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9.第439章 :賭

  秦雪鳶是陪著碧落前來的,但是很奇怪,從她進到這裡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便是看著碧落做出這種舉動,她也沒有加以阻止,似乎一切都發生得理所當然,她只是看著事情順其自然地繼續下去。 

  忽然,我有些茫然失措了,心底頓時泛上的一股焦躁感是怎麼回事? 

  「這齣戲,你們究竟還要演多久?」 

  碧落也好,冒牌貨也好,隨便誰都行,給我一個答案! 

  可是,四周除了死一般的沉寂,再無其他聲響。 

  碧落仍舊沒有放下手中的匕首,也沒有看冒牌貨一眼,保持著那個自刎的姿勢,一步步朝我走來。 

  直到與我只剩一臂的距離,她才停了下來。 

  我皺了皺眉,實在猜不透她想做什麼。 

  但是她也沒有讓我費太多的時間去猜測,當即就給出了答案。 

  「撲通」一聲,她跪倒在了我的面前。和剛才小婉瀅的動作如出一轍,乾淨利落,不帶任何猶豫。 

  我承認,我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當她雙膝觸地的那一刻,我免不了一陣驚訝,腳步也隨之不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師傅!」小婉瀅驚呼出聲。 

  「你……」我與她同樣驚訝,但還沒來得及問話,我的手,便被不知何時已站到我身側的秦雪鳶給拉了住。 

  我轉過頭,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她卻視而不見,反對我瞪了瞪眼,伸出食指靠在唇邊,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示意我稍安勿躁。 

  想起她之前的一路沉默,我意識到,她似乎知道些什麼,於是,也就乖乖照辦了。 

  我復又看向碧落。 

  她抬起頭,仰視著我的眸子里,是我無法理解的歉意。 

  「主上,對不起。」 

  如是說著,她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紗。 

  與此同時,不出意料地,我聽到了一旁小婉瀅不可置信地驚呼聲:「師、師姐?」 

  「不,她是我們的師傅。」 

  秦雪鳶終於開了口。也是她的這句話,讓我肯定了一件事——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 

  不過很可惜,碧落就是無月樓已故樓主一事,我是早就猜到了的,所以,對於這一幕,我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之色。 

  只是…… 

  「對不起什麼?你現在是來自首的,還是負荊請罪的?」 

  「閉嘴!我不許你侮辱她!」 

  我的責問還沒結束,本已平靜下來的冒牌貨居然突地暴走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便已出手向我襲來。 

  我承認自己大意了,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了哪般?難道僅僅是因為碧落那雙受傷的眸?若不是身旁的秦雪鳶及時推開我,或許,這次真的會被那傢伙所傷…… 

  我收回神,再回首,卻見那冒牌貨已和秦雪鳶打開。 

  如之前秦雪鳶對漠塵所言,她確實不是那傢伙的對手。 

  二人皆是徒手交戰,只憑這一點,秦雪鳶就已佔了下風。冒牌貨體內是碧落千年的靈力,僅憑她秦雪鳶十多年的修為,又怎可能敵得過? 

  也就是我這思忖的片刻,秦雪鳶的右鍵,已中了冒牌貨的一掌。 

  她本就是個纖細的女子,這一掌,又是毫不留情的重擊,我眼看著她被擊飛了出去。她的身子很輕,飄在空中,猶如凋零的落葉一般,翩然飛舞,不知去向何方。 

  我騰空起身,在她墜落之前,接住了她。 

  我看到了她微揚的嘴角,和嘴角邊無聲滴落在我胸口衣襟上的鮮血,雙眼在無力闔上之前,緊盯著我不放。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自己,還有那一抹明顯的滿足…… 

  「不要殺她,不要殺碧落,她……是無辜的……還有,那個兇手,你也不能……殺……」 

  這是秦雪鳶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但是,對不起,我不可能照辦!就算我可以念及舊情,放過碧落,但是他,我該如何說服自己同樣放過? 

  我已不屑祭出幻翎,因為這種骯髒的無恥之輩,不配死在我的劍下。 

  我解放了自身全部的靈力,霎時間,天地間一片銀白,月華之下,是我九尾的陰影。 

  「碧落,是非黑白已然不重要了,現在,我就當你我是陌路之人,你若願意,請幫我蒙住你徒弟的雙眼。一炷香的時間,在這期間,不要讓她看到這裡即將發生的一切,她的世界,不該沾染血腥。」 

  這是個賭,賭的,是秦雪鳶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她說,她們的師傅,最疼的人,是小婉瀅…… 

  禽飛獸走,群起哀鳴,這是妖王發怒的徵兆。 

  「這世間,唯有一個幻月!」 

  我右手半握成爪狀,躍動在四周的銀白色光芒,瞬間聚集到了我的掌中,匯成一個夜明珠般大小的光球。 

  我冷笑一聲,反手將之投向了冒牌貨站立的方向。 

  銀光一路劃過,照亮了四周再次黯黑的環境,我看到了面容安詳的秦雪鳶,看到了緊緊護著懷中之人的碧落,還有……無聲垂淚的小婉瀅…… 

  冒牌貨不傻,當即運起體內靈力,聚集於雙手之上,在我的靈力光球觸及到他之前,在自己的身前築起了一道暗黃色靈力屏障。 

  當霸道的銀白,撞擊上沉穩的暗黃…… 

  霎時間,地抖山搖。 

  我揮了揮手,想要驅散面前飄散的塵埃。朦朧間,我見到了對面那個震出幾丈遠的身影。 

  呵—— 

  真是蟑螂命!我已出全部靈力,居然還沒有將他一擊斃命。 

  也罷,這也確實理所應當,我從來就不認為碧落的靈力修為在我之下,所以才會對她的臣服,有著無比的自豪感,也在知曉她對我的背叛之後,有著更甚的挫敗感! 

  我揮起右手,在自己面前劃了一個圈,本已被我驅散褪去的塵埃,順著我指尖劃下的軌跡,飛速凝聚起來,形成一條深灰色的長鞭,攥入我手。 

  我緊咬下唇,腳尖一點地,騰空而起,飛向方才接住秦雪鳶的那個方向,同時手上動作,將這條塵埃之鞭,狠狠地揮向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一個側身,有些吃力地躲開了我的第一擊。 

  然而,我完全沒有給他歇息的打算,見一擊失手,當即便補上第二擊。 

  我看著他將靈力聚在右手之上,躲閃之間,竟伸手想要來抓我的鞭子。 

  呵——蠢貨! 

  我就如他所願。 

  他注入全部靈力的手,一觸即到我的鞭子,這本就虛幻的武器立刻化作原形,幻成塵埃,散落在他身周每一寸空間。 

  他抬頭,沖我冷笑一聲,似乎是在譏諷我的不堪一擊。 

  我不怒不惱,回以一個淡然的笑,一個凌空前越,眨眼間,已安穩立於他的面前。 

  「覺悟嗎?」 

  我開口,問向已被再次幻化成形的深灰色鞭子禁錮的他——塵埃飛散,只為遍及他的身周,武器無形,只為殺人於無形。 

  但是,我終究沒有那麼殘忍,我沒有取他性命,也或許,是因為某人的那句話…… 

  「你不能殺我。」 

  我沒想到,敗軍之將,居然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理由。」 

  「因為她。」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是碧落。 

  「我的命不足為惜,但是,她不能死!」 

  「哈哈哈——」 

  我不可遏止地大笑起來:「這真的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求饒之詞!怎麼,你的意思是,我若是殺了你,我的『好部下』——碧落,便會為你殉情而死?」 

  我一把將他拽到自己身邊,幾乎是鼻貼鼻的距離,我咬緊牙關,一個字、一個字,憤憤然地說道:「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會用她的性命來威逼我?你到底是純,還是蠢?就算真的像我說的那樣,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叛徒而心慈手軟么?」 

  我特意加重了「好部下」三個字,目的,只是為了用言辭來刺激碧落,好以此起到自我撫平心理創傷的作用。我承認,這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手段,幼稚而又弱智,但是,即使我已貴為妖王,我一樣有著不堪一擊的一面…… 

  可誰料,我的這三個字,並沒有勾起碧落的歉意,甚至連怒意也不曾顯露分毫,相反的,身旁這個手下敗將倒是被我意外地激怒了! 

  「我說了,不許你侮辱她!」 

  我一怔!倒不是意外他對碧落的袒護,只是不懂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我是在「侮辱」她?! 

  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罷了…… 

  只見碧落抬起頭,堅定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碧落此生,永遠只會為主上一人獻出性命!」 

  聞言,我一把拽住冒牌貨的衣領,一用力,狠狠將他推倒在碧落的身邊,還不忘驕傲地損他一句:「哼,怎樣?被最親近之人背叛的感覺,不錯吧?」 

  他怒視著我,卻再沒說話。 

  「主上,這是碧落最後能為你做的。」 

  不顧一旁倒地的冒牌貨,碧落扶起懷中的小婉瀅,將她的手,遞到我的手裡。不過,我卻拒絕了。 

  我抽回手,因為我的手上,很臟…… 

  此時的小婉瀅表情獃滯,一言不發,那樣子,讓我看了,一陣揪心。 

  「放心吧,她沒事。我把一切都告訴她了,她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了他是誰……」 

  說完這些,碧落再沒多看我一眼,徑自走到一邊,撿起早已被我們遺忘的黃泉劍,回到冒牌貨的身邊,扶起了他。 

  「呵——真是可悲!沒想到吧,你苦心經營的一切,最後,竟是毀在自己同謀的手上!」 

  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何,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但妖王的自尊,趨勢著我的咄咄逼人! 

  然而,我沒有機會再說出更多的惡毒之詞了! 

  因為碧落,在我話音落下的一刻,將黃泉劍,狠狠地刺進了自己心臟的位置! 

  「不要——!!!」 

  這話,不是出自我口,而是——遲來一步的漠塵! 

  漠塵的吼聲,伴著夜半的涼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帶著一絲凄涼,吹得我陣陣顫慄,心,更是沒來由地抽痛了一番。 

  我是不是說過,所有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可是為什麼,現在最大的叛徒就倒在我的面前,我卻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還沒出息地徹底亂了方寸,連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是該上前去扶起這個「叛徒」;還是該倔強地垂在身體的兩側,不動聲色?! 

  或許,我心裡,從未真的想過要取她性命…… 

  或許,我心裡,從未真正地相信過她會背叛我…… 

  或許,我心裡,一直都有著她的一席之地——君臣也好,朋友也罷,亦或是其他什麼關係都行,總之,她或許真的一直都佔據著我的心頭一角,否則,此時的心如刀絞,該如何解釋? 

  秦雪鳶要我放過她,我也確實這樣做了。 

  可為什麼,她…… 

  就在剛才,她握劍的手,分明還在劇烈地顫抖著——她連伴隨自己征戰千百年的劍都握不穩,到底是什麼力量趨勢她刺下這一劍的?! 

  污黑的劍,刺破雪白的衣衫,穿透她的胸膛,流下了鮮紅的血。 

  「為、什麼……」 

  我無力的問聲,才一出口,便已被吹散在風中,低不可聞。相對應的,是那冒牌貨抓狂的痛呼。 

  「小落——!」 

  我看到,就連處於局外的漠塵,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扶住碧落瞬間癱軟的身軀,卻在見到緊緊抱住她的冒牌貨后,收住了上前的腳步。 

  我下意識地想要轉身,想要離開這裡,身為一名妖,我竟然在這一刻,害怕起血腥的味道來。 

  可我到底還是失敗了,見到碧落即將失去光彩的眸子后,我根本動彈不得,更別談「逃離」。 

  即便是被冒牌貨擁入懷中,碧落的身子也還是不自主地在往下沉,我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此刻,於我來說,天地早已黯然失色,混沌間唯一的光點,是碧落帶著珠光的笑。 

  為什麼到了現在,她還要對我笑? 

  她向我伸出了手,我卻懦弱地向後退了一小步。 

  她不介意,依舊微笑地看著我,早已失了血色的雙唇虛弱地動了幾下,似乎在說著什麼,可我什麼都聽不到了。 

  「師傅——!!!」 

  小婉瀅終於回過了神,偏偏映入眼帘的卻是這樣一副畫面。我終是沒能保護好她,沒能守住她心中純凈的那片田地。 

  應著她的喊聲,我見到了漫天紛飛的白絮,像是自由歡愉的精靈。 

  我將目光往下移去,只見到無聲抽泣的冒牌貨,和他空蕩蕩的懷抱,再也不見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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