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第408章 「雪」夜訪普
光陰荏苒,一晃數月。吳越國的政治權力改革經過一陣磨合與調整之後,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新的行省制度,也習慣了地方行政長官與軍事長官、人事司法監察長官分權的狀態。嶺南之地的四個省因為改制最早,進入九月份后紛紛把體制架構全部搭建完畢了;江西福建稍微慢一些,不過也可以在兩個月之內搞定。
幾個月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在吳越國的其他方面,隨著九月秋收的來臨,第一季短生長期的美洲作物——比如玉米,也迎來了收穫的季節,在數十萬畝規模的官營軍屯中,幾千石的種子糧換來的是數十萬石的玉米、土豆、紅薯產出,軍方和官僚士人階層對於吳越國的蒸蒸日上充滿了信心,相信再有一兩年的繁殖,這些作物就可以流入尋常百姓的田間了。
在美洲作物開始分批收穫的同時,花費了朝廷上千萬貫軍費建起來的遠洋探險艦隊自然也沒有閑著,在國內休整半年之後,由部分去過一次美洲的老水手、通譯、商人為主,換了幾個原本給陳誨當副手的領航軍官為一把手,探險艦隊再次踏上了重新前往美洲的航程——兩艘「吳越級」鐵骨飛剪船利用秋季季風,這一次選用了北半球航線作為去程,試圖摸索出一條從日本駛往美洲的風向、水流有效利用路線。
而與此同時,另外四艘「明州級」的中型飛剪船則被蔣氏商會與另外一家海商分別出資承包,踏上了探索經過滿剌加海峽去往大食國和西洋其他區域的航線——這些民資海商的加入,明顯是受到了大王頒布的《專利律令》的刺激,決定踏上勘測新航路的旅途,去大食人的土地上看看風土人情碰碰運氣,找找看有沒有大食人不曾傳來中土的潛力物種,也好在這個物種大交換的熱潮中分一杯羹。
吳越人國內的態勢蒸蒸日上的過程中,整個國際態勢的發展也風起雲湧。在七月份和八月份,淮北戰場上,趙匡胤的軍隊終於連續攻克了泗州和宿州,完成了對李重進淮北最後一個要害據點徐州的三面合圍,相信在入冬之前,李重進就會被徹底壓縮回淮河以南,失去所有淮北的橋頭堡。
不過,這一切都不如九月份的一個事件來得勁爆——九月十六這天,武平軍節度使周行逢終於病重而亡,雖然比歷史同期晚了個把月,但是終究是如約而死了。與周行逢的死訊接踵傳到各國的,還有武平軍悍將朗州防禦使張文表起兵叛亂的消息。一下子,整個湖南地方便亂成了一鍋粥,也吸引了各方大軍閥的主要目光。
……
這一日,張文表叛亂的消息還未傳到汴京城,時間已然是入夜了。本該在紫宸殿內的趙匡胤,得了趙普剛剛回京的消息,便微服信步而至趙普府上,探聽消息。
趙普在府上,平素夜裡只要沒睡覺也不更換便服,顯然是趙匡胤私行到他家談論公事的例子已經比較多了。這一日,趙匡胤一敲門,開門的是趙普的夫人,趙匡胤呼之以嫂,立刻被迎入府中坐定。趙匡胤也不多廢話,不等趙普見禮就開門見山問道:「趙愛卿,自從仲夏時候,京東道地方平靖之後,吳越人的海商貿易是否有恢復?登萊等地可有吳越海船前來販售雪鹽?你此番巡查地方,可有所獲?」
兩人交談的言語內容,要是外人聽了肯定會大吃一驚:這等國計民生的大事,怎麼會突然有麻煩的呢?不都該是水到渠成的么?這年頭吳越人因為佔據了海外的曬鹽珊瑚環礁,國朝的鹽價一直很平穩,囤積也很充分。此前北宋地界市面上也沒有明顯出現過鹽荒的問題。最多只是朝廷因為征剿李重進而在鹽水上攤派了「淮餉」,把鹽稅加高了而已,但是優質食鹽的供給一直沒有短缺過。
趙普讓夫人在屋內用銀霜獸炭熱起一鍋燉肉,一邊撥弄著瓦瓮里的肉,一邊愁眉不展地對趙匡胤說道:「回稟陛下,臣受命暗訪撫慰地方,往返月余。如今山南東道沿海各州雖已收復三四個月,可惜和吳越之間的海貿完全沒有恢復。根據當地民間言及,自從山南東道各州前年年底被李逆徹底盤踞之後,吳越海商便有將近20個月不曾至登萊貿易,吳越雪鹽及蘇松棉布等物也無法輸入。
不過棉布倒是還好在有江淮荊湖等地的私下越境貿易少量輸入,而且棉布縱然不用吳越的,這幾年來我大宋本地也能產出一些,只是沒有吳越人的價廉物美罷了,因此是不打緊的。唉……也不知吳越人織布紡線都有哪些獨到的工藝,居然可以讓蘇松棉布算上運費都比我大宋少量自產的便宜上三四倍之多,質地還好。」
趙匡胤聽得有些焦躁,也沒耐心等趙普繼續感慨,馬上打斷追問道:「別說棉布了,先重點說說雪鹽的事情。」
趙普聞言一拍腦門,告了個罪,繼續回到正題:「我大宋的雪鹽,自建國以來——唔,也不光是我大宋,此事臣後來還專門查詢薛居正處前周一朝實錄中的食貨記載,其實世宗顯德初年開始,吳越國的雪鹽便漸漸佔據了我中原鹽務所需,吳越的鹽質地優良非我中土可比,且算上運費,只要是沿海、乃至黃淮運河沿岸州郡的吳越鹽價,都比齊魯之地沿海煮鹽所得便宜。
因此後來朝廷鹽政漸漸廢弛對鹽場生產的督管,只要每年沿海鹽課供給充足,便不問來路,只管徵稅。近十年來,齊魯鹽場幾乎盡數荒廢,鹽丁鹽民或流亡他鄉,或轉為耕作。只有關中漢中等地,因為離海太遠,轉運也頗為不便,自古都是以河東池鹽、蜀地井鹽等販運供給,所以一直不曾被吳越人的海鹽取代。
建隆元年年底,齊魯之地失陷於李逆之手后,吳越人自登萊海貿而來的道路便被掐斷了,李逆又禁止兩淮之地的吳越鹽過境,嚴查邊防,故而建隆二年起,我大宋實則已經漸漸陷入鹽荒,僅靠偽漢、偽蜀池鹽井鹽,乃至兩淮之間逐利私商販賣的私鹽維持中原百姓所需——這一點陛下是早就知道了的。臣此番趁著登萊收復安定,原本試圖去巡查是否有吳越海商重新前來貿易,才得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吳越人倒是謹守朝廷之命,不許資敵以軍國物資資助李逆,然登萊自陷於李逆之手后便不曾有吳越人來,以至於如今吳越人似乎還不通其中消息,不知此處已經在朝廷之手了,依然遲遲沒有海商前來。」
「朕不是兩月前還讓你到了登萊後派過幾次密使去吳越傳令,告知吳越人恢復海路通商的么?」
「臣著實如陛下所命派了人去,可是有兩撥剛剛渡淮便被李逆的搜查者抓住了大半,只有個別從人逃回報信,另外還有兩隊連信都沒有報回來,也是不知凶吉。」
趙匡胤心中焦躁,卻是依然不死心,拋出兩個退求其次的問題:「既是如此,我大宋便沒有自己的海船海路去吳越宣旨么?恢復齊魯之地的鹽場生產需要多久?」
「李逆佔據齊魯時,因我大宋沿海之地幾乎盡數失陷——東有李逆,北有契丹佔據滄州等處,因此我大宋僅有的海船也全數落入了李逆手中,可以說是出海船隻百不餘一。李逆在齊魯失守之前,也把船盡數撤走,海船造船坊不能帶走的東西全部焚毀殆盡,工匠也全部遷走。如今我大宋要造出哪怕一艘可以出海的船,只怕至少都得大半年的時間。臣在登州時,也試圖調度黃河內航運的內河沙船,從遼人地界偷渡出黃河河口,輾轉而下。然至今沒有消息,也不知是否葬身於風濤之間了——為了偷渡去吳越,必須走遠海的航線,若是在近海百里之內,都會被李逆從中攔截。
至於恢復鹽場生產,若是少量恢復,半年之內倒也可以稍微抵擋一陣。要想恢復周太祖年間規模,卻是至少要一兩年時間了。自古百業興盛至難,荒廢至易,海鹽因吳越人的便宜貨衝擊,地方紛紛停產,只知購入吳越海鹽后,朝廷坐享其稅得利,這才有今日之困局。」
趙匡胤聞言長嘆,悶了一杯吳越產的高度燒酒,嘆息說:「世宗皇帝乃至於朕,也算是深知鹽務乃穩定國本之重器,哪怕是吳越雪鹽豐足的年頭,也不忘大量買入后官倉囤積,至少保持天下百姓一兩年所需。然則如今鹽商斷絕如此之久,朝廷存鹽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地步了。難不成還要靠繼續在鹽稅中攤派『淮餉』來促使百姓少用鹽么?縱然如此,必須活命的那些鹽還是省不掉的。唉,如今才堪堪抵定淮北,李逆有淮河水師優勢,而且竊據淮南已有三四年,根基漸固;我大宋要猝然克複,殊為不易。若是再沒有一條恢復吳越人進貢和鹽商的通路,只怕大局翻覆啊。」
「陛下,臣暗中思忖,那些吳越人雖然謹慎,但是也絕不是和大王一條心。否則雖然江淮之間為李逆阻斷,然楚地還另有商路可通我大宋。只不過因為楚地重重割據,周氏、高氏又是窮困貧弱之軍,商稅榷征頗重,故而此前經此路到達我大宋的鹽價錢騰貴,足有江淮與登萊而來之鹽數倍。商人無利可圖,才不從此路運鹽。為今之計,不如趁著我大宋官倉內的存鹽還可撐一段時日,從楚地出使吳越,勒令吳越王組織江左商賈往楚地大規模販鹽,如今周行逢新亡,楚地無人敢違逆陛下的。」
「此法甚善……」
趙匡胤還沒說完,趙普家的院門又被敲響了,趙普的家人去開了之後,卻是趙匡胤身邊得用的宦官頭子王繼恩,趙匡胤和趙普正在詫異時,王繼恩匆匆跑到趙匡胤面前報信說:「老奴承陛下交代,說若是楚地有變的話,無論何時都要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給陛下。今日晚間卻是有李處耘急報,說繼周行逢身故后,數日前武平軍悍將張文表果然起兵作亂了。如今南楚八州,已然混戰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