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第391章 無師自通車懸陣
數分鐘后,段子標在唰唰的水花飛濺聲和隆隆馬蹄悶響中策馬趕到己方軍陣右翼,隨後目瞪口呆地看著遠處已經有上千騎吳越騎兵登上了白石江的南岸,留在那一段陣地上的大理守軍本就兵力孱弱,為了防備吳越人的主攻強渡又抽調走了一些;加上對於吳越人可以隔岸炮擊打擊灘頭的炮兵火力的恐懼,大理人普遍在河岸邊兩百步開外列陣。因此多方因素綜合作用之下,根本沒能第一時間頂住吳越人的偷襲搶渡。
西邊主戰場上,吳越人有五萬大軍,其中三萬人已經開始用各種器械分批渡河了,還有兩萬預備隊在岸上待命。河南便段子標的五萬大理軍,大半夜都堆在吳越主力的正面。如今的態勢,便是吳越人有一隻約莫四五千人規模的騎兵部隊,在下游左翼的地方,尋摸了一條吳越人本不該熟知其水文情形的淺灘,靠著衝鋒直接徒涉過了江;
因為戰馬上身露出水面、腳踏實地踩著河底衝過來,肯定要比竹筏或者游泳快,所以這隊明明出發晚一些的吳越騎兵,卻是反而後發先至地比主力更早踏上了白石江南岸的土地、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大理軍主力的左面側翼,形成了一記勾拳般的夾擊之勢。
「趕緊變陣!那個誰?代連弄兔趕緊帶著你的本部人馬衝上去纏住吳越人的騎兵!彥貞你帶著左都監的人馬趕緊變陣、準備迎擊!」
倉皇之中,段子標便下了兩道命令,第一道還是給恰好在側翼戰場的紅河洞主代連弄兔,繼續把代連弄兔當炮灰衝殺上去纏住吳越人的騎兵,為主力變陣爭取時間。同時第二道命令是給自己的妹夫段彥貞,段彥貞是此番大軍出征的監軍,也是國主段思聰的姑父,在這支隊伍中威望僅次於主帥段子標,倉皇之下也只有這樣的重將才能壓住陣腳了。
代連弄兔被這般亂命弄得急怒攻心,火冒三丈——這不是明擺了看老子當初是跟楊家人聯手的部落洞主,現在給老子穿小鞋么?這連弓弩都不夠,列陣都列不起來,就在河岸邊開闊地用穿著皮甲棉甲拿狗腿刀的兒郎們去衝鋒敵人的騎兵給人送菜?
「啊!啊!」一陣慘叫,卻是十幾個代連弄兔麾下士卒被督軍的段彥貞親軍射殺了,「再不衝殺者以抗命之罪立斬!」
代連弄兔兩千人馬都不到,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咬咬牙便帶著兒郎們沖了,不過心中卻是打算著離開段彥貞部弓弩射程,那便作鳥獸散各自逃散去也。段家人不拿自己這麼蠻部當人看,就讓段家人去和吳越人死磕好了。
同一瞬間,大江北岸。
「大理人真的變陣了!都護,立刻讓全軍加速搶渡,趁著大理人變陣的時間衝上岸去!」林仁肇在望遠鏡里把足足距離江北七八百步的大理軍陣動向看得清晰無比,「這套『啄木鳥』的戰術,精髓便是佯攻主攻、正面側翼一進一退,敵應正則奇疾進,敵應奇則正疾進。虛實主佯隨勢而變,並無常法。」
林仁肇還沒說完,錢仁俊已經當機立斷下了決策:「揮舞旗號,全軍加速!」
……
楊繼業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受了一下手上那根刃長數尺,鍛鋼長柄細長陌刀。身上的鋼板胸甲帶來的微微空腔、以及讓腰部承受主要鋼甲分量的感覺,讓他第一次在即將策馬砍人之前感覺到雙臂因為肩頭的減壓而放鬆輕靈。
原本若是正常交戰,以楊繼業的武藝,還會先在衝鋒中騎射數箭;不過這個環節今天因為是渡河作戰所以省了——神臂弓也好,普通複合弓也好,這般泡水可就廢了,泅渡作戰,都是不會帶弓弩的。別說他楊繼業了,便是連他的上司劉彥琛手頭原本常拿的手銃,今天也因為要渡河所以沒拿,雖然楊繼業還沒有接觸使用過手銃。
當先三五個拿著狗腿短刀,甲胄連手足皮膚都無法徹底包裹起來、還會露出大片皮膚的蠻子,被楊繼業在馬上靠著長刀及遠、馬力雄勁,略微挑刺拖割,便紛紛了賬。第一次看到楊繼業殺人的周遭騎兵,心中也是一凜,心說此人武藝肯定還在他們的頂頭上司、掛著「馬軍諸軍都指揮使」顧長風之上,劉彥琛若是單打獨鬥,更不是此人對手。原本還不是徹底服氣此人剛來就被大王空降提拔的人,一看出手也就知道深淺了。
楊繼業還想繼續衝殺收割,那一夥衝上來的蠻兵卻是突然崩盤作鳥獸散。那些人也不亂竄,便是專門沿著江邊潰逃,吳越人的騎兵追得近了就馬上往江中跳水逃跑,楊繼業便是想追殺都無法追殺,只能是放過這些雜兵,直衝向遠處已經變陣轉過來了半邊陣腳的段彥貞所部。
代連弄兔臨陣脫逃了,他沒能給段彥貞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楊繼業和劉彥琛的騎兵殺到大理軍左翼陣前的時候,大理軍隊勉強是轉過了方向,沒有被人從側背偷襲,但是因為太過倉促,各兵種完全無法調節好位置。
比如說,原本應該位於陣后的投槍手弓箭手,如今和竹槍兵狗腿刀兵並列自成一陣列於前沿,刀槍弓各兵種完全沒有形成該有的順序,只是各自面對敵人硬著頭皮死扛而已。同時因為變陣損失的時間,連臨陣三矢的弓箭提前覆蓋都沒能實施,所有弓箭手裡只有兩三成人稀稀拉拉各自射出一兩箭,時間上還沒法形成箭雨,白白浪費了遠程火力覆蓋提前削弱敵軍的機會。
兩軍相撞,血肉橫飛,刀兵槍兵在這種局面下還算勉強好受一些,那些弓箭手被頂到第一線的可就慘了,就拿著匕首短刀抵抗,根本不是陌刀、十文字槍和倭刀、大馬士革刀遠近交攻的鐵騎對手。
「不要戀戰,再往南迂迴一些!衝起來!」楊繼業如蜻蜓點水一般,帶著麾下騎軍像一把卷筆刀削在大理人軍陣側緣,輕飄飄地剮下一層皮來,百來顆人頭和殘值斷臂翻滾之間,他麾下的五百騎卒卻好像沒有失去速度,也沒有被扯入近身肉搏,只是這麼順勢刮下去,披出層層戰果。
然後,一旦楊繼業的先鋒順著大理軍陣的表層如卷筆刀般垂直橫削過去、劃過如同「木殼」一樣堅硬的槍陣、逮到如同「石墨鉛芯」一樣柔軟的弓兵隊后,一瞬間原本還規律如卷筆刀的隊伍就會瞬間化身成狂暴的剁肉斧,往弓兵隊深處狠狠扎進去,把一群群大理潰兵打崩,然後踐踏驅逐著大理潰兵作為肉盾,引發連鎖的陣型崩盤。
若是有玩過「信長野望12:革新」這款遊戲的玩家看到這一幕,定然會驚嘆:車懸乘崩啄木鳥,今兒個一樣都不少!信野里的騎兵隱藏戰法,在今日的戰役里居然全部使出來了。林仁肇的兩路虛實相應主佯結合正是啄木鳥之神髓,打崩了敵人前陣之後順勢從背後角切入、讓敵軍潰兵自相踐踏當肉盾則是「乘崩」的經典用法。
至於楊繼業因為戰場嗅覺的靈敏而無師自通堅持的那一條「保持騎兵部隊機動性與速度、不與敵纏鬥、在沒有遭到敵軍遠程火力打擊危險性的前提下,保持各部在陣前橫向機動輪流接地」的戰術,看上去比較陌生,其實如果有戰術大師還原六百年後軍神上杉謙信與武田信玄的第四次川中島合戰實景,今日楊繼業的戰術正是一次無師自通地車懸。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對於遊戲自然更是如此。很多人受暗榮公司的信野和太閣毒害太深,以為「車懸」是一種早有預謀的,可以隨意複製的精妙戰陣。其實大謬不然:車懸,從字面上看,那就是各備隊以車輪戰姿態輪流在同一個接觸點接敵,利用我軍生力軍的不斷投入和前軍的恢復,把突擊點上的敵軍打崩。但是實際上稍微有點軍事素養的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操作的——就算戰前布陣規劃好了,一旦實際交戰,其中一部與敵人纏鬥粘滯住了,怎麼辦?后軍要是再按照既定計劃旋轉著前進接敵,自己人不就堵作一團了么?
這時候,再回頭來遍觀「車懸」戰法出現的第一手史料,在上杉家的史書中並無車懸之記載,唯一來源,乃是《甲陽軍鑒》。如此,問題也就很清晰了:車懸,在歷史上也不過是上杉謙信在第四次川中島合戰中,基於當時兩軍在大霧中交錯行軍、在霧散后發現敵軍時,已經處於犬牙交錯的接敵正面這種情況。上杉謙信即興發揮玩出了用己方正面對敵的主力橫向機動,如銼刀一樣打崩武田信玄軍那些側面接敵的備隊,是一種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做法。只不過今日楊繼業和林仁肇這一手配合形成的正面粘滯、側面后發先至奇襲的戰法和六百年後的第四次川中島相若彷彿。同為騎軍天才的楊繼業便自然而然用出了這個戰術。
……
「穩住穩住!不許後退!全軍扎住陣腳!弓箭手擅退者,后隊長槍手不分敵我全部刺死!」段彥貞恐懼的嗓音喊得喉嚨都啞了,可惜潰兵的自相踐踏一旦被驅趕成了聲勢后,又如何止得住?段彥貞的親兵隊麻木慘然地捅死了數以百計原本還是己方戰友的後退潰逃弓箭手之後,終於如同狂逃奴狼中的碎石那樣被沖走了。
段彥貞揮舞一把苗刀亂砍亂剁,仗著武藝猶然不退,加上他是少數騎在戰馬上的大理軍官,在步軍後退的情況下自然不容易被衝倒。須臾他面前的殘餘潰兵似乎一下子被殺穿了陣勢,面前再也空無一人,只有十幾步外一騎鐵騎橫刀立馬地沖了過來,兩馬相交,不過數合,段彥貞便被那長柄利刃捅入心腹,透背而出,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九成五都是步軍的情況下,大理軍隊中那些騎馬的人實在是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那樣鮮明,被人老遠就盯上自然是在正常不過了。刺死段彥貞的正是楊繼業,後頭自有楊繼業的部卒幫著他把戰果梟首寄功。
隨著段彥貞的陣亡,大理軍陣的左翼自然是徹底崩盤了,在正面戰場剛剛取得了一些微小戰果、原本還有希望頂住林仁肇強渡的段子標,也陷入了極端的危險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