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第420章 終歸要來的紙幣
「常置飛錢?嘶……王叔的意思是,讓我吳越朝廷趁著這幾年內部安穩、降雨日漸廣闊、百貨往還錢幣結算不便,發行可以民間自由承兌的交子?哦不,寡人說的是飛錢。」
「卻是如此,大王。我吳越雖然富有四海,金銀錠判及銅幣自鑄豐裕,物產之盛也遠超前代。然如今新得荊湖、揚州大理等處,疆土開拓之速,也是前所未有。原本福建、台灣、兩廣、江西等處俱是數年得一處、而後集結朝廷私有之財力建設一處、夯實國力。如今猝然要同時復興揚州及湖南,所費已然不少。大理之地蠻荒,轉運不便,煙瘴遍地,更不通海貿。如今要修葺金沙江水利,雖然臣不知所費幾何,但決然不是浙江、閩江、贛江等我吳越平素修過河工的所在可比。如此巨額支出,再加上錢重轉運不便,不如便學習唐憲宗時所定飛錢故法、略作修整,改為常置飛錢。想來以我吳越朝廷素來富庶之名聲,定然可以讓百姓富庶之人集資為朝廷所用。」
紙幣……這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啊……錢惟昱當然知道十叔在說的是什麼,可是他這人上輩子就非常痛恨那些搞虛擬經濟的金融吸血狗雜,雖然不至於連紙幣都恨上,但是只要有紙幣,就會有銀行,似乎以錢惟昱的智商,一時之間也沒有想出什麼讓紙幣出現而不產生銀行的辦法。他實在是不希望將來的史書上,他錢惟昱因為在他自己的任期內讓國家有了銀行這種罪惡的存在而著稱,這種功勞他寧可不要。
錢惟昱沉默良久,以至於錢弘億都差點兒以為錢惟昱是聽不懂「飛錢」這個制度,不過錢惟昱不問他又不好主動解釋,否則豈不是看低了大王的學識么,最後,還是錢惟昱緩緩噓了一口氣,岔開話題問道:「十叔所說的這常置飛錢之法,可是自己想出來的么?或者說是從晚唐舊法改良的么?」
「臣也不是全然憑空而想,此前,十三弟掌禮部、司科舉。臣有一次偶然與工部張思訓清談時,聞張思訓提及,因我吳越文風鼎盛,大王禮賢下士,多年以來,漸漸有荊湖乃至蜀中寒門士子流落至我吳越落籍趕考。臣也是為了採風諸國制度,常找十三弟幫忙,考校一些蜀中與荊湖舉子。後來發現,這憲宗朝飛錢之法,在川中經過王建、孟知祥兩朝發展,儼然不僅有官發,亦有蜀中豪商富戶私印,只要日常經營榷稅不少,官府也不管制。
憲宗時舊飛錢制度,發票之後署明存入銅錢銀兩的錢數日期地點,到期后便需在目的地取出,不會作為長期持有。蜀人改制之後,卻是因蜀地山川險阻運輸不便,錢之一物,又不似消耗品,因此幾家豪商之間內部通兌,漸漸形成了不限匯兌日期、地點的通錢。此見聞曾令臣大受啟發,思忖為何天下之大,只有蜀地把這飛錢發揚勝於尋常,後來思來想去,覺著該是因為自唐季以來,其餘各處州郡皆曾受王仙芝、黃巢、秦宗權等流賊屠害,富戶洗滅,天下除蜀中之外,再無垂數百載之名望世家,因此若要常置飛錢,百姓必然多有不信。唯有蜀中雖有戰亂,卻只是上層節度使之間攻伐,並無均田均產之流賊,豪紳巨富並無根基動搖。」
錢惟昱聽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他認識十叔十六年了,而且十叔一直沒有表現出過別的異常的話,那麼他肯定會懷疑十叔也是一個穿越者的。因為這番見解如果不是靠先知先覺的話,定然是要經濟學的天才才能總結地出來。
錢惟昱當然知道錢弘億說的就是切中本源的內因——唐宋之交,蜀地最早出現常置飛錢,乃至宋初演變成交子,很大一個原因就是蜀地的豪紳巨富階層直到宋初都保存地比較好。這樣的環境,讓蜀地的超級土豪們有一種歷史積澱形成的威望,在飛錢改制中其信用積累難度遠低於別國的暴發戶。
當然了,錢惟昱也知道,正是因為蜀地的社會矛盾一直沒有釋放,所以原本到了趙光義執政的時候,才爆發了姍姍來遲的「王小波李順起義」——別的省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通過王仙芝黃巢秦宗權的一通濫殺把唐朝三百年持續土地兼并帶來的內部矛盾釋放了,而蜀地卻拖延到了北宋徹底一統天下后才觸發了這場遲到的釋放。
「不知王叔想過沒有,若是朝廷發放飛錢,而且任從匯兌,那需要各處州府設置多少機構以供百姓承兌之用?那麼多銀兩銅錢分散設置府庫,又如何監管?我吳越如今的財賦賬目之法雖然是亘古未有之善法,然從王叔在平南軍時、修蘭溪江借貸款項算起,至今用了也有十年之多了,雖然朝廷營建之工程中,勞役私用基本杜絕,錢糧貪墨比之前朝也折減了七八成,但是終究還是有的。各處囤積對於銀錢佔用也非常可觀,還是起不到『準備金比例超發』的效果。
如果朝廷官營常置飛錢,監管之人自然不如豪商那般精細——豪商的錢財都是自家的,沒來由自家貪墨自家的錢財。為了避免一下子放開過甚,寡人以為,不如僅以朝廷稅賦為質、發行新式飛錢,不許百姓各處兌換,若要兌換,只有在杭州可以把飛錢換回銀兩銅元,但是准許百姓每年當納皇糧國稅時,以飛錢繳稅。朝廷也可以給以飛錢繳稅之百姓以一定的折扣優惠,也便是了。」
錢弘億暗忖大王在這種事情上果然還是持重為先,不求擴張快,只求信譽穩,當下贊同道:「飛錢繳稅優惠?唔,那便是相當於讓商人提前一年借錢給朝廷,然後朝廷給商人幾分的利了。此計倒是穩妥得多,不必有任何本金就可發出,只是規模上會小得多——朝廷一年農稅商稅相加有多少,百姓若是想保險起見,便會只認購一年繳稅所需,而且只有良田千頃或是海船成群的豪商才會認購,普通貧窮百姓能夠渡過青黃不接無需借貸已然是不錯了,如何還有閑錢購入抵稅錢。這樣一來,發行的規模也就相當於朝廷一年的大額稅收了。」
……
按照錢弘億原本的設想,或許他便會成為後世史書上紙幣的發明人而載入了。可惜在錢惟昱的反覆持重修改之下,這種效法唐、蜀飛錢的制度,最終演變成了「流通性債券」。錢弘億回到戶部之後,一連數日與江景防等戶部錢糧官僚商討細化,最終在開寶元年四月底給錢惟昱上了一份詳細的方案,關於如何發行這種債券,也得到了錢惟昱的認可,明發天下,開寶元年下半年起正式實施,並且可以涵蓋開寶元年的夏稅、秋稅兩筆農業稅。
因為是第一年實施,也沒有融資周期,所以如果豪紳馬上認購新鈔用於繳納當年的稅賦,是沒有折扣優惠比例的。但是因為吳越原本沒有實施過類似「一條鞭法」的制度,因此農業稅一直還是以實物徵收為主。如今允許用鈔之後,相當於是變相允許以錢替代實物稅、只要比照當年朝廷常平倉的出糶價格折算,即可以鈔納稅,所以還是具有一定的推廣吸引力的。
對於那些用於支付來年稅賦的鈔,朝廷定下的折扣比例是:持鈔繳稅者,享受九五折的優惠。持鈔提前一年繳稅者,享八八折優惠,提前兩年繳稅者,享八折優惠。也就是年利率約摸7%~8%的樣子,對於那些中國古代普遍喜歡窖藏白銀銅錢的自然經濟毒害者來說,如果有餘錢可以提前兩年繳稅就少繳一部分的話,相信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隨著法案在各行省申明宣傳,吳越王錢惟昱下旨在杭州本地也新圈了一片地塊用於建立印鈔廠。為了方便保密與管理,印刷廠就設在了西湖中的孤山,依靠白堤進出,取名為「西泠印鈔社」,為了防止印刷污水污染西湖,又掘了溝渠排污、增設新堤圍池——反正如今這個時空說不定將來也不會有蘇堤了,把這一景補上,也是美事。
衙門與工場統歸戶部直轄,全國僅設此一處印鈔。所印抵稅鈔命名為「吳越銀券」,面值最大五十貫,其下十貫、五貫、一貫再設三檔,紙張大小從五十貫的八寸長、四寸寬到一貫鈔的五寸長、兩寸寬不等。用新鮮亞麻纖維製紙制鈔,質地務求韌實,強度堪比麻布。再以蓖麻油的多色彩墨分層兩次印刷。這年頭沒有水印,為了增強防偽性也只有在紙質和墨質上下功夫,印刷的模板都是銅模,雕琢精細,非特定蓖麻油墨無法配合確保沾染牢固。而如果不用蓖麻油墨,又無法做到在亞麻紙上不滲開去。如此一來,墨色和紙張一搭配,就可以大大加強防偽性。最終,還有戶部一組專門用於加蓋面額的印信蓋章。
五月底,新的銀券便在杭州開始發行,朝廷宣布年內最多印刷相當於朝廷三年商稅收入的銀券,凡百姓皆可以銀、銅置換的方式直接購入,也可以選擇在遇到朝廷的政府採購物資訂單時、接受朝廷以銀券支付貨款。對於那些出賣勞力給朝廷的力役、以及朝廷的士兵、乃至官員,朝廷則可以以非強制的方式統計后以銀券發餉。第一年主動接受銀券發餉的公務員和士兵,可以享受相當於每年多發一個月餉銀的漲工資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