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6.第496章 :認罪
「宮崎純一郎,你不是一直向我標榜你是一個真正的軍人嗎?你不是一直對我炫耀你作為軍人的優秀嗎?難道,你的榮譽你的優秀就是對一個手無寸鐵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乞丐痛下殺手嗎?你說啊!你回答我!」
我站在他的面前,眼睛盯著他的眼睛,對著他的耳朵不顧一切的喊叫著,希望能夠喚回他一點點的理智。
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宮崎純一郎狂笑著一隻手鬆開刀柄,一腳踹開乞丐。
「我是一個堂堂的帝國軍人,真正的武士,我不會和一個乞丐對決的。他不配!」
宮崎純一郎輕蔑的斜視著倒在地上的乞丐。他收回刀身,用手帕擦乾淨刀刃上的血跡,扔掉手帕,將刀身插回刀鞘,一系列的動作做得輕鬆利索。
我跪在乞丐的面前,撕開了我的棉衣外套,用撕下來的棉花布頭為乞丐的雙手和肩膀止血。我跪在地上,背對著宮崎純一郎,聲音低沉而清晰,
「你認為是他不配嗎?你錯了!是你不配。」
「別想再拿語言來激怒我。我們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理智已經回到了宮崎純一郎的頭腦里,他對我自大的吹噓著。
「哈、哈、哈哈哈……」我站起身子面對他,無所顧忌的狂笑著,
「這是我聽到的最可笑的笑話,你們不過是一個叫秦始皇的瘋子想尋求什麼海上仙方,想長生不老所派出的三千童男童女的後人,優秀?可笑!」
「你要認清事實,現在是我們在統治你們的國家,你們國家的軍隊根本不堪一擊,你們國家的老百姓也個個都是當順民當奴隸的材料。」宮崎純一郎並沒有生氣,反而更加趾高氣昂的對我說著現實。
「認不清事實的是你們,我們的民族血脈里流淌的是五千年生生不息的尊嚴,五千年的尊嚴會使我們永不會向強權低頭,我們會為保持我們的尊嚴而付出一切代價,永不回頭,絕不後悔。」我雙手握成了拳頭,憤怒的瞪視著他。
「你們的國家如此落後貧窮,我們來幫助你們建立一個(大)東亞的王道樂土,不好嗎?」宮崎純一郎忽然轉換了一種方式,開始和顏悅色循循善誘。
「你們可以幫助我們增長見識增進科技,但是,我們不需要你們來到我們的土地上燒殺搶掠,奴役我們的百姓。」我迅速掩藏起憤怒,語氣開始變得平和而堅定。
「強者就應該統治弱者,弱者就應該順從強者的統治。這個世界唯一的生存法則就是,適者強,而強者生存。」
「禽獸邏輯,我們是人。人生百年,樂少苦多,何異禽獸,氣節而已。」我挺直了脊背,高昂著頭。
「氣節?我可沒有看到你們的身上有什麼氣節!」宮崎純一郎扁了扁嘴,挑高了一邊的眉毛,不以為然。
「宮崎純一郎,你記住了,你會看到真正的中國人,你也會看到中國人身上真正的氣節。」
因為,在內心深處,我相信,我始終相信我的國家我的民族,相信我們最終會戰勝一切災難贏得自由。
宮崎純一郎上前一步狠狠的抓住我的手,直直的瞪著我的眼睛,低沉而清晰的對我說,「我說不過你,但是,這一巴掌的帳我會牢牢的記在心裡。」
我亦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
回府的路上,莫言一直神經質的緊緊的抓著我的手,眼神散亂而茫然,不停的小聲念叨著,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今天早上還是好好的,我去趕集賣了所有的雞蛋鴨蛋可以給博文請醫生治病了我心裡高興極了,可是、可是我回來家就沒有了博文也不見了,我、我、我找到了博文可他不理我他躺在那裡不理我。為什麼?怎麼會?我不明白,他是生我的氣了嗎?不、不會的,他從來不對我生氣的。為什麼?怎麼會?為什麼?怎麼會?………」
莫言一直神經質不停的重複的念叨著,直到她看見玉府高高的門樓和那兩扇醒目的紅漆大門的時候,她奇迹般的停止了,清醒了。
經過於逢春大夫的全力救治,父親得以續命,但,卻一直沒有清醒過來,偶爾睜開眼睛也還是神志不清。莫言和乞丐一直守護在父親床前,不曾離開半步。父親回府的事情,我沒有瞞著無痕姑母,現在,無痕姑母除了每日禮佛之外,所有的時間都呆在父親的房間里。
一日,我去探望父親,父親和莫言仍舊住在祖父生前居住的跨院里。剛走到門口,卻聽到裡面莫言在說,
「子服,吃完飯,睡會兒吧。」
一個聲音答應著,「嗯,好。」
我的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昏頭轉向,我好不容易扶住越女站穩身子。「轟轟」無數的響雷在我的腦子裡炸響,我的耳朵里「嗡嗡」之聲此起彼伏。
「越女,我沒有聽錯吧?我是不是產生幻覺了?」
「小姐,您沒有聽錯,奴婢也聽到了。」
我艱難的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平穩著自己的情緒,睜開眼睛,我對越女說,「你去帶開乞丐,我要向莫言問個明白。」
我和莫言面對面的坐在父親的病榻前,莫言整個人已經瘦得脫形了,眼窩深陷神情凝滯,面色蒼白憔悴。我的心裡有無限的自責,我怎會到了今時今日才發現,莫言真的愛著父親,他們是相愛的。
但願一切都不會太晚,但願父親可以痊癒。各路的神明啊!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只是,我那顆驕傲孤獨的心不允許我將我的後悔表現出來,也不允許我開口乞求原諒。
「莫言,你瘦多了。」
莫言漠然的抬起頭,目光獃滯的看著我,輕輕的搖了搖頭,她的靈魂似乎飄忽在別處。
我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說,「我知道,也許時機不對。但是,我想知道這件玉彌勒佛的事情。」
我顫顫巍巍的從袖袋中拿出玉彌勒佛,舉到莫言的眼前。莫言沒有看玉佛也沒有看我,語氣平淡,平淡得如同說著最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情,
「是馬子服的,他沒死。」
「什麼?怎麼可能??」我騰地站起來,逼近了莫言呆板的臉,聲音裡帶著顫抖和難以置信,
「他現在在哪兒?」
「近在眼前。」莫言抬起一隻眼睛斜視著我。
「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說清楚些!」
「已經很清楚了,是他。」莫言收回停在我臉上的目光,靜靜的凝視著病榻上的父親。
「可、可是,他的臉……」我跌坐在椅子里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無論怎樣,他是馬子服,沒錯。」
「天啊!」我仰天長嘆,分不清是悲是喜。
「他還能認識我嗎?」我緊握著玉佛,向莫言緊張的詢問。
「不知道,他不太說話,神智也不完全清楚。」
莫言還是沒有看我,語氣依舊平淡,目光牢牢的盯在父親的身上,片刻也不曾離開。
我靜靜的柔和的瞧著她,莫言的心裡也有根深蒂固的愛與恨吧!愛吧!恨吧!總比無愛無恨的空著好。
我沒有急於和馬子服相認,我請於逢春大夫為他檢查了一番。臉上的傷想要痊癒是不可能了,但是,經過於逢春大夫的精心醫治,看上去不那麼猙獰可怖了。馬子服還是不怎麼說話,我真的不清楚他到底是清醒的還是糊塗的,他從不走出祖父的跨院,對我和越女表現得順從而親切。
至於馬子服的身份是要絕對保密的,如果被宮崎純一郎知道了,又會是一場無妄之災。我規定,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出入祖父的跨院,好在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平日里多加小心便是了。
匆匆忙忙之間,距離宮崎純一郎規定的婚禮日期越來越近了。而我卻沒有任何辦法繼續拖延,如何是好啊?!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越女稟報,
「小姐,私塾里的程先生求見。」
玉府內一直設有私塾,教授比較年幼的孩子。自從日本人佔領了北平城,學校里便開始不再使用中國教材,改為教授日本人規定的日本教材。我借著宮崎純一郎不允許玉府中人隨意出入的規定,便不讓孩子們去學校上學了。從此,玉府的私塾里,有人監視時教授日本課程,無人監視時教授中國課程。
我沒有抬頭,繼續處理著事物,「請他進來。」
「是。」越女退出去。
我從書桌後站起身子,走到門邊向外望去。程先生全名程志武,祖籍山東,原是北平城某女中的老師,兵荒馬亂失業后,來到玉府做起了私塾先生。程志武進玉府已經一年多了,我與他還是第一次正式見面。
此時,一個高個平肩身穿藏藍色長衫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梳著平頭,生的濃眉丹鳳眼薄嘴唇國字臉,氣質儒雅沉穩,書卷氣很濃,外表看起來與關起遠的年齡差不多。
第一次見一個人的時候,我喜歡直視他的眼睛,透過他的眼眸你可以看見他的靈魂。程志武的眼神平和乾淨,清澈而不淺薄,寬厚而不無知,深邃而不狡詐。
我對他溫和的微笑,「程先生,請坐。」
我坐在上座,程志武坐在我的左手邊。越女上茶,然後,恭立在我的身旁。
「程先生,請用茶。」
程志武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謝,拿起茶盞,沾了沾唇。進門之後,程志武一直眼觀鼻鼻觀心,視線沒有過多停留在玉玲瓏的臉上。他只是覺得玉玲瓏是位漂亮而整潔的女性,氣質里有一股少見的清麗脫俗之氣。不過,他關心的是其他的事情。
我見他不說話,覺得來者是客,還是我先開口比較好,「程先生,見我,何事?」
程志武正在恍惚之際,耳邊傳來玉玲瓏的問話,急忙收斂心神,認真作答,「我到府中已經一年有餘,府里各人都待我親如家人。近來,我聽說姑奶奶正為一事發愁,我倒可以略盡綿薄之力。」
他說得直接,我便也問得直接,「不知程先生有何妙法?」
程志武坐直了身體,側對著我,目光落在我身邊的茶盞上,「我有一位好友,與此君交情匪淺,據我的這位好友說,此君在日本已有妻室,並育有一子一女。」
宮崎純一郎有妻室?我愣住了,對啊!他曾經對我提到過,只是,一直被我忽視了。
「您的這位朋友還知道什麼?」我有些急迫的追問。
「經過我再三請求,他終於答應把此君的全家福借我一用。」
一邊說,程志武一邊從袖袋中拿出一張照片,越女用雙手畢恭畢敬接過來,交到我的手裡。
照片很新很清楚,照片上是看起來很幸福很和諧的一家四口,母親懷抱著兒子坐在中間,父親和女兒一左一右的站立在她的身旁,無論從神情相貌還是從服飾打扮上看,都是日本最普通的一家人。
望著手裡的照片,我有一絲恍惚,照片上的宮崎純一郎給我很強烈的真實感,彷彿我認識的宮崎純一郎是假的虛幻的,照片上的才是真的有血有肉的。我剛剛才意識到,他也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一個家庭的頂梁之柱。倏然,我有一種被解脫的感覺。
「此女子的家族在日本是非常古老而顯赫的武士之家,」耳邊,繼續傳來程志武平和安靜的聲音,「所以,我料想此君是萬萬不可能離婚的。」
程志武注意到了玉玲瓏的沉默,抬起眼睛悄悄的觀察,覺得玉玲瓏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有一點笑意一點輕鬆一點迷離,一點戚戚然。
感受到了程志武的目光,我揚起笑容平視著他的臉,「多謝程先生相助,程先生可真是神通啊!」
程志武的神情不卑不亢,祥和溫暖,他正要起身告辭,門外風一般刮進來一個人。馬子服目不斜視的衝到我的面前,直接抓住我的手向門外跑去,自心底翻騰而來的恐懼使我對著身後大喊,
「越女,請於大夫。」
祖父的跨院里,站著滿滿一院子的人。父親的病榻前,坐著無痕姑母,跪著我和莫言。
於逢春輕輕的搖著頭,用暗啞的聲音說,「節哀順變。」他退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