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第396章 火力、防禦、機動性
「啊!呃!噗!」
各種各樣的慘叫聲和鈍器銳器砸癟骨頭穿破肉體的象聲詞,在沖在第一線的大理兵陣中傳出,原本洶湧的陣勢,就好像被電動剃鬚刀橫著颳了一層,變得稀稀拉拉,勢頭為之一窒。後方的楊宗棟楊遠波等人還不曾能看清分明,揉了一揉眼睛,然後再幾個波次的打擊來襲之後,他們才感受到了一股從足底湧泉穴直湧上腦門的戰慄感。
傳統的戰象,無論是雲南地區的還是兩廣、越南的軍閥,簡陋一些也就給戰象套個象鞍,沒有象轎,光靠近戰衝突踐踏。南漢國的戰象形態原本已經算是東亞文明圈內見過的最講究的戰象了——有鐵甲,有象轎,而且上面還有數名弓箭手提供遠程殺傷力。
但是這一切,和此刻那些距離敵軍尚有近百步便紛紛灑出瓢潑大雨一般密集的小石子、一窩蜂、鐵殼手雷的戰象相比,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了。
「吳越人居然把床子弩和彈石器裝到了戰象背上!哦不!還有那種鐵殼火藥雷!」
在楊宗棟的驚叫下,他親眼看著一排戰象用如同弓騎兵的帕提亞戰術一樣的姿勢、在衝到大理人面前百步之後,側過身來用橫向安裝的床子弩或者扭力式擲石器拋射出冰雹一般密集的彈丸。
每一台床子弩上,裝置的顯然不是平素攻守城戰中用的斧刃巨箭,而是一種一窩蜂的無羽鐵箭——這樣的箭矢不能及遠,但是適合集群發射,最大限度利用好床子弩的火力投放效率,一次性射出幾十隻箭,在中短距離內大量殺傷敵人。至於擲石器上投出的,也大多是一把把細碎的礫石,乃至落地後會爆開的火油罐,抑或鐵殼上刻了槽子、塞滿鉛子鐵渣的擲雷。
「衝上去!不要怕!他們戰象不過百頭,我等萬軍壓上,只要保護好投油罐的兄弟們,便可以把戰象逼回去了!頂住!」一個個大理軍中的中下層軍官在陣前揮舞著戰刀瘋狂砥礪士兵的勇氣,試圖讓士兵們不要被一時的恐慌左右了自己的行動,而要認清「敵寡我眾」這個很有前途的事實。
許是被這樣的言辭激勵了士氣,一群群穿著皮甲乃至藤甲、手持藤牌的大理兵頂著箭雨和鐵砂往前猛衝,看著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倒下依然不放棄。不過這樣的衝鋒還沒持續十幾秒,他們就看到了一個絕望的現實——吳越人的戰象居然把橫隊改為向側後方轉向賓士、脫離了原本的陣線!
這就好比弓騎兵帕提亞戰術當中那種利用射程和機動性優勢、始終保持距離用弓箭洗地的卑鄙打法差不多。雖然戰象在沒有激怒的狀態下賓士速度比騎兵慢一些,卻至少不比步卒慢多少,要想保持距離還是很容易的。在戰象轉向之後,部分床子弩靠著交叉火力的斜射依然可以發揮效果,而那些失去了射擊角度的戰象背上士兵也不閑著,就靠手擲丟出一個個手雷、或者用神臂弓射出一支支精確瞄準的利矢,不停地收割著任命。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打法!這可是戰象啊!這可是以蠻力雄強、踐踏無雙、皮糙肉厚、專攻剛正面的戰象啊!為什麼到了吳越人那裡,卻會變成重型遠程兵器的搭載平台呢?一個個大理國軍官就懷著這樣不甘地吐槽,被一支支利矢射穿胸膛,悔恨地死去,至死都沒能想明白地球上怎麼會有這樣無節操無下限的敵人。
步卒根本沖不到投擲火油罐的交戰距離內,其實就算有的話,因為形不成規模,打不起火牆,也完全沒法把吳越人的象群逼瘋。吳越戰象上雖然用了床子弩和擲石器,但是因為專門挑選了注重殺傷面積的方案,用的是一窩蜂無羽箭和碎石子,射程上本不見長,大理人常用的繩弓也可以做到和吳越人的戰象對射。問題是,這些戰象全部身披重甲,背上的象轎則是如同城牆上的女牆垛堞一樣護住了裡面的吳越弓弩手、工兵,結果大理人要想射殺裡面的士兵就和仰攻攻城一般困難——就這樣,吳越人還非常卑鄙地給戰象背上的弓弩手們穿上了鋼板胸甲!
原本遠程拋射兵種最大的劣勢就是近戰肉搏能耐乏力;吳越人用了戰象的改良之後,靠著戰象的巨大噸位負重、足以扛起周全的護甲,防禦力和近戰的短板就全部補上了。原本,若是不僅僅想用遠程兵器,還追求火力投放的密度,要來點兒床子弩之類的重裝備,那就更要額外受一道兵器機動性的制約;而現在,在象兵的巨大負載力之下,這個問題一樣可以完美解決。
一群又一群死在象兵殺傷之下的大理士卒們,腦中最後一個念頭或許就是:世上怎麼可能有配合如此完美的兵種,為什麼大理君臣沒有早一點想到象兵是這麼用的……
……
當然,在如今這個時代,如果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地球上任何人都不應該有這個想象力和魄力去想到這種奇葩的戰術。以至於當年吳越王錢惟昱指示潘崇徹進行「強調遠程火力象兵部隊」的時候,潘崇徹第一反應居然是給自家大王打上了一個「紙上談兵」的印象。最後還是錢惟昱看出了潘崇徹心中對這種構想的不屑之後,與潘崇徹坐下來好生耐心講解、兵棋推演,外加分析對比了「新時代下象兵兵種的主要威脅在於火藥和猛火油兵器的逐漸普及」等等因素,最後讓潘崇徹接受了這種幾乎相當於坦克的新式兵種。
錢惟昱之所以敢這麼指揮,當然不是什麼「多鉚蒸剛的男人浪漫」發作導致的,而是因為他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再過百年之後,在中原的西北方,會有一個叫做西夏的政權崛起。而西夏人靠著如此瘠薄的土地,立足於宋遼之間,數百年不亡,全靠著兩大強軍支撐——第一支,叫做鐵鷂子,第二支,叫做潑喜軍。
鐵鷂子的存在還算比較符合常理,無非是重裝騎兵而已,在同時期乃至後來稍晚一些的歷史時代,人們還可以找到拜占庭人的「cataphract」或者金國的「鐵浮屠」來與西夏的鐵鷂子相提並論。與鐵鷂子那種「還能找的到同類」的存在相比,西夏人的潑喜軍那就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普天之下,僅此一家了。
那麼,歷史上西夏人的潑喜軍是什麼呢?那就是一種使用名為「旋風炮」的兵器進行作戰的駱駝騎兵。而「旋風炮」細細究之,便是小型單人操作的人力擲石器——西夏人利用駱駝的負重能力可以達到戰馬的兩到三倍這一優勢,給駱駝騎兵以更重的裝備,即一架用皮彈袋投擲一把把碎石或者單顆拳頭大小石頭的擲石器,來取代傳統馬弓騎兵使用的騎弓。如此一來,一種火力密度遠勝於馬弓騎兵的強大兵種便產生了,它們和馬弓騎兵相比唯一的缺點或許只是機動性上比馬弓騎兵略遜一些,但是因為西夏人歷史上和宋軍的交戰,往往以西夏騎兵佔優勢為基調,宋軍自然沒有能耐以輕騎兵劫殺潑喜軍了。
歷史上潑喜軍的成功,啟發了錢惟昱對於吳越國象兵建設的思考——南漢式的象兵,在火藥和火油兵器的時代已經註定落伍了,會被驚嚇致瘋的戰象,註定不適合一開始就衝鋒陷陣,而利用戰象的負重,作為一種重型兵器的載具使用,才是最好的出路——正如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戰爭中發現的那般,大炮也是要有機動力的;有時候為了獲取火炮的機動性,甚至犧牲一些火炮的噸位和磅數、射程也是值得的。1750年代腓特烈大帝的這個認識在歐洲戰場上率先引領了騎兵炮這個概念,並且為普魯士的崛起奠定了最初的基礎。
因為潑喜軍的裝備昂貴,對於工程學和機械技術落後的西夏人就更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這一切,導致歷史上的西夏潑喜軍始終僅有數百騎的規模。錢惟昱洋為中用之後,自然是把這種貴精不貴多的兵種移植到了戰象上,這才有了今日猝出奇兵,大殺四方的一幕——火力,防禦,機動性,完美合一。追得上床弩戰象的人射不穿戰象的鎧甲,能夠炸瘋戰象的敵人射程不如戰象背上的人遠,而且速度也追不上;遠近適當追求最大火力投放密度的象載弩炮威力驚人,簡單粗暴。
……
穿梭的戰象,摧垮了一群又一群大理軍的士氣,如剪草機的剃刀修剪草坪一樣把一層層的人命摞成了屍山血海。偶爾有戰象跑得慢的,便有兩翼的鐵騎都騎兵策應廝殺,截擊在衝鋒中陣型變得散亂的大理先鋒,打扁出頭鳥。極少數戰象終究是被追上了,也遭到了火油罐子的攻擊,變得狂躁失控起來,但是大理人愕然地發現,當戰象狂躁起來的時候,距離他們自己的軍陣也已經不遠了——本來要想用手投擲的辦法把火油罐砸到戰象身上,也就意味著戰象距離已經很近了,而吳越人己方步軍與象兵、騎兵之間拉開的安全距離、鬆散隊列,反而絲毫不受這種偶發情況的威脅。
每一頭髮狂的戰象,都可以順勢激起一團團血肉踐踏的殘骸,每一股出頭鳥的大理步軍都會被集中多方向絞殺。一個時辰過去了,又一個時辰過去了,到了黃昏時分,當吳越軍隊鬆散的陣線全面圍裹衝殺上來、發起總攻的時候,楊宗棟徹底傻眼地看著對面不過萬餘人的兵馬把自己的五萬大軍打得屁滾尿流,有組織的抵抗力量幾乎渣都沒剩。
「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