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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第306章 王位

  咸寧殿內,一片凄風慘雨。吳越王錢弘俶,在沒能留下遺言的情況下,就直接薨逝了。冰冷的屍首停在咸寧殿正殿上,一旁是一眾一籌莫展的內牙軍將校。 

  孫太真的抗辯,讓這些內牙軍將校也著實有些猶豫:究竟是不是孫家收買了安倍晴明那兩個死間?可是,這個問題還沒有被釐清頭緒,林仁肇便帶著一個指揮的親兵進城了,而且帶來了挾持世子的反賊孫承佑屍首,和完好無損的世子錢惟濬。 

  林仁肇很謙卑,沒有讓無當飛軍全軍上萬人馬全部進城,而是在水丘昭券和親從上都都指揮使薛溫的監視下,僅僅派了五百人護送世子。如此做派,讓人抓不住絲毫把柄。 

  一眾內牙軍將領很顯然已經居於爐火之上了。他們守著的,只是一具屍首。他們究竟是奉何人的詔命?是大王昏迷之前讓他們這麼乾的么?一切合法性來源呢。 

  劉彥琛在一側,和自己的上司杜叔詹說道:「杜都統,事到如今,可還要糾問孫氏逆案的真相么?大王已經不在了啊……世子年幼,而且我等終究算是與他有殺母之仇……」 

  「如果證明孫太真並無謀害大王之念呢?」 

  「就算沒有謀害大王,僅禍害後宮,殘骸大王其餘子嗣,也夠了。」 

  劉彥琛說得很直白,杜叔詹已經沒有力氣反駁了。 

  「何況,沒有記錯的話,杜都統和當年杜昭達也是同族遠親吧……」 

  「某可不曾有參加……唔,杜昭達確實是某從兄便是。」 

  「杜都統怕些什麼呢?十二年前程昭悅被忠獻王處斬后,杜昭達都已經平反了,杜都統有什麼好怕和他扯上關係的?」 

  杜氏,和顧氏從吳越國武肅王錢鏐時代開始,就是吳越的兩大將門。當年錢鏐麾下最強的兩員大將,就是杜稜和顧全武。只不過顧全武子嗣不蕃,四十多歲才娶妻,所以只有顧承訓、顧長風這一脈子孫。杜稜卻是子嗣繁衍,其子杜建徽在武肅王晚年和文穆王早年都算是吳越獨當一面的名將。 

  十四年前——也就是錢惟昱的父王、也就是如今廟號忠獻王的錢弘佐在位的第三年——吳越宮廷發生過一樁後來被平反的逆案,也就是著名的「程昭悅誣陷錢仁俊、闞僠、杜昭達謀反案」。在那個案子中,當時作為大王兄長的錢仁俊,以及內牙軍一把手闞僠是主角;當時在內牙軍中只是一個都虞侯的杜昭達算是配角。 

  後來錢仁俊因為錢弘佐的不忍殺兄、只是軟禁,因而熬到了被平反昭雪的出頭之日;闞僠本就跋扈,直接被砍了,導致後來的胡進思失去制約做大。而杜昭達,也算是含冤被殺。(這些來龍去脈就不廢話了,還不清楚的看本書最初前三章) 

  不過,既然如今錢仁俊都已經做到廣州都護府了,可見當年那樁陳年案子實在是已經徹底平反了,杜昭達也不算什麼違禁角色。杜叔詹被劉彥琛提醒他存在這門和一個死人的親戚關係,杜叔詹只是略一緊張之後,就沒啥好否認的了。 

  「杜都統,如果末將沒有記錯的話,你和杜昭達都是延光公(延光,杜建徽的字)的孫子。而當年早逝的杜妃,則是延光公晚年所生幼女。因此,論輩分,杜妃還是你姑姑。」 

  杜建徽是個老當益壯之人,在吳越武將裡面絕對算是異數,壽命爆長,活到86歲才死。據說他八十多歲的時候,有一次打馬球揮竿用力過猛,以至於一枚早年作戰時受傷嵌在手臂骨肉之間未能取出的箭頭,都在揮杆擊打的時候飛出,「人皆壯之」。這樣一個猛人在六十多歲的時候還能生出女兒來,也絲毫不足為奇。 

  那麼,這個「杜妃」又是何許人也?杜妃是忠獻王錢弘佐登基之前就納的正妃——也就是錢惟昱的生母。 

  …… 

  杜叔詹、劉彥琛守著咸寧殿在那裡盤算的時候,時辰已然漸漸過了午時。林仁肇身著山文鎧甲,恭敬走入大殿,對二人說道:「回稟世子及二位都監,中吳軍節度使、廣陵郡王殿下聽聞杭州宮變,已經帶領扈從前來勤王打探消息,如今護衛騎軍駐紮在城外,廣陵郡王僅帶隨身護衛入城,請求入宮瞻仰大王。」 

  「什麼?怎麼這麼快?蘇州到這裡,也有三百餘里地呢。」 

  「今晨得到消息時,廣陵郡王正在秀州巡查,故而距離杭州僅有一百八十里。廣陵郡王隨身扈從皆是騎兵,因此四個時辰便……」 

  杜叔詹眼中厲色一閃,請林仁肇離開咸寧殿。很顯然,內牙軍中這幾個將校已經形成了決斷——廣陵郡王已經趕到了,好歹杜叔詹他小姑姑(註:杜妃雖然輩分是杜叔詹和杜昭達的姑姑,但是年紀比他們都要小)是廣陵郡王的生母,那他好歹也算是廣陵郡王的表哥了。 

  這種時候,還有的選么? 

  須臾,宮中傳來一個消息:殘害後宮,以及事敗后密謀除掉大王、強立世子的妖妃孫太真,在聽說吳越宗室勤王大軍已經紛紛趕來杭州,所以提前服毒自盡了。看管孫太真的幾個宮人因為看守不嚴,被劉彥琛斬殺,幾個護衛的內牙軍親兵也被責打了二十軍棍——雖然當晚就收到了一筆莫名其妙的錢。 

  …… 

  錢惟昱穿著星兜月鎧,腰懸安岡童子切,一副戎裝打扮步入咸寧殿。王叔的屍首,靜靜躺在正殿上。他那個兩周歲的小堂弟如同木偶一樣獃滯地跪坐在一旁,因為年紀小不耐久坐,那跪坐的姿勢已經無限接近於雙腿箕張叉在那裡。他似乎還渾然沒有意識到,他的父王,母妃和舅舅,都已經莫名其妙地相殺而亡。確切地說,兩歲的小孩子,連什麼是「死」都還沒有概念。 

  錢惟昱二十二歲,錢惟濬兩歲——哦,或許應該再加上一個九歲的錢惟治,作為打醬油的角色,擴充一下候選人規模,讓程序看上去更加敏豬一些。錢惟治是錢弘倧的兒子,但是畢竟過繼給錢弘俶過——這樣的局面,除非是想要自立為王,招來全部錢氏宗族集體圍攻的人,否則,誰都知道該怎麼選。 

  錢惟昱恭恭敬敬給王叔的遺體行禮,隨後非常友愛地安撫了一下自己的堂弟。然後,環視了咸寧殿一周,沒有看到孫太真,便走到杜叔詹面前問道:「王妃何在?罪行果真坐實了么?」 

  「謀害大王子嗣諸罪均已坐實,謀害大王之罪,在證實之前,她便畏罪服毒自盡了。」 

  「那,大王可曾通過其他妃子留下遺詔?」錢惟昱頓了一頓,然後故作恍然地補充道:「當時定然很亂,想清楚了再說。」 

  「沒有……大王自遭孫氏死士以劇毒暗算之後,便一直不起,未曾蘇醒,此事滿殿宮人所共見……」 

  錢惟昱面目和善,沒有絲毫的表情波動。雖然沒有遺詔,但是也算是一件幸事了,總比讓人知道有什麼對他不利的遺詔要好。而且聽言語語氣,至少杜叔詹等內牙軍將領對自己還是很客氣的,屬於那種「不是咱不想幫你,實在是看到的人太多,不好捏造」的態度。 

  「唔,既然沒有遺詔,孤倒是不便在此多呆了。還請封禁後宮,妥善保衛,孤帶兩位幼弟在這咸寧殿服靈,等諸位伯叔到了,再一同商議大事。」 

  …… 

  錢惟昱「大公無私」地駐守咸寧殿,打著給王叔扶靈的幌子,監視兩位堂弟過了幾日。後宮那邊,如今懷孕六個月的黃妃也被請去單獨一宮安置起來。錢惟昱出面找杭州城內富商大戶籌款集資,先借了五十萬貫錢財,用於即刻重修被燒毀的仙居堂、天寵堂、玉華樓等多處宮室,以及候潮門清波門等城南數坊民居、賑濟災民。 

  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國庫內帑拿不出錢來,而是在沒有當上大王之前,不好動用那裡的財物罷了。而向民間借錢的事情,都是署了文書契券、來日由中吳軍節度使財政償還,一個月內就兌現。諸般措施之下,杭州城好歹也在幾天之內就各自安定下來,被焚毀的宮室雖然沒法馬上修起來,好歹也把廢墟都清理出去了。 

  三日後,從饒州、信州一帶趕來的錢弘億僅次於錢惟昱的速度到達杭州;又兩日,福州而來的錢弘儼也到了。其餘還有一些大王的堂兄弟、堂侄輩分的刺史、防禦使等官職宗室成員凡受命的也陸續趕來。錢弘億來時帶了兩千兵馬,其餘諸人或千人,或數百人,不一而足。 

  錢仁俊按說從血緣上講只是大王的堂兄弟,畢竟比錢弘億和錢弘儼還要遠一輩。所以大王的兩個嫡親弟弟、外加兩個侄兒、和兩歲的兒子到了之後,再請公論大王後事,也就名正言順可以服眾了。 

  九月三十,宗室諸人在咸寧殿共聚,商議國是後繼。錢弘億作為如今大王親兄弟在世者中最年長的,已經是宗室族長,自然要首先發言。 

  「孤以為,自古父死子繼、立嫡立長乃千秋成法。但立國於亂世之中,國有長君,著實為社稷之福。我吳越國自武肅王、文穆王、忠獻王三代,均以父子嫡長相傳繼,從無爭訟違礙。子孫不肖者,立遭灰滅。 

  忠獻王晚年,廣陵郡王乃其嫡長子,且少沖之年便有開拓泉州、漳州之武功,然因國家時逢危難、北朝交替無暇南顧。我吳越遭南唐傾國之兵相脅,忠獻王為千秋國是,不惜以嫡長子出質,為國弭兵,實乃曠古仁聖之舉。若其居國中,其時亦有一十二歲,未嘗不可立。既忠獻王以十二歲少子為君不利於國,而此後二世兄弟傳繼皆宗此法,則今日錢惟濬雖為大王嫡子,以兩歲幼童也不當立。 

  何況錢惟濬母族外戚本為此番某逆元兇,若得嗣位,難免使奸戚餘孽得脫,有違父子天性孝道。」 

  錢弘億說到這裡,諸人都還是紛紛表示附和的。只是眾人完全沒法猜測他後面的言語——畢竟,如果非要繼續立長君的話,從他前面吹捧錢弘佐、錢惟昱父子的高風亮節來看,他是力挺錢惟昱的。但是也不排除他錢弘億自己覬覦大位的可能。 

  在眾人的歹意猜測中,錢弘億長嘆一聲,繼續說道:「孤以為,當還政於忠獻王一脈,以正國綱,諸位但有諫言,皆無不可對人言。」 

  「某附議十哥所言……」錢弘儼見機不慢,如今的形勢,休說他和錢弘億沒有這方面的野心,就算有,也著實沒有別人拳頭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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