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得意酒樓的二掌櫃
那位幹瘦老教習,據說最喜歡與學生辯論,卻又脾氣極好;被惱羞成怒的學生追著打,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從不生氣,更不會還手。而不管你有多大神通,一旦對那位老教習出手,在自己最終倒下之前,就再停不下來了。
各種術法,盡施於己身,拳腳棍棒,打的全是自己的軀體。所以那位高大年輕人,最終不但自己累倒,還口鼻流血,顯然受傷不輕。
所謂玄術,申功頡語焉不詳,敢情他自己也所知不多。
對這位名列四絕之首的老者,任平生暗暗留心。倒不是對玄術或者所謂的四絕有多大興趣,而是自己在這座天下身份尷尬,來曆隱秘,有些事情,得處處小心。
不好惹的人,能不惹盡量不惹。
尤其是這種擅長讓對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道院的課業,其實遠沒有想象的那麽重。上午一堂講經,一堂數理之後,下午就沒課了,卻並未放學。整個下午,都是學生到後院藏書樓自己溫習閱讀的時間,可以自己安排。
你可以溫習鞏固上午先生所授的課業,也可以預習明日新課,或者在那號稱藏書百萬的藏書樓中,博覽群書;若是都沒心思,都大門外那顆老榆樹下弈棋,或者三五湊群到那酒壺山下鬥蟋蟀玩,都沒人管。
說白了,下午就是放羊的。
申酉之交,半山鍾鳴,學生便可自由離開道院。
也是第一次聽到那聲聞數裏的渾厚鍾聲,任平生一問同窗,才知道原來酒壺山半山之上,有座“不虛亭”,亭中那座大鍾,就稱為不虛鍾。
上過酒壺山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都是些有修為或武功在身的學子。但沒人到過那座不虛亭。
據說不虛亭中的敲鍾人,從沒下過山,所以無人知道那是何方神聖。
也或者,是一個早已了卻塵緣,願意枯坐半山待死的傷心人。
總之,關於酒壺山和那座不虛亭,眾說紛紜,雲遮霧繞,任平生問了好些同窗,特別是那些上過山的,每個人的說法都大相徑庭,等於沒問。
等覓著時機,還是應該自己上去一探究竟。
任平生開始對這座道院,興趣漸濃。
不虛亭,不虛鍾,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
這鍾聲既是宣告放學,亦是醒示學生。
藏書樓二樓閱讀室中,任平生聞鍾而起,腳步不徐不疾,穿過那整齊成片的桌椅。有無數學生紛紛走動,或整理書箱,或將所閱的館藏書籍歸架,任平生自然走過,毫無阻滯,第一個走下樓梯;亦是第一個穿過那片學堂之間七拐八拐的巷道,離開道院。
李曦蓮腳步也並不慢,隻不過她下午不在二樓閱讀,而是一如往常的在那小樹林中練拳。所以她也是一聞鍾響,便即收勢,快步趕到從藏書樓出來必經的那個巷道口。
隻是她看盡同窗魚貫而出,始終未見任平生的影子……
白竹垌那座得意酒樓,全新開張,生意極好。除了原有的那件小門麵,殷承夏連相鄰的兩棟屋子都一起租了下來。那兩棟屋子,原本也是有外鄉人租下一家經營當地土產,一家經營些文玩古董。經營當地土產的哪家,生意一直不慍不火,餓不死,也難發財。而做文玩古董的哪家,賣的其實也是白竹垌收來的許多老物件。
初時這個小村落驟然崛起,所有人都相信這地方人傑地靈,伴隨而來的也必有無數匯集天地之靈,古今之力的靈器古物,所以這家古董店也就應運而生了。初時的買賣,不能說是客似雲來,簡直就是一窩蜂的來。連一張本地老樟本地木匠打造的太師椅,但凡上了年紀,都能賣個三五十兩銀子的天價!
一把新的樟木太師椅,到那木工坊裏,也就是五六貫銅錢的事。
但新鮮風頭過後,漸漸的外地人也成了本地人,本地人反而紛紛成了外地人,那些買文玩古董的客人,就全都變得油頭滑腦起來了。加上一些在此置業的外地大戶,甚至山上仙家,留著諸多產業空置,也不是個事,就都開設了些販賣玲瓏器物的店鋪,反正掙不掙錢都無所謂那種。所以這家文玩古董店的生意,就一下子變得一落千丈。
殷承夏盤下兩家門麵,都沒花多少錢。
但得意酒樓的規模,卻是不止擴大了兩倍。把一樓的隔牆打通改造之後,就有了一座寬敞的大廳,樓梯居中而上,折而分兩邊上樓。樓上的雅座,也有了二三十桌;至於樓上的精雅包廂,不但數量翻了幾番,其奢華程度,也與當初哪間小酒肆不可同日而語。
殷承夏牛皮會吹,而生意也確實會做。
隻不過他那櫃台後麵,還是沒有哪位絕色美人的身影,隻是一個身著綠賞的婦人;衣著亮麗,身材豐腴,長相也很不錯。
姚遠的結發妻子,其實放在當地,也算是位相當出彩的美婦。
翻身鹹魚殷承夏,如今是真正鹹魚翻身了,做了老板,實在是忙;很多事情需要親自打點,還有許多尊貴的客人,都是看著自己的麵子來的,每每出現都需要接待一二。偶爾閑下來,這位曾聞名鄉裏的二流子,會神色平靜,專注看著櫃台背後的綠賞婦人,偶爾有瞬息的眼神恍惚,都隻是一閃而逝。
他對那本名鄧妙的姚家嫂子,一直很敬重。更何況,這家酒鋪能有如今規模,靠的當然不可能是當初任平生入股的一百兩銀子,而是後來他本人再投入三百兩之外,再加上姚遠入股的一百兩,共計五百兩紋銀的投資。
所以這家得意酒樓,他姚遠是大掌櫃,鄧妙和亦真都可以算是二掌櫃。
因為格調不低,場麵也不小,所以如今出入頻繁的酒客,不再是以當初那些隻圖消耗時光的鄰裏街坊為主,更多的,是那些衣著光鮮的大家子弟,豪閥商賈,甚至一些路過的山上仙師。
如今的二樓雅座中,就有一位山上仙師,和一位衣著光鮮的豪門公子,相對而坐,舉杯豪飲。
西喬山道人趙玉恒,方涼道院學生申功頡。
兩位去年底一見如故的老友,如今已經成了這家得意酒樓的常客。酒量都不小,出手還豪爽。
二人隻是喝著悶酒,直至麵紅耳熱,趙玉恒臉有憤懣之色,放下酒杯道,“申老弟,伯父之事,實在可惜得很啊!兄弟我雖然人微言輕,回到師門也曾問過師尊他老人家的意思。師尊對此事,其實也是喟歎不已。你們申家,經營落馬城數百年來,百姓安居,各行樂業,其實是深得民心的。如今是驟然發達了,各方勢力有後來居上,也有新老交替者,難免會帶來不少雜音噪音,閑言碎語,裝聾作啞就是,公道自在人心。伯父也不至於就此斷了申家城主之位的世襲罔替啊。”
申功頡本來滿臉嬉笑,一聞此語,頓時麵色一肅,甚至表情之中,都有了幾分警覺,“趙兄,酒可以隨便喝,話不可以亂說啊。家父年紀老邁,是早有退意了,偏生他這個一根獨苗的兒子,又不堪大任,這不順水推舟,不是兩全其美嘛。”
趙玉恒不滿道,“老弟,你這樣就很不夠意思了啊。此事涉及太多,處在師尊的位置,不便直接置議,但他老人家的意思,還是希望挽留老城主的。這不他老人家多次差遣我下山公幹,其實就是去拜訪武院,見了幾次那位李院主,目的之一,當然是希望對方能與城主府鄰裏和睦,共鑲大計。之前不好跟你透露,如今反正都水落石出了,雖然始料未及,這些事情,卻還是要讓你知道的。如今李如初忝為代城主一職,山上仍當是權宜之計……”
申功頡連連擺手,直接插話道,“別,千萬別。李叔德高望重,虎父無犬子啊,那個和我一起長大的李二愣子,也是個營謀經世的好苗子啊。是好兄弟的,就別壞老子好事。好不容易謀了個風輕雲淡的錦繡前程,你老哥一個勁要把我往火坑裏推,算什麽回事?”
熱臉帖著冷屁股,這話頭不大好接,趙玉恒愣了一愣,竟一時無語。
“看啥看?”申功頡反手指向自身那一副不俗的皮囊,笑道,“這樣的一表人才,趙兄你雖然略遜一籌,卻也不差啊。別用這樣的眼光看我,瘮人。都是人才嘛,卻也分種類。此才非彼才也。我在老申家這麽多年,鍾鳴鼎食,花錢如流水,又不愁錢花,幹嘛去操那份心。所以我這是逍遙紅塵,詩酒趁年華,群芳橫榻,錦衾波瀾翻,絕代風流之才啊。”
申功頡趁著酒氣,雙眸放光,“趙兄,不是兄弟我有意誤你前程,你這人什麽都好,譜牒仙師,大道客氣,可就是太較真。做人一板一眼的,不是不行,可一根弦繃得太緊,偶爾也需要鬆一鬆,緩一緩。人不風流枉少年啊。”
趙玉恒先是一愣,緊接著狠狠吞了幾下口水。對一位高高在上的山上道人,說這樣的荒誕不經之語,換任何一個凡夫俗子,都不敢。但申功頡什麽人,他趙玉恒又不是第一次見識。
得意酒樓門外,來了一位衣著普通,卻容貌絕美的年輕女子。連一直在櫃台後忙活的鄧妙,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女子徑直走到櫃台前,問道,“請問這家酒樓的二掌櫃,是不是叫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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