐萎靡:「只能遠遠地看么?連隻言片語都不得溝通?」 

  「請大王恕罪。」 

  「罷了罷了,此事便算了吧,先生為寡人立功不少,這次卻是寡人害了鄭妃,心中著實惆悵不已。」 

  錢弘俶和安倍晴明大略聊了幾句,話題居然漸漸轉到了如今錢弘俶每日都在盤算的對南唐措施上來。這種話題,安倍晴明自然是不該插嘴的,錢弘俶但有所言,無非是用一句「此事非外臣可知」搪塞一番。 

  「安倍先生,昨日寡人聽宮衛牙軍將校言道,似乎先生並非整日都在宮中。卻是去哪裡遊歷了么。」 

  「外臣本意去抱朴道院訪友,不過後來偶遇吳相,受邀飲宴了一番。」 

  「哦,先生與吳程可是舊識么?吳程有什麼話要先生說不成。」 

  「並非舊識,不過是否真的偶遇,外臣不好判斷。吳相請外臣赴宴,倒也著實是有些話相談——吳相對外臣言道,這幾日,他會向大王進言關於周伐南唐問題上,我吳越應對的折衷之道。」 

  「不錯,吳程也知道元德昭所言不無道理,要想徹底說服寡人定然不易,所以昨日吳程已經改口了,不求寡人全力進擊南唐,而是一旦周軍南下,便佯攻進擊、詐敗撤軍。一來不至於唇亡齒寒,二來也不落周人口實,以免將來禍及吳越——如此說來,吳程定然是想要先生也給他幫腔了?」 

  錢弘俶雖然說著有些氣憤,不過安倍晴明的一貫坦白倒是讓他不至於真往心裡去,有些東西,能不能瞞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吳相倒並未讓外臣幫著從旁勸說大王,只是希望大王在定計如此施為之後,幫著舉薦一些實施此策略的人選。吳相以為,大王應當以中吳軍節鎮諸軍假作協同攻唐,取揚州、泰州等處,但暗令廣陵郡王只許敗、不許勝。如此既不違背北朝,不留話柄;又不至於使大王威望受損。 

  如若北朝兵鋒疲頓,不適江淮水網,那便繼續讓廣陵郡王中計詐敗。如果一兩年內周軍勢如破竹,南唐覆亡已經不可避免,大不了到時候再以鎮東軍孫節帥為輔、世子殿下為主以兩浙土客軍兵馬西進,奪取江表各州……」 

  錢弘俶眼前一亮,此前那絲吳程和安倍晴明私下相間的憤怒一下子消散無存。 

  安倍晴明是無辜的,他不過是不小心被蹲點的吳程逮到了,那次會面本非他蓄謀——何況,安倍晴明一直居住在這宮中甘露院,而且在中土本無熟識之人,又怎麼可能和吳程有舊呢?原來的和尚好念經,這句俗語便是說原來之人往往被當地主人信任,因為人們都傾向於覺得遠來僧道與本地人之間少有利害糾葛,那麼所言的真實性和可靠性肯定要高一些。 

  至於吳程為什麼要曲線說這番話,錢弘俶也可以理解了:因為吳程所言,是絕對不可以在朝堂上攤開來講的;哪怕是密奏,也怕留下的文字內容被宮中不該知道的人知道。只有這種出己之口、入君之耳的途徑,才有可能安全——當然,安倍晴明確實有可能和盤托出,也有可能泄密告密,但是除非安倍晴明和錢弘俶本人稟報,否則的話,無論安倍晴明和誰說,都無法拿出證據取信於人。 

  「吳程這是看準了寡人不想再讓昱兒立功,而是把建功立業的機會留給濬兒和承佑舅甥兩個……不過如果真的要詐敗受損、污及名望,也確實只有交給昱兒去做最合適了。如果昱兒果真肯做的話,那麼他在吳越軍中的威望就會進一步下降,前幾年中吳軍節鎮各軍取得的勝利威名也可以被抵消掉一些,不得不付出的錢糧兵馬損失也可以讓昱兒去扛……」 

  錢弘俶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投石問路計策,正在欣喜,突然想起安倍晴明也是錢惟昱從日本順路帶回來的。雖然不怕安倍晴明會和錢惟昱有什麼勾結,但是此刻安倍出賣錢惟昱出賣得這麼爽快,不由得讓錢弘俶也起了一點戒心:一個人如果對於自己的引路人出賣地很乾脆,那麼必然沒什麼節操,將來對於主子的忠誠度也會打上問號。 

  念及此處,錢弘俶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對了,先生與昱兒也是舊識吧?日本國來訪的僧道使團,不也是多靠昱兒的蘇州市舶司船隊接洽往返的么。先生可否說說昱兒前番去日本國時,見聞如何,日本國國內對他可有看法?」 

  「回稟大王,廣陵郡王當世文宗,自不待言。《漢和字典》此物與其說是為了簡化漢字初學,更多卻是方便了日本國心向漢化之人的上進之路。此書一出,廣陵郡王的文名在日本國可謂是家喻戶曉,更在昔年白樂天元微之之上呢。 

  只是,廣陵郡王此人,著實令世人看不懂,按說如此文名被與天下之人,為何還會俗套地追尋財賦銅臭之物呢?可是實際上,廣陵郡王在日本國多用漢人巧匠堪輿等人技藝精於日本本國之人,四處堪輿探礦,尋得礦脈后先行賤價購入田莊土地。我日本國又施行名田田堵貿易之法,尋常大名可自行開礦,廣陵郡王在日本國大肆私產開礦也有一兩年了,此項著實令他在日本國風評受損。」 

  錢弘俶聽了大驚,對於日本國居然沒有壟斷採礦官營的政策非常詫異。畢竟在中國自從漢武帝之後,就沒有這種事情了。錢惟昱每年可以從日本弄回來很多銀兩銅錢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只不過大多覺得都是靠航海貿易賺的,完全沒想到錢惟昱居然可以在日本直接開礦掠奪…… 

  「日本國……居然沒有官營銅礦銀礦之法的么?不算市舶司日常出入的貨易,昱兒在日本國一年獲利可有多少!」 

  「此事外臣由何得知?只是外臣在日本時,聽聞朝野公卿大名議論,單采銀、采銅所得,只怕各自在百萬貫以上。除了直接採伐以外,利用日本人不善冶鍊銅銀,僅以買入礦石、鍛冶鑄幣,也可得百萬貫差價。總的來說,刨除正常貿易,廣陵郡王在日本一年得利,不下三百萬貫。」 

  安倍晴明每說一句,錢弘俶便略微驚嘆一分,不過隨後想想也都合情合理。兩人便虛與委蛇著試探各自的底線。錢弘俶顧左右而言他不久,也就試探出了安倍晴明和錢惟昱並無過分的交情,也就放心了。 

  …… 

  錢惟昱離開甘露院,回到咸寧殿,想了一想,又讓左右宦官把職方司和內牙軍的親信統領找來。 

  「最近,諸鎮可有什麼消息,各位節度使都在鎮所么。」 

  「回稟大王,據說廣州大都督最近一直在邕州招撫蠻夷,未曾回廣州,只是廣州路遙,這至少也是七八日之前的消息了,最近幾日,臣實在不知。廣陵郡王雖在蘇州,卻不曾在城內安歇,這幾日都在崑山、松江等處,說是組建織造營,圖謀什麼以棉麻布匹製造船帆、新造水師大船呢。」 

  「昱兒這傢伙……究竟是志在何處?論讀書,學問如此出色;論經營,身居高位還在日本如此搜刮;連奇技淫巧都這般注重……卻也不像是胸懷大志,罷了,這便讓人去傳令吧,試探一下也好。」 

  錢弘俶長吁一口,不再多想,說道:「傳詔,命中吳軍節度使錢惟昱,整軍備戰。一旦周師討伐南唐,便出兵攻取揚州、泰州等江北淮南各州。」 

  只許敗,不許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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