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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大意,錯失了荊州

  進內殿,她才發現,偌大的風華殿就像一個迷宮,環環繞繞的,大殿裏麵分前殿後、殿中、殿前,屏風之後亦設有小殿,小殿裏麵又分為東西南北。


  未幾,許多靜物皆沐浴在一片陽光之中,原本冰冷幽寂的風華殿變得暖意融融、光彩動人。


  漠滄無痕依舊儒雅地坐在榻上,一本正經地默誦經卷之餘,淡淡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候在一旁之人。


  那人,動作拘謹,眼神收斂,長睫遮掩住各種情緒,活脫脫一個鞍前馬後伺候慣了的奴婢。


  此時此刻,無論是曾經那個活潑勇敢的她,還是如今端莊從容的燕溫婉,在他眼裏,顯然都不是她。


  這種感覺,就好像,即便在這陽光蓊鬱的時刻,也教人感受不到一點兒春回大地的暖意。


  他孤獨的眼神終是隨心緒,停在了經卷上的某一處,沉吟不止。


  直到扉頁一闔,目光忽然抬起,開門見山地問她:“在你心裏,一定很恨朕吧!”


  被這誅心之言一驚,她驀然抬頭,驚慌的眼神飛速掃過漠滄無痕的麵目,匆匆察言觀色……


  惶恐雖流於表麵,但內心,卻像是被他一言赤裸裸揭破之後,有些惱羞成怒。


  低沉的氣壓,無形之中鑄就成兩年前的當庭對峙!

  倘若此刻站在他麵前的是白餌,她一定會咬牙切齒地告訴他,這些年,她恨他恨得要死!

  無論是金庭之上他父子二人的逼迫,還是金劍之下的扼殺,亦或是斷頭台上噩夢般的揭開!


  無論是水榭歌台初遇時的搭救,還是囚奴囹圄月下的重逢,亦或是亡奴囹圄約定好的相守!

  曾經愛那個人有多深,如今對他的恨便有多深!


  她忍不住在心裏問一句:漠滄無痕,你告訴我,我怎麽不恨?


  “妾身……”


  她正要回答,但令她再次意外的是,漠滄無痕冷笑一聲,換了淡淡的語調,接著說。


  “你一入宮便從了四品美人,沒過幾日,便被貶為五品的才人,你豈能不恨朕?”


  她眸中頓時閃過一絲驚訝,意識到什麽之後,旋即回道:“妾身不敢。”


  “你可知朕為何要將你降為才人嗎?”漠滄無痕又問。


  “妾身有過,難擔美人之責。”


  “這不是你心裏的答案。”


  “恕妾身愚鈍了。”白餌欠身謝罪。


  “你不是愚鈍,你隻是不敢言。”漠滄無痕說話間,手中的經卷已被擱到了案前,“讓你做朕的才人,看似貶謫,實則晉升。你可知你這一降,有多少妃嬪在背後羨慕你嗎?”


  白餌鬥膽問:“既然陛下有心晉升妾身,又為何要貶呢?更何況,妾身昨夜在清河的確有過失”


  “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漠滄無痕臉上露出笑容,“但與其問朕,倒不如問問你自己。你先是冒著得罪宸妃的風險,在西宮暗中招聘宮女,效仿她的曲子,隨後又頂著逾越宮規的風險,於寒食之夜在清河私放河燈。你這般費盡心思,不計後果,不正是為了吸引朕的注意嗎?”


  白餌一愣,“妾身有罪!”


  見她又要跪,漠滄無痕抬手一示意,阻止道:“慢著。”


  “妃嬪最大的責任,便是取悅君心。東宮尚可如此,西宮又如何不可?你們這麽做,說到底,無非是為了朕。同樣的曲子,朕之所以最後選擇了西宮,那是因為有一點,你與東宮做的不同。”


  他聲音一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接著說:“能不懼寒冷,穿著單薄的衣裙在夜下舞蹈的人,恐怕隻有你了!朕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單憑你這份勇氣和用心,朕沒有理由不選西宮,更沒有理由不晉升你!”


  這,正教人受寵若驚。


  白餌唇角微動,臉上露出了幾分欣慰之色,看來燕溫婉昨晚的苦,沒白受……


  “但你總歸是有過失的,這些大家都看在眼裏,朕有意晉升你,隻怕難以服眾啊!”漠滄無痕又道,“所以呢,便讓你做了朕的才人!”


  聽漠滄無痕這麽一說,白餌忽然滿是成就,看來,她的計策全都是對的,不僅如此,而且力都出在了刀刃上!


  果然,她這麽多年的誘餌沒白作,也對得起這麽多年的經驗!

  不過,成功歸成功,遺憾也是有的。


  倘若自己沒有提前在那座亭子裏遇上他,並出言迫使他,那麽昨夜的燕溫婉對他便構不成冒犯,如此以來,河燈的事也不會暴露。


  計策既然是對的,那麽按照計劃,如今的她,早升為三品的昭儀,運氣再好點,說不定直接封妃了呢,退一萬步講,再不濟也能混個四品的婕妤,怎麽會不升反降呢?


  眼下作這個才人,隻能說是,把失敗的風險降到了最小。


  哎,想想就後悔……


  昨夜自己為什麽要進那個亭子呢?既然進去了,為什麽沒認出那人就是漠滄無痕呢?

  大意錯失了荊州!

  一番複盤之後,白餌頓時有些自責。


  不過呢,走一步就得忘一步,人呢,還是得往前看!


  一朝入了這遍地都是機遇的天盛宮,不知要比那深水井的西宮強多少倍呢!


  這會兒,白餌嘴邊開始有了難掩的笑容。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漠滄無痕再次看向她,表情嚴肅,語氣卻是朗然,“你的那些用心到最後之所以能被朕看見,你得感謝一個人!”


  一個人?


  白餌收了收笑容,打著疑問,說:“誰?”


  她這邊一問,漠滄無痕目光一抬,捉摸不定地彈了彈額頭,一副思慮的樣子,良久,搖了搖頭,略帶遺憾地說:“應該也是昨夜在清河歌舞的宮女。”


  “宮女?”


  “每年寒食這一天,朕通常哪也不去,習慣獨自到清河乘船,溯源而上,選一處僻靜的水中華亭,既無絲竹亂耳,亦無案牘勞形,朕可以好好悼念故人。令朕沒想到的是,今年與往年有些不同。”漠滄無痕眸色生出一抹喜色,一改沉沉的語調,回憶起:“那宮女出現在亭中時,朕的悲傷正濃,但那宮女卻格外有趣,給朕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告訴朕,逝者已逝,活著的人,應當開心地活。她還勸朕,不妨動身往河畔下方走走,那裏別有一番熱鬧,說不定可以幫朕暫時忘記眼前的這段悲傷。”


  聽到這裏,白餌早已是一副晴天霹靂之後的模樣,籌謀了這麽久,他竟然——


  原來漠滄無痕在方亭見到她的那會兒,壓根就沒想起——她便是在上遊冒犯他的人!


  敢情他根本就沒認出是她!

  起初她還納悶呢,在上遊那會兒,他壓根就沒回頭,兩個人也沒過照麵,他怎麽可能認得出那人是燕溫婉?

  再說了,即便照了麵,黑燈瞎火的,哪裏看得清楚臉?

  更何況,她的輕功那般好,待他回了頭,她早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怎麽可能認得出是她?!


  當時他問那些河燈是不是“她”放的時候,她就該聽鸞鏡的,別上去接口!

  腸子都悔青了!


  這時,漠滄無痕的目光掃了過來,她旋即擠出一抹微笑,一副好奇這人是誰的神情,“?”


  “後來,朕便聽了她的話,往中遊走了走,如她說的那般,這中遊的景致,還真是別有一番熱鬧!”漠滄無痕忽然歎息了一聲,“當時怕嚇著她,朕並未道破身份,四處又過於漆黑,朕沒能看見她長什麽樣,又因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朕也來不及問她姓名。”


  倘若此時便告訴漠滄無痕,華亭之中,他遇到的那個人正是燕溫婉……


  白餌目光輕輕跳動。


  不可。


  經漠滄無痕一提醒,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方才他說,那宮女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言行,那宮女的性情當與燕溫婉這個人格格不入,此時告訴他真相,定要引起他的懷疑!

  再說回燕溫婉,燕溫婉昨夜在方亭的表現,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因為那份不一樣的用心,才有他異於旁人的青睞。


  僅管燕溫婉燕在方亭中有因醉酒而失態,但通過她後麵的表現,燕溫婉給他的印象,更多是端莊、遲麗,以及才華!


  也因為這些,他才能合情合理地讓燕溫婉作了才人。


  這才是燕溫婉真正打動漠滄無痕的點!


  倘若此時說出真相,憑著漠滄無痕對那宮女的讚許,料想,他定然不會怪罪與她。隻是,燕溫婉打動漠滄無痕的那個點,定會蕩然無存!

  這第一印象沒了,往後,縱然她使出渾身解數,恐怕漠滄無痕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她正糾結著,漠滄無痕忽然發話:“身為才人,理當比常人更懂得感恩之德,燕才人,你說,是吧?”


  “呃……是!”她想都沒想,直接回。


  “好!”漠滄無痕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既然那宮女有恩於你,昨夜清河的那群宮女又是你招去的,於情,於理,尋找這位宮女之責,由你來擔,最合適不過了!”


  完了……


  白餌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隨著自己複雜變化的神情,在空中明顯地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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