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第350章 慕容延釗授首
邢州城北,招討節府。大周殿前司副點檢、北面行營招討使、理論上算是如今大周殿前司禁軍中僅次於趙匡胤的二號人物慕容延釗原本正在府上宴請諸將,安撫人心。
大周舊制,像他這般高級的將領外放招討,家眷是有很多要留京的——那些已經成年並且同在軍中服役的兄弟子侄除外——所以邢州城內自然有一批不能和家人一起過年的將領,這些人便慣例應該到招討使這裡蹭一頓酒,順便領一些賞賜。五代時北軍素來驕悍,年節賞賜這種籠絡是絕對不能少的。若是放在後晉後漢兩朝的話,會比如今更加隆重數倍,哪怕是後周立國十年,也未能徹底清除這個積弊。
一開始在爆竹聲中,慕容延釗沒有看出任何異常,但是北門火起之後情況就迥然不同了。哪怕再是過年戒備鬆弛、而且慕容延釗為了配合趙匡胤演戲扮演北朝入寇的演習故意進一步廢除武備哨探,到了這個點兒,也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倉促披掛,點起身邊的一廂心腹騎軍,也來不及等人員到齊,慕容延釗便亂雜雜的帶著數千騎卒向著火起的北門疾馳而去。一廂騎都原本滿編也該有五千人編製,只可惜大年三十夜裡一下子可以找到的不過三停去二,讓自弛武備的慕容延釗暗恨不已:該死的契丹人,怎麼好死不死剛好在咱配合趙大哥陳橋演戲的當口真來了。
這種情形,就好比喊完狼來了之後鄉勇退去后狼真的來了、又或者剛剛烽火戲諸侯了一把后諸侯懷恨散去、然後犬戎真箇入侵一般要命。慕容延釗如今面對的形勢,就如同戲完諸侯的周幽王一樣命苦。
剛剛衝出府邸不遠,慕容延釗似乎猛醒,回首先對旁邊一個都虞侯說道:「延卿,你且速帶本部數百騎南下,星夜兼程往汴京趕,能夠追上王彥升那是最好,就算追不上,也要和點檢說,契丹人真的入寇了。萬一今夜是契丹人大股兵馬來襲,以游騎抄掠後路的話,明日天亮后咱的軍情可就不易送出去了。」
他弟弟慕容延卿立刻領命分走一撥人直奔南門而去,隨後也不顧寒冷星夜出城往南,後來半夜一日趕路一百五十里,年初一深夜才人困馬乏在邢州南邊的邯鄲駐紮歇宿、次日派出正式信使往南急報,並且在趙匡胤陳橋兵變成功后才把契丹入寇的軍情送到汴京——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派出慕容延卿報信之後,慕容延釗親自帶領倉促糾集的其他騎軍往北門而去,沿途又有周軍步騎雜亂地出現在視野中,隨後加入到慕容延釗的隊伍中,讓慕容延釗心情略定。如今他最怕的就是因為此先為了封鎖消息以至於斥候盡數收攏,完全不知道入寇的契丹人規模有多大——若是契丹集中大軍南下打草谷,區區邢州城裡的周軍靠巷戰肯定是頂不住的,唯一的希望是利用局部兵力投放優勢把契丹鐵騎堵回去,不讓后隊充分進城。
跑不過一里多路,慕容延釗便看到正對北門的大街上已經有一票騎軍衝殺過來,黑暗中沒有打任何火把也沒有別的照明,看不清楚人數多少。但是無論如何,這個當口是絕對不能退的。
慕容延釗是後周軍中有數的猛將,個人武藝還在趙匡胤之上身;具鮮卑胡人的血統更是讓他在騎射上的天賦冠絕大周三軍。不過勇猛並不代表弱智,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主帥衝殺在第一線還是不明智的。即將接敵的時候慕容延釗把弓鞘一指,大聲喝道:「諸將士并力衝殺!斬獲者功賞三倍!」隨後略微壓了一下自己的馬速,等到前頭轉瞬間衝過百來號人之後才繼續衝殺。還眯起一雙夜眼冷冷地搜尋著對面的獵物。
這個年代的士兵,夜眼是很難得的,一來是沒有普及高胡蘿蔔素含量的食物,二來也沒有多吃動物肝臟的習慣,中醫也沒法系統地知道吃肝明目這一醫學原理。周軍士兵大部分還是有明顯的夜盲症的,只有將領軍校級別的人才因為平素飲食營養就不錯、偶爾會實用肝臟才略微保障了夜間視力——但是同時,這個時代的人普遍不吃牛肉這一點飲食習慣,讓哪怕是營養環境比較好的高級軍官即使夜盲症不明顯,也遠遠達不到後世牛肉普及的時代。
……
顧長風一樣冷冷地看著對面各個方向雜亂圍裹過來的周軍步騎兵混搭戰力,他旁邊的戰友也躍躍欲試地持弓瞄準,隨時準備射出三棱尖錐的利矢。這些鐵騎都的士卒平時飲食上都有吳越王錢惟昱親自下令必須常備的食譜,頓頓都有牛羊肉吃,每天至少一頓飯有豬肝,胡蘿蔔菠菜每天足量供應,所以鐵騎都的戰士不僅體格是南方軍隊中最強壯的,夜盲症患病率更是絕對為零。
與周人相比,這支吳越騎軍中的吳越本土人在騎射技術上依然不如後周精銳;衝鋒肉搏也不一定有優勢;南方人的體格劣勢更是讓這些吳越軍中最精銳的存在、放到周軍殿前司騎兵中也只有略微中等偏上的水平而已。
但是吳越人也有幾個很明顯的優勢,首先他們身上乃至戰馬的整體鍛鋼鎧甲幾乎可以在中距離上徹底無視周人步騎弓箭簇的威力,哪怕沒射到鍛鋼板甲覆蓋的部位,也不會有明顯的傷害。而且吳越鎧甲的新式配重支撐讓人體手足肩臂花在扛起鎧甲上的力氣小了不少,如此一來每條手臂的實際等效負重輕上五六斤也就足以扭轉南方人先天性的臂力差距了。
再加上比周人銳利堅韌一個代差的寶刀、用紫苜蓿和胡麻渣/豆粕養育的優良西域名馬、乃至騎射天下一的五百馬穆魯克戰友,還有就是數量雖然很少、射程也很短,卻無法阻擋的新式手銃,這一切讓顧長風非常有一戰的信心。
「嗖嗖嗖!」兩軍距離還有六七十步,薩達姆那招牌的連珠箭就開始響起,足足比旁人快了兩拍,而其餘沖在最前的馬穆魯克騎兵則拖后了十幾步、在接近到五十步之前也紛紛開始放箭。
在馬穆魯克的經典戰術中,哪怕白晝環境下,衝刺前的「盲狙」連射也要在接敵三十步時才開始,因為連珠箭是根本沒有時間瞄準的。只是如今有了手銃的搭配,不得不把可以及遠的連珠箭提前施展。幸好城池中的戰鬥隊形比較擁堵,瞄準要求不比野戰,對面衝上來的周軍基本上阻擋了整個街面,不管往哪兒射總能射到人。薩達姆的箭術遠超常人,才能更多留二十步的余量。第一梯隊的扇面連珠箭小弧度拋射出去之後,不到五秒鐘就放倒了殿前司騎軍沖在最前面的近百號人,或死或傷,讓隊伍一下子稀疏了不少。
慕容延釗瞳孔猛然收張,不可思議地看著沖在他前面的己方騎軍一下子「稀疏」了一小半。恰纔這數息之間他麾下的弓弩手也有往遠處盲射拋射箭矢的,黑暗中著實應該也射中了不少,但是對方卻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什麼損害一般,衝鋒的勢頭依然強勁。
如此一來,唯有真刀真槍地搏殺了。慕容延釗一緊手中的渾鐵鏨鋼馬槊,對準沖在最前面的一個敵軍騎卒看準了狠狠扎過去。來人只有一柄比契丹人的刀劍弧度更加彎曲的彎刀,形狀便如同圓月,卻沒有任何長槍類的長兵器。慕容延釗心中正是暗爽,馬槊正要戳中時,對方也不過勉力渾身解數橫砍槊柄。慕容延釗自信臂力雄渾,眼見刀槊相交時臂上更加力捅刺,那一刀也不過讓馬槊的槍尖略微偏斜了三四寸距離。慕容延釗心中冷笑,知道這一槊縱然扎不正心肝,至少也能刺中對方腰腎。
「叮——哧——」馬槊刺中那個「契丹人」看似破爛的毛皮罩袍以及罩袍破洞後面隱約露出來的皮革,但是就在一瞬之間拉出一連串的火星,槊尖居然滑了開來。慕容延釗眼見「契丹人」的破爛甲胄背後居然露出了銀鏡一般的圓弧形鋼板,心中頓時大驚。他正要收回丈二長的馬槊格擋,對面那人用彎刀隔開馬槊之後另一隻手掏出一個長僅盈尺的黑沉沉鐵傢伙,隨後一團火光閃爍,慕容延釗便覺得渾身巨震,四肢百骸各種鑽心劇痛蔓延開來,就好像渾身被同時開了十幾個透明窟窿一般。整個人居然被從戰馬背上扯了起來,直接往後翻滾墜地。
在痛暈過去之前,慕容延釗嗡鳴的雙耳似乎聽到爆豆一般密集嘈雜的響動,似乎可以蓋過數十戶人家一起放爆竹的聲音,而他身邊那些驚詫、恐懼、奮力衝殺的戰友,或多或少都紛紛倒下馬來,被這一股響動在密集的街道上放倒了至少兩三百號人。最後,一根十文字槍的寬刃狠狠扎在他的護心鏡一側,直透至背,噴出一口血沫子之後,慕容延釗徹底咽了氣。
……
顧長風和薩達姆帶著精銳騎軍往前亡命衝突,靠著遠程武器的優勢起碼額外帶走了五百個周軍最精銳騎兵的性命;隨後才是利用撕開的口子近戰搏殺。馬穆魯克的大馬士革彎刀碰到周人的刀槍無不應聲削斷,吳越人的倭刀雖然在直接兵刃格擋的時候不佔便宜、遇到力量型的砸擊兵器更是吃虧,可惜如果是切肉切皮革的場合卻是無與倫比的犀利。
顧長風在前面衝殺,隊伍最後跟著的十幾個士卒則忙不迭在剛才動用了手銃的戰場丟火油縱火,只有十幾桶火油稀稀拉拉潑在血戰的長街兩側,一開始火頭零散只有星星之火的程度;幸好冬季天乾物燥,在無人救火的情況下撐了不過五分鐘火勢就逐漸連成一片,不可挽救了。
顧長風和薩達姆從頭到尾約摸衝殺了十來分鐘,堪堪殺到了招討使的官邸,但是後來聽說周軍大亂呼喊著慕容延釗已死的話語,也就沒有冒險再深入進去,只是在外圍搜殺衝刺、運動作戰了一圈就收兵回去了。整個過程吳越人也死了幾十號人,負傷過百——雖然有奇襲之利,實戰中卻很少有人能做到如「甘寧百騎劫魏營」那般自身無損的。所幸計點之後持有手銃的軍官一個都沒少、確認不會有明顯暴露吳越人身份的武器留在當場,顧長風也就風緊扯呼了。
鍛鋼板甲這種東西雖然先進,但是畢竟如今李重進也有一些,就算是貿易渠道被契丹人得到一些也是正常的,倭刀和烏茲刀更不能說是吳越獨有,所以那種器械倉促之間沒法全部回收也就罷了。只能是撤退路上看到戰友屍體可以順手扒下來回收的便回收,不便弄得就棄於當地,依靠那場逐漸蔓延到邢州城北中心地帶的大火來解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