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第508章 :背水一戰
「起遠,今兒,她說程先生很熟悉日本,我很是擔心。」
「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一些不會錯的。」
關起遠沒有看我,微低著頭向前走著。他的語氣和緩,握著我的手遲遲不願意鬆開,我任由他握著,跟著他向前走,淡淡的詢問他的意見,「那你說,讓不讓他參與進來呢?」
「前期設局的時候,不要。後期辨人的時候,可以讓他參與。」
美麗的黃昏多姿多彩,使人眩惑。然而,黃昏卻是短暫的,夜靜悄悄的漫過它,覆蓋住了大地。如同女子的青春一般,再嬌艷如花,再飄逸如仙的容顏,最終也不過是一個老嫗。誰還會認識你的嬌艷如花?誰還會記得你的飄逸如仙?
經過幾天的協商和安排,一切已經就緒,從田倉百合子那兒傳來的消息,她已經通知了「大姐」。現在,我可以靜等著松田青木上門了。
接到「大姐」報告的松田青木欣喜若狂,他對於玉府的收藏早已經垂涎三尺,急不可耐了。遺憾的是,無法確定這批寶藏里會不會有那枚玉如意。
松田青木原本打算偷出寶藏,將它神不知鬼不覺的佔為己有。可是,此時黑龍會本部傳出消息,要把他調出中國,調回日本本部接受質詢。
這個消息讓松田青木改變了主意,他必須儘快將寶藏弄到手,一部分上交本部,算是他這些年在中國的一點交代;另一部分用來打通上下的環節,以確保他能夠順利的過關。松田青木最終決定闖玉府,直接拿。
北平城的秋天永遠那麼短,開始得沒頭沒腦,結束得也沒頭沒腦,昨天還是秋高氣爽,今天便是寒風凌厲了。
今年的秋天,更是短得不曾察覺它來了,它便走了。樹上的葉子還沒有變黃,一片一片綠色便落地了,花朵還沒有來得及枯萎,新鮮的花瓣便離開了花托,變成了塵土。
松田青木帶著兩個隨從,大搖大擺的闖進我的議事廳,面對他的傲慢和囂張,我很配合的給了他一個吃驚且憤怒的表情。今天,松田青木沒有穿軍裝,他身後的兩個隨從和他一樣,穿了一整套標準的日式黑色和服配木屐,感覺上應該是某種表明身份的裝扮。
我吩咐越女上茶,然後,站起身子,繞過書桌,與松田青木對面而坐。我面帶三分笑,態度客氣有禮,語言中卻暗藏嘲諷,
「不知,松田先生如此私闖民宅,所為何事?」
「您不要誤會,我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面對玉玲瓏在語言上的不敬,松田青木的心裡有些不快,但是,他的表現絕對是有禮有節的,他對著玉玲瓏低頭行禮,真誠而文雅。
我在心裡輕蔑的「哼」了一聲,如此看來,松田青木此人的城府極深,明明是心急如焚,表面卻斯文閑適。我的表情和語氣保持不變,小心的應對著,
「松田先生求人的方式,一貫如此特別。」
「我聽說,貴府有一批玉石精品,我想趁著天皇陛下的壽誕之日呈上,為了玉府和您表示一下對於天皇陛下的忠心。」
這是松田青木早就想好的借口,他的語氣是商量的語氣,但,事實上,根本就是在下命令。松田青木抬起一雙三角眼,細心的觀察著玉玲瓏,他非常不愉快的看到玉玲瓏滿臉的不屑,滿眼的輕蔑。
我真想當著他的面,大笑一場。如此荒唐的借口,也虧他想得出來。不過,他肯費心的編借口,已經很給我面子了。我收起臉上客氣的三分笑,冷若冰霜,
「笑話,天皇是你的天皇,與玉府何干?」
「您如此的不合作,對您對玉府沒有半點好處!」
「你在威脅我,我平生從不受任何人的威脅。」
我站起身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轉身走向內室。一邊走,一邊不耐煩的吩咐,「越女,送客。」
幾乎是同時,我的身後傳來「啪」的一聲脆響,松田青木氣急敗壞的將茶盞摔碎在地上,瓷片四濺,他咬牙切齒,肆無忌憚的叫囂著,
「玉玲瓏,我告訴你,一郎不在此地,我再也不必投鼠忌器,我隨時都可以踏平玉府,你最好識相些。」
我愣住了,沒動沒轉身,他說的一郎是誰?宮崎純一郎和松田青木是一夥兒的,我從來沒有把兩個人聯繫起來想,此刻,我開始後知後覺的想到,他倆一個是承德三哥的同學,另一個是承德三哥的恩師,他倆同在中國,雖未同時出現過,但,都經常出入玉府。我真是蠢啊!
松田青木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氣急,將他和宮崎純一郎的關係點破了。不過,轉念一想,也無所謂,反正玉玲瓏早晚都會知道的。看著玉玲瓏呆愣的背影,他認為他的威脅奏效了。於是,他繼續,
「玉玲瓏,與我合作,對你對玉家都沒有壞處。再說,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眼下,還是保命要緊。」
我轉過身子,故意避開他的目光,裝腔作勢的開始大笑,
「您說的話,我真的沒有聽懂。」
「少廢話,帶我到你祖父的書房去。」
松田青木的一個隨從舉著槍,頂住我的後背,我只好順從的向門外走去,在跨出議事廳門檻的時候,我瞄到越女悄悄退進內室的身影。內室有一扇門,直接通往後院,她是去通知其他人了,我的心裡瞬間安定了。
一路上,丫鬟小廝都驚慌失措的躲開了,也有幾個膽子大的,遠遠的看著。
松田青木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玉玲瓏,他滿意的看到,玉玲瓏的情緒越來越緊張不安,臉色逐漸開始泛白,她緊緊的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其實,我的緊張不安不是裝出來的,只是,跟松田青木的理解有些偏差而已。
我來到祖父的書房門口,伸出手,輕輕的推開門,一股熟悉的墨香味兒,絲絲縷縷的繞鼻而來,屋內,纖塵不染。我知道,莫言每天必來打掃,因為,這裡也是父親的書房。
松田青木迫不及待的走到倚牆而立的多寶格跟前,興奮得兩眼放光,此時,他才發現,他根本不會開啟多寶格背後隱藏的密室。他想都沒想,抽出佩刀,轉身直接架在玉玲瓏的脖子上,
「去,把它打開。」
「我不明白您的話。」
「找死!」
松田青木加重了手勁兒,刀鋒緊緊的貼著我的喉嚨,我有些喘不過氣了,我依然固執的咬牙堅持著,「即便您殺了我,我還是不明白。」
一張倒三角形的臉,在我的眼前一點一點的擴大,松田青木欺進我的臉,眯著眼睛,盯著我。忽然,他笑了。他的笑很特別,嘴角向下,笑得很難看。
「拆牆。」松田青木沒有表情沒有語調的下達了命令,他卻看見在他的命令出口的一瞬間,玉玲瓏眼睛里閃過一絲輕鬆,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開口阻止,「等等。」
正要動手拆牆的一個隨從,困惑的停了下來。沉默,無邊的寂靜,我聽到自己不規則的呼吸聲,松田青木已經收起佩刀,此刻,他正繞著多寶格琢磨呢!
門外,負責把守的另一個隨從,急切而大步的走到松田青木的身邊,用日語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同時,遞給他一張紙條。松田青木看過紙條之後,臉上露出得意而詭秘的神情。
我在心裡偷偷的鬆了一口氣,我知道,老狐狸上當了。在我悲涼的哭聲和越女不知所措的喊叫聲中,松田青木搬走了密室里所有的贗品,得意洋洋,絕塵而去。
之後,消息接二連三的傳來,田倉百合子的消息喜憂參半,她獲得了直接向松田青木彙報的機會,得到了嘉獎和賞識,而「大姐」從她的上級,變成了她的下級,只是,松田青木依然沒有讓她知道,「大姐」的真實身份。
最讓我高興,也是最讓我擔憂而束手無策的,是程志武帶來的消息,
「府內,的確有一個丫鬟比較可疑,經關總管確認,她是老姑奶(奶)房裡的雲蓮。」
我騰地從椅子里站起來,幾步走到程志武面前,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話了。我如同一隻被熱鍋煎熬著的螞蟻,沒頭沒腦的轉悠著,忽然,我停了下來,重新走到他的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根據,你的根據是什麼?」
「日本的女子和中國的女子不同,她們從小便穿著和服,穿和服走路時,大腿不動只有小腿動,長此以往便養成了習慣,無論穿著任何服飾,都會如此走路。」
程志武的情緒並沒有被我的焦躁忐忑影響,他的神情淡然,聲音平穩,認真仔細的對我解釋著。我聽明白了,可是,我還是不甘心的追問,「雲蓮是如此走路的?」
「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認真觀察還是可以發現的。」
松田青木來的那天,關起遠領著程志武遠遠的躲著,逐個觀察在祖父書房外出現的小廝、丫鬟,程志武因此才發現了雲蓮。而他的發現卻讓我徹底沒有了頭緒,雲蓮、雲蓮,怎麼會是她呢?我不願意相信,我又不得不相信。
現在,必須在雲蓮的身邊安排一個人,關於人選,我和關起遠、越女反覆的斟酌商量,最後決定,讓田倉百合子以照顧無痕姑母的名義,監視雲蓮的一舉一動。如此,即可以考察田倉百合子,又可以有效的控制雲蓮。當然,在我還沒有完全信任田倉百合子之前,越女便成了我最後的防線。
可是,我忽然想到,程志武怎麼會如此熟悉日本的風俗,他究竟是誰?我剛剛鬆了一口氣的心裡,重新又陰雲密布起來。
正是,身陷絕境魂不安,誰家捨身救風塵?
不是慈悲不是難,無是無非疑雲生。
宮崎純一郎走了,松田青木也走了,在這個戰火紛飛,硝煙四起,民不聊生的亂世,玉家竟然得到了兩年多的平靜。雲蓮受到了田倉百合子的制約,又暫時失去了松田青木的支持,循規蹈矩的蟄伏著。
但是,亂世終究是亂世,玉家玉器行已經基本處於停業的狀態,而承智二哥堅決不肯辭退工人,我也沒有辭退玉府中任何一個傭人,如此龐大的開銷,全靠著之前積攢下來的家底,和承德三哥截長補短的軍票艱難的維持著。
彷彿一夜之間,所有的東西都成了軍需物資,糧食、蔬菜、藥品、布匹、日用,等等等等,全面受到管制限制。還算幸運的是,宮崎純一郎當年為了對玉家示好,為玉家玉器行開出了一份,長期有效的商業特別通行證,憑著這份特別通行證,承智二哥,關起遠,包括程志武才能千方百計的弄到糧食,以及各種生活必需品。龐大的玉家舉步維艱,而我卻全無良策。
玉家內院佛堂,無論外面如何風雨飄搖,風起雲湧,這裡永遠寧靜安詳,與世無爭,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檀香味,只需呆在這裡片刻,衣服上,髮絲里,甚至皮膚上都會沾染上檀香的味道,乾淨而清新。
雲蓮靜悄悄的站立著,不動聲色的看著跪在佛龕前,專心禮佛的玉無痕。聽府里的老傭人說,她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任何男人看到都會心襟動搖,不能自制。可惜,紅顏總是薄命,她為了她那個素未謀面的丈夫,為了玉家守了一輩子的活寡。
雲蓮沒有見過年輕時候的玉無痕,她見到的玉無痕便已經是個老嫗了,多年的相處,雲蓮自認為還是很了解她的,在玉無痕的心裡除了玉家和玉玲瓏,便沒有其他的人或者事情,可以值得她抬眼一看的。
雲蓮一直沒有動玉無痕,一是因為,沒有接到主人的命令;二是因為,的確也沒有動她的必要。但是,如今不同了,田倉百合子使詐陰了她一回,讓她在主人面前顏面盡失,主人對她強烈不滿,並威脅將不帶她回國。雲蓮的手裡只有玉無痕一張牌,她只能背水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