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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第377章 造勢

  經過一個多月的修葺翻新,大金主吳越人的灑漫花錢之下,包括清涼殿在內的京都御所各處宮室倒也是恢復了整潔明朗、舊制盡復。 

  每天,從大阪城沿著淀川源源不絕往平安京運輸木料磚瓦的船隻都有數百艘之多,被戰火焚毀的坊市屋宇縱然沒有來得及全部重建,好歹已經把廢墟都清理掉了。 

  平安京原本只有左京——也就是城池的東半部分被充分利用起來了,右京因為素來地勢低洼、日本人缺乏治水能耐所以被拋棄了一半以上當初規劃的坊市。如今吳越人的撩淺軍入駐休整之後,把廢棄建築物的廢墟挖平后填埋到那些低濕的城內地塊中;又堰高掘低,把沼澤那般深不通舟楫、淺不過車馬的濕地部分深挖,挖出來的土填塞到其餘規劃中要填滿的坊市地塊中。倒也把城市的下水系統略微規劃齊整了些,十幾處原本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坊市地塊被拯救出來重新建設,而規劃為湖區的一些地塊也疏浚到了一兩丈深度,清淤潔凈了不少。 

  屋子暫時不夠,吳越人就送來了數以千計的軒敞帳篷暫時搭在城外,供流離失所的難民居住,同時還在城外豎起了幾十口水缸一般尺寸的大鍋,日夜熬煮施粥周濟難民——平安京作為日本數百年的帝都,在這個時代本是發展的巔峰期,足有14萬城市人口,城外整個山城國其他地段還有約摸10萬出頭。因此戰亂導致的城內外難民,起碼也有數萬人之多。 

  給難民施粥,一天就要花掉三百石的軍糧,若是短時間地裝腔作勢,自然是可以維持的;長期要作為一項善政維持到日本局勢穩定,便比較難以令人置信了,至少在這個時代的日本平民眼中,還沒見過哪個諸侯或者那一代朝廷有實力這麼干過。就眼下而言,相對來說更讓日本人震驚的是吳越人拿出來的那麼多臨時居住用軍帳。 

  眾所周知,棉布的普及,在原本的歷史上還得再等兩三百年。錢惟昱把海南的黎族棉布製造技術移植到了蘇杭之後,再經過水力紡紗機、飛梭織布機一系列的技術改良,如今棉布在吳越已經有五年的普及歷史了,蘇杭一代再次複製了後世大明時「松江棉布,衣被天下」的輝煌,數州之地,年出產棉布幾百萬匹——或許再有個三五年的發展,就可以達到每年數千萬匹的總規模了。 

  但是對於日本國來說,許是因為吳越海商運力的傾斜,或是技術、物資擴散的滯后性,棉布在日本還算比較稀罕,其價值也不是吳越本地那般一兩銀子能買十幾匹布的便宜貨。在棉布出現之前,為了足夠厚重和遮風,帳篷一類的東西在各國都是用皮革製作的,至於絲綢和麻布,因為太漏風,幹不了這個用途;日本向來不殺生不吃肉,動物皮革也很稀缺,做帳篷就更是奢侈了,價值絕不在蓋房子之下。 

  吳越人給百姓隨意施捨臨時居所,只要遵守衛生要求不亂丟垃圾便溺就能免費居住。甚至還棉布不要錢一樣拿出來給即將入冬的平民施捨、或製造成品衣被禦寒過冬。吳越人不僅布料供給源源不絕,似乎裁剪縫紉衣被也快捷地嚇人,數以千計的布衣被褥幾天之內就能供給出來,連針腳都細密齊整,標準劃一,令人驚嘆。只不過如果要拿成衣被褥禦寒的,那便不是如直接舍一些棉布那般免費了——需要出賣勞力當力役幹活,諸如擔磚填土、砌牆築城。然則亂世人命賤如狗,日本人素來被壓榨地極狠,吳越人這般給衣食雇傭人幹活的已經是曠世罕有的仁政了。 

  除了高層的貴族集團依然還有大量懷念舊時代的人存在之外;似乎在地方下級武士和普通日本平民眼中,更夠跟著吳越的外來統治者過活,也是個很難得的好處了。 

  …… 

  這一個多月來,平安京的復甦全部看在選子眼中,義兄治下的吳越軍如此施行仁政,令人心中溫暖無比。不過她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三哥最終還是崩御了,而且從打撈起來的遺物來看,三哥對於藤原兼家謀殺大哥二哥的事情也是「知情不報、樂見其成」的態度——這個態度看上去中規中矩,沒有被黑得太厲害,所以比較有迷惑性,選子的見識,對於這一點還是真心相信的。 

  父皇的所有子嗣都已經被殺了,再往上追溯,自己祖父醍醐天皇的其餘子嗣被降為了醍醐源氏的臣籍;再往上追溯到自己高祖父為止,期間的清和天皇、光孝天皇也都把非繼大統的子孫降為源氏臣籍,只有選子的曾祖父宇多天皇還有未曾下降臣籍的後裔,但是如今已經地位比較低下,數代傳承下來早已沒有了親王級別的封號。 

  清和源氏的代表,便是源滿仲、源賴光這些人了。但是清和天皇與選子的曾祖父宇多天皇是堂兄弟,清和源氏從皇族源流中分出來的輩分便算是出了五服了。剩下實際上有可能的立君選擇,就只有三種法理可能性: 

  第一,把曾祖父宇多天皇的其他遠方庶子拉回來立為天皇,這條路子目前沒什麼有勢力有名望的人可以推選;第二,把祖父醍醐天皇那些降為臣籍的醍醐源氏子孫重新拔擢恢復皇親身份、先授予親王封號,再立為天皇。但是鑒於醍醐源氏的首腦人物源高明和其他很多重要人物此前被藤原兼家害死了,走這條路能夠提供的候選人,也就是祖父的庶長孫、選子的姐夫源博雅等寥寥一兩個了。 

  要麼,最後還有一條路子,那就是直接立村上天皇的親女兒,冷泉、圓融的親妹妹,立一個女天皇——這就意味著選子自己或者她的兩個姐姐會有人被立。在奈良時代,日本歷史上就出過六位女天皇,這六個女天皇統治日本的時間加起來也有近百年;平安朝建立之後,有將近200年沒有出過女天皇了,但是這並不代表日本國在法理上就徹底否定了女天皇的合理性。 

  如果選子自己被立為女天皇,還如何能與義兄長相廝守呢?按照奈良朝的古法,但凡是被立為天皇的女子,要麼終生不嫁,要麼只能嫁給其他皇族,做那些親兄妹之間苟且的事情。總之斷然是不會允許女天皇嫁給外族的。更何況,自己與義兄之間的障礙還不僅僅是血統差距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義兄已經有了正妃,女天皇又怎麼可能給異國國主去做側妃妾侍呢?除非義兄肯立自己為正妻,而且義兄能夠在中土建號稱帝,否則這一切實在是殊難想象。 

  錢惟昱在那裡忙著邀買人心,四五萬吳越軍隊和清和源氏僕從軍、隼人僕從軍在西國地方進行著緊鑼密鼓地清剿不臣之大小名主。該來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十月初十,一場由平安京內全體「殿上人」參加級別的朝會在清涼殿內舉行,議題自然是公議冊立新天皇的事宜。因為如今四大太政官都出缺,大納言源高明也被害死了,因此朝會只能由原本藤原兼家的跟屁蟲、如今識時務對錢惟昱暗中納款的池田中納言召集了——不過誰都知道,這個池田中納言只是一個目前官面上還能過個場的傳聲筒罷了。 

  …… 

  池田中納言吊著鶴音,在殿上廢話了一大通:「……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大行崩御,已有月余,今日之計,伏唯朝廷公議、宗室舉薦,以延國祚。」 

  「某以為,朱雀、村上兩朝先帝,如今均已無子嗣在世間,既如此,當立二位先帝親侄、於醍醐天皇庶孫中擇揀賢名立之。」 

  錢惟昱覷眼看去,完全不認得說話的人;心說還真有投石問路的,也不知這人是沒眼色還是果然忠義於朝廷。不過對於這個局面,他也是有了準備,一個眼色之後,太宰大貳源滿仲馬上出列抗辯: 

  「醍醐天皇諸子除朱雀、村上兩位先帝之外,均已下降臣籍,賜姓源氏,如何還算是皇族?昔年陽成天皇頑劣被廢、藤原基經擁立醍醐天皇祖父、光孝天皇即位時,原本還有我清和源氏中尊長源融血緣近於光孝天皇,然藤原基經便以降為臣籍之人當先論尊卑、再論血緣予以排除。此法已成朝廷定法,如何能古今不一!」 

  源滿仲引用的這個例子,發生在八十年前,當時即位的光孝天皇是選子的高祖父,他和再前面一任天皇陽成天皇的血緣關係比較遠,是陽成天皇的叔祖父——也就是說,光孝天皇即位之前的時候,再往上追溯的三代天皇文德、清和、陽成分別是光孝的哥哥、侄兒、侄孫。在陽成天皇被廢的時候,他原本還有一個親叔叔就是源融,按照血統遠近,如果非要立現任天皇的長輩,自然應該輩分越低越好,也就是先立伯叔、如果沒有伯叔的話,才輪到叔祖、伯祖。 

  但是當年源融之所以沒能爭過光孝天皇,便是因為當時的太政、關白藤原基經抬出了「下降臣籍后不算皇族」的律條來抗辯的:清和天皇把自己沒當上天皇的兒子都降了臣籍、賜姓源氏,而再往上的仁明天皇卻沒有這麼干,這才有了親叔叔沒資格繼承侄兒的皇位、叔祖父卻有資格繼承侄孫皇位的荒唐事。 

  那個和源滿仲爭辯的大臣聽了這番道理,卻並不服輸,繼續引用古例成法反駁:「光孝天皇即位時,藤原基經之所以如此選擇,不過是因為天下間還有名正言順親王封號之人尚在——然如今情勢顯然不同,當今世上,有親王頭銜者已經一個不剩,情勢反而應該借鑒光孝天皇崩御時、宇多天皇得立故事才對,怎可膠柱鼓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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