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第440章 :強烈
我伸手,想要觸及那些純凈的白絮,就像當年我救下她時,揉著她潔白似雪的皮毛……
可是,我終是什麼都碰觸不到,指尖劃過的地方,所有的白絮,都盡數退散開去。是不是連它們也嫌棄我骯髒的手而不願靠近?
「幻月。」
我聞聲而尋,卻已見不到那個叫我之人的身影。
我有些詫異,分明剛才還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人悲痛欲絕的神情,何以在轉瞬之間,已不見他的蹤跡?
然而四周的風聲,依舊夾雜著他的話語,一字字、一句句,都抨擊著我疲憊不堪的心。
「落花有意隨流水,道是無情卻有情。幻月,這場遊戲,最後還是你輸了。你依舊不懂愛,而我,卻可以永遠陪著她了。」
……
不知所謂……
但我心底湧上的罪惡感和歉疚感,卻愈發強烈。
我沒有輸,所有的背叛、陰謀,都已經隨著他倆的離去,煙消雲散,所以,我不會承認自己輸了!
可為什麼,為什麼漠塵和小婉瀅都要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飽含了討厭、唾棄、悲憤、不屑,這樣的目光,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的胃裡開始翻江倒海,呵——原來這一刻,連我自己都開始覺得自己好噁心!
我閉上眼深吸一氣,強壓下這股噁心感,冷著語氣對漠塵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想要救你,卻還是沒能幫到你……」
「呵——蠢貨!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不需要你一個半人半妖的廢物來拯救……」
「是!我是廢物!可是,你堂堂妖王,卻連我這個廢物都不如!」
漠塵怒不可遏地衝到我身邊,拽起我的衣領:「你看看,看看這四周!這裡是你疲憊時賴以休養的安生樂土,可現在,卻到處沾染著你最親近之人的鮮血!幻月,你究竟是有多殘忍,才會讓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我要救你,不是救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妖王大人,而是要救你這顆被世俗情仇蒙蔽的心!」
「你錯了,如他所言,你根本救不了他!」
我還尚未開口,小婉瀅卻接了漠塵的口。
她抬起頭,一雙眸子居然透著微微的紅光——殺戮之光!
「想要拯救一個人的心,前提是他必須有心才行。可這個人……不,這尊貴的妖王大人,根本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禽獸!」
「一剎那」,這個時間,到底是有多短暫?——小婉瀅在義正言辭地說完這番話之後,用力拍開了漠塵拽住我的那隻手,一把推開他,之後,伴隨著漠塵的一聲尖叫,一柄桃木劍,刺透了我的腹部。
這一切發生地如此突然,完成於轉瞬之間。
「這一劍,是祭我師姐、也是我師傅的!」
一滴滾燙的淚,滴落在滯留於我體外的劍身之上,不多時,便與順延著劍身流淌的鮮血融為一體,最後,滾落到滿是塵埃的地上,悄無聲息。
我看著她從懷中掏出了什麼東西,握在手中,送到我的面前。
手掌攤開的那一刻,我怔住了,小婉瀅手中,是那塊我送給碧落的狐形碧玉——是那塊早就該與「無月樓樓主」一起葬於地下的玉!
然而令我詫異的並非這塊玉本身,而是狐身上刻下的纖細字體:幻月!
「這是我在得知師傅尚在人間的消息后,從她的墳中挖出來,想要還給她的。從我有記憶起,師傅就一直很珍視這塊看似普通的玉,一直到見到這玉上刻著的名字,我都尚且不知它的重要性。可是,就在剛才,師傅最後看你的那一眼,讓我徹底明白了。爹爹……不,幻月——原來,你真的不懂愛!」
我聽著小婉瀅對我的絕情進行著控訴,無力辯駁。
回過頭去,再看向那片空空如也的平地,碧落消失前的身影若隱若現……
我想起了她離去前微張的唇,也終於知道了她想說什麼。
那唇形,分明就是在說:「幻月,我愛你……」
我伸手,想要接過碧落的遺物,但一想到自己的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當即便縮回了手,扯下一方衣角,小心翼翼地將小婉瀅手中之物包了起來,收入懷中。
即便是隔著幾層布,我仍舊能感受到玉上刺骨的溫度,是不是,這就是碧落離去時,心上的溫度?
小婉瀅抽手,桃木劍身帶著我的鮮血,一同被抽離了我的身體,不過還好,我並沒有感覺到多大的疼痛,也許正如她所言,我沒有心,所以,不會知道「疼」是什麼感覺。
「這一劍,是祭我爹爹的。」
之前的傷口還在不住地淌血,就在它邊上半寸的地方,又多了一個傷口。
我訝異,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也無心去顧及加速流淌的鮮血,看著小婉瀅怒不可遏的表情,抬手指向冒牌貨消失前的位置:「他……不是……」
話出口,卻成了斷章,我不過是想問問她,為什麼到了現在還會認為那個冒牌貨才是她「爹爹」?!
聰明如她,雖然我只能勉強擠出這幾個字,她卻依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說的不是他!我要祭的,是你。呵——也或者不是你。我要祭奠的,是活在我小時候記憶中的,那個溫柔如水、和藹可親的爹爹,而不是現在這個冷血無情、殘酷暴戾的妖王大人!」
我默然看著她再次抽劍,終於感受到了一絲疼痛的感覺,然而,卻不是在傷口的地方。
連我自己都開始糊塗了,我究竟有沒有心?如果沒有,那麼,現在胸口疼痛的位置,那裡有什麼?
「夠了!」
我忘了,漠塵還在旁邊。這小子,但也真能沉得住氣,當初我離開的時候,他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現在居然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刺兩劍之後才吱聲……
不過我確實該對這廝刮目相看了,明明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樣,現在居然能發出這麼一聲豪邁粗獷的吼聲來,不錯、不錯!
漠塵他不是妖,沒有靈力、沒有武功,但他有他自己的辦法——可能是害怕小婉瀅再次提劍刺向我吧,畢竟,我現在臉上的血色應該已經少得可憐了,這廝居然突然衝過來,用著渾身的蠻力,將小婉瀅一下子撞了開去!
如果不是不逢時,我一定會大笑他的狼狽身形,和拙劣辦法,不過現在,我似乎已經喪失了笑的本能,一直到他返身回來扶住我,瞬間為我療完傷,我都無法對他擠出一個安慰似的笑容。
是的,他為我療傷,就在他扶起我的同時,一團淡金色的光暈從他掌心中泛起。我眼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光暈送到我的傷口處,幾乎僅一瞬間,兩處劍傷同時止住了直流的鮮血。
「小月月,什麼都不要問,待到塵埃落定,我再把一切都告訴你。」
漠塵似乎仍是不放心,看著他猶如驚弓之鳥般地輕觸著我腹部受過傷的地方,我終於還是笑了出來。
「這麼多年了,你居然還沒有用完?而且,竟然還時刻將它帶在身邊?!」
漠塵的手,在聽到我的話后,驀地停下了動作,我能感受到他渾身突的僵硬了,甚至連頭都已重得抬不起來,最後,唯能垂首斷斷續續地沉聲問我:「你……說、什麼?」
我確信他已聽得很清楚,所以便沒有再重複,只繼續對他說道:「放心吧,這點兒小傷不算什麼。沒有人可以殺死我,除非,是我自己不想活!」
也正是這句話,讓漠塵如遭雷擊般地徹底清醒了。
他抬起頭,一雙泛紅的眼瞪大到極致,雙手顫抖著扶上我的肩,唇角抽搐著,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想笑,還是想哭,過了好一會兒才用不確定地語氣問我道:「你……想起來……了?」
我拍了拍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然後,將他一把扯到自己的身後,一邊看著面前不遠處的小婉瀅,一邊背對著漠塵說道:「是,我想起來了,千年前那段被我遺失的過往,在她賜我第一劍的那一刻,我就全都記起來了。」
身後的人,沉默了;面前之人,卻笑了。
「不知所謂!」
是啊,我記起來了,可她永遠不可能記起了。她不會記得,早在千年前,我兩就是戀人,也是早在千年前,她就已萌生了要殺我的念頭!只因她是人,而我,是妖……
桃木劍還被握在她的手中,劍尖點地,劍身上殘留的血,正在順勢流淌向地面。
我看著劍尖之下開出的那朵血色曼陀羅,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就真的這麼想殺我嗎?在你的世界里,除妖之道,真的比感情更重要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同時,手上的劍,也在緩緩地提起。
我又向她靠近了一步,伸手點了點自己心臟偏右的位置:「桃木降妖,你從一開始就已決心要置我於死地。這裡,是我的元神,用上你所有的修為,配合你手中的桃木劍,將它一舉擊潰吧。」
「不可以——!小月月,你瘋了嗎?!」
聽著漠塵咆哮似的吼聲,我沒有回頭,伸手隔空摘下一把樹葉,揮袖往身後一灑,將漠塵暫時圈禁在了一座綠色的牢籠之中。
我看著小婉瀅一點一點將劍提至齊胸的高度,認命似的閉上眼,對著身後仍在大聲呼喊我名字的漠塵說道:「漠塵,冥主的賭,我到底還是輸了,但是這倒霉丫頭的世代幸福,我還沒有輸,如果還念及我們千百年的交情,記得幫我解開她身上的詛咒……」
漠塵的喊聲停止了,很長一段時間裡,除了落葉的唏嗦聲,周遭再無其他動靜。
我睜眼,正對上小婉瀅含淚的雙眼。她手中的桃木劍劍尖指向,根本不是我的元神之處!
我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她已先我一步將我往後推了一把,我腳下一個踉蹌,連退了好幾步,直到撞上用來禁錮漠塵的葉籠才停下來,也是因為我的這一撞,讓自己的靈力散了功,漠塵也得以解脫。
「最後這一劍,祭的是我自己!」
我眼看著小婉瀅將劍刺進自己的胸口,不帶一點猶豫,竟連一聲「不要」都喊不出口,想上前扶住她下沉的身軀,卻被身後的漠塵拽住了手臂;想掙脫,卻又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已麻木。
最終,我和小婉瀅同時無力地跪倒在地。
她說:「這一劍,是為了祭我自己的有眼無珠。為什麼那一年遇見你的時候,我竟會如同著了魔般地想要幫你?為什麼只因為你的一個微笑,我便決定要一輩子跟著你?為什麼那一年你要走,我沒有拼盡全力留住你?」
她咳嗽了幾聲,身體的顫動,帶落了嘴角不斷滲出的鮮血,一滴一滴,墜落於地,正好滴落在之前繪下的那多曼陀羅上。
「如果沒有那個冒牌『爹爹』的出現,如果你沒有在我面前以面具掩面,如果我當時能認出你來,如果我沒有答應他的求婚,如果……你不是妖王,那麼,是不是,這一切就會不一樣?」
我將自己的臉,埋進污穢的手掌之中:「可惜,這世間從來就沒有那麼多如果……千年來,什麼都在變,唯一不變的,只是一句『命中注定』……」
天地失色,萬物皆歸沉寂,恍惚間,唯能聽見我兩雙雙倒地的聲響。
再次睜開眼,不見自己寢宮的雪白羅帳,也不見冥府的森森黑霧,有的,只是熟悉的素色床帳,和漠塵緊鎖的愁眉。
「我餓了。」
我如是說著,漠塵也很是默契地將滿滿一碗飯菜遞到我手中——看得出來,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為的,就是隨時等著我的一句「餓了」。
我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大口地吃著,還時不時地挑剔著飯菜的不合口味,但滿臉的滿足感,早已泄露了我的口是心非。
我已經努力表現地和平時一樣,原意是想聽到漠塵像原來一樣跟我抬杠,可一直到我把整碗飯吃完,他都只是到著滿臉的愁容,看著我,一聲不吭。
「我還要。」
我將碗遞還給他,靜待著他能站起身去給我添飯,順帶著罵我一句「跟豬一樣能吃」,可是,他卻仍坐在原地,對我說:「她……沒有死。還有,如你所願,她的詛咒,我幫她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