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第419章 第四條路
「諸位愛卿可是以為,如今我吳越與趙宋已然直接接壤,再無以鄰為壑之騰挪餘地,便該就此與趙匡胤明刀明槍、無需再虛與委蛇顧及邦交?如此,不免落了下乘。先說寡人為何與趙宋瓜分荊湖淮南之地、務求繼續與趙宋表面和睦。
玉米、土豆、紅薯、奎寧,凡此種種作物,至我吳越不過一年,整需繁衍數代以夯實國力積蓄。奎寧此物推廣之後,麻逸國渤泥國等處頗可移民屯墾、取其銅礦、猛火油等物。開拓大食國商路的嘗試,我吳越也是起步不久,原本多年來都是最多將貨物販運到兩廣閩台、讓大食海商主動萬里迢迢來廣州泉州貿易。如今我吳越海商也能主動前往西洋,又是一樁大利,貨殖可增數倍。另外日本國平定不過一兩年間之事,原本我吳越馬政主要依賴耽羅島,現在靠著在耽羅島提前大量囤積馬駒、移到關東繁衍,也需至少兩三年時日成軍。
以趙匡胤之見識,原以為我吳越與趙宋和睦之後,再無開疆拓土之機遇,其餘數面不過蠻夷之地。而我吳越有航海之利,又有奎寧這一讓吳越人在漢人一貫視作畏途的南洋地區開拓的利器,發展潛力遠出趙匡胤預料,這便是一個信息不對稱了。」
「南洋居然有銅礦?還可以直接自己開採大食人售賣的猛火油?」「聽說華夏絲綢茶葉販運到大食國,比之在泉州出售更貴二三十倍,若是當真可去,也是美事。」「那是因為物以稀為貴,若是我吳越海商大量下西洋,漢貨一多,哪來的二三十倍之利,無非也就七八倍,至多十幾倍了。」「十幾倍也是不錯的了。」
幾個重臣聽了錢惟昱一些話馬上就在那邊竊竊私語起來了,也不打斷錢惟昱的言語。道是錢惟昱看他們在討論,下意識地收聲,元德昭孫晟才不好意思起來,且住口了。錢惟昱便繼續往下說去:
「剛才說的是發展潛力上的信息不對稱,現在來說第二點——諸位愛卿可是以為,趙匡胤佔了歸州夷陵渡,且房州的上庸-房陵等漢水余贅也素為趙宋所有,再加上興元府北的古陽平關故道。因此自古三路入川之道路,便盡數掌握在趙宋之手,從此以後趙宋對后蜀孟昶用兵時,我吳越便再無便宜行事的插手機會了?」
「確如大王所言,自古無論是光武伐公孫述、鍾鄧滅蜀漢、桓溫取成漢、郭崇韜討前蜀,莫有他途可進。如今三處入川隘口盡在趙宋,則一旦宋人養成氣力,蜀地便是其獨享之戰果了。」
孫晟抗聲直言,引得其他幾個大臣也紛紛附議。連錢弘億錢弘儼兩位叔父都對錢惟昱投來了疑惑的目光,只有挂名樞密使的四伯父錢仁俊面色如常,似是知道錢惟昱心中在做什麼打算。錢惟昱便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四伯父,讓他向群臣解釋一番。錢仁俊會意,便把話頭接了過去:
「諸位所言,老成謀國,然時移則世異,自古如此,並非就代表沒有別的辦法——自古中原王朝,從未有不得蜀地便先取『西南夷』各處的先例。無論是夜郎、孟獲兀突骨、南詔、大理,歷朝歷代都未曾徹底征服。然我吳越如今新並大理,滇地盡在我吳越之手,黔地也可通過數年改土歸流將其沿大江大河各處要害歸化,僅餘十萬大山中生番蠻部。因此,孤以為大王之意,莫非是要從滇地尋摸一條古人所不知的道路,作為入川的後手。如此孟昶與趙匡胤皆不知此道,不作防備,一旦宋軍蜀軍相爭必有一傷、乃至兩敗俱傷之後,我吳越可趁其疲敝……」
「樞相果然久居南中,深諳南中情勢,不錯,寡人所盤算的,便是如此辦法了。」
「什麼?當真從滇地也有可通蜀地的便道么?不會是要在十萬大山中開山劈林的羊腸棧道吧?大唐全盛時,玄宗命鮮於仲通伐南詔,也不過只到得川南,由川入滇之道路,我漢人自古皆不曾與聞。哪怕是諸葛武侯七擒孟獲,也不曾到得滇地深處吧?」
錢惟昱和錢仁俊的一問一答,引起了在座重臣的震驚,紛紛開始質疑這個想法的可行性。其實這種質疑,完全是一種審慎地態度,因為在當時的歷史和地理認識中,哪怕是諸葛亮平南中、擒孟獲也絕對不如《三國演義》上說的那樣風光。當時蜀漢軍隊涉足的南中四郡建寧郡、牂柯郡、朱提郡與永昌郡,也並不是就代表如今的雲南全境了。經過後人考證,建寧、牂柯的實際控制疆域也就相當於成都平原南部邊緣的四川樂山到雲南的昭通、犍為一帶,距離昆明和大理一線,光是緯度上的南北距離就還差著三四百公里以上。而朱提、永昌大致也就往南延伸到後世遵義、貴陽這一線,所以實際上,從四川盆地到昆明盆地之間的路線,古代漢人完全是兩眼一抹黑的。
就算錢惟昱不知道這些歷史知識,但是另外有一點,後世中國人只要但凡不是文盲都知道——初中地理課本上教過關於長江源頭的考證歷史,現代人當然知道長江是發源於青藏的唐古拉山、上游是金沙江。而古人卻不是這麼認為,一直到明末地理學家徐霞客的《徐霞客遊記》還原原本本記載著「岷江導流說」為正統,也就是說古代中國人一般都認為四川的岷江才是長江的正源,而金沙江四川段則被認為反而是岷江的次要支流。
這種認知,和中國人古代的「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這一樸素認識是有很大關係的。古人覺得地勢就是西北高、東南低,長江從四川往下的形勢,一直證明了這一點,所以岷江在西,肯定是上游幹流;金沙江在南,肯定是支流;至於中緬和川藏邊境包括橫斷山脈在內一系列地貌,古人是不會研究其成因的。以至於數千年來,沒有漢人考證過雲南境內的金沙江和最後「匯入岷江」的那一條是否同一水系(當然了,那時候也不會兩個都叫金沙江,事實上雲南境內的那段金沙江在古代根本沒有名字。)
錢惟昱給在座諸人略微解釋了一番之後,諸人這才恍然大悟。「大王是說,那滇地居然還有水路可通川中?便如當初我吳越滅大理時,沿邕江修河工開路一般么?」
錢惟昱拿出一副勘測比較簡陋、水系水文都不曾標註出的大理地區疆域地形圖,讓諸人上來觀看,同時在圖上指點說:「不錯,寡人之意確然如此。當然,滇地的金沙江段水深流急,部分江段定然是無法通行的,也不是我吳越如今人力修葺可成。從東川郡、石城郡往西北偏北二百餘里,便是白石江與金沙江交匯之處,或是從會川府、建昌府往正東修葺部分棧道通行。至三江口往下,便可修葺整治險灘,以便通航。同時那些地段也無法從上游運船過去,便要在那蠻荒之地新移民屯墾建成城池、修築船廠,造船數年,便可順流而下。」
錢弘億和錢弘儼在內,大家盯著地圖看了半晌,茫然無頭緒地問道:「敢問大王,那處地方究竟叫什麼?這圖上連江水標註都不明晰,更是地名全無……」
「確實沒有地名,樞相在大理時,也曾略略派人勘測考證過一番,那裡果真是蠻部中的荒蕪所在。不過寡人決定將那兩處金沙江的渡口、船廠城市分別定名為攀枝花、昭通。先算兩個羈縻州的建制,喚作攀州、昭州也罷,將來若是人煙繁盛了,再做改制。勘測水文修葺河工的事情,寡人安排了如今在嶺南屯墾數年、修治桑基塘屯田卓有成效的樊若水前去,並且多派新募撩淺軍人馬、錢糧火藥不可短缺。」
「若是從這裡當真可以水路入川,將來我軍佔據上游之利,只要在攀枝花與昭通提前積蓄囤積前兩軍械,便不愁不可以趁虛行事了。只是不知蜀人在川南黔西勢力幾何,是否處處分兵固守。」
「蜀人從來不曾想過還有人會從南方襲擊蜀地的。若要說有州府夾江建城的,至少也要到戎州(今四川宜賓,出五糧液那個地方)一帶了,戎州正處岷江、金沙江匯流而成長江的要隘所在,蜀人定然有駐軍常備——實則這駐軍也是防備楚地兵馬自秭歸溯江入川后,沿岷江而上罷了,本非防備金沙江方向的威脅。至於戎州以南,雖然也有些荒僻的蜀地州郡,然兵備廢弛,也無沿江屯兵之要隘。諸位愛卿可還有疑慮么?」
「大王如此高瞻遠矚,臣等愧服!我吳越有大王這等雄主,定然成就遠在昔年越王勾踐之上,臣等能跟著大王混一天下,真乃萬世之幸。」
「今日這番話,都是絕密之言,諸位愛卿聽過,也知道其中茲事體大,絕不可以外泄。若是外間武臣還有憂心怨懟之狀,諸位愛卿還要另想他法安撫才好、便宜行事。」
「臣等遵旨!」
「如此,便散了吧。」
元德昭、孫晟、韓熙載自去不提。錢弘億聽了錢惟昱今日的說法之後,卻是感觸良多,直到眾人離開,他才對錢惟昱說道:「大王今日一番話,令臣茅塞頓開。如此說來,我吳越與趙宋之戰,至少還可以拖延三年。臣原本有一提議,只是想著大戰在即,怕亂了人心不敢猝然使用。今日倒想與大王探討。」
「王叔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