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玄黃天際>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五十步笑百步(下)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五十步笑百步(下)

  申功頡與兩位女子轉身背對城門,昂首闊步而去。


  ……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


  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那一身華貴服飾的書生,一路縱聲而歌,聲音高亢入雲,隻見壯懷蕩滌,毫無悲愴之意。


  那俯身城門外,輕聲念咒的青壯百姓,也聽得心頭一震,便開始有人抬起頭來,緩緩轉身。


  有了第一人,便有第二人,第三人;然後便是一群,跟在那一群之後的,是一大片。


  雷振羽與常安略一商議,決定按後者的直覺,繼續往東南生門尋覓出路。至於途中哪隻獓?巨獸,雷振羽也有了計較,先行遠遠偵探,看能不能找到張屴的蹤跡,若尋找無果,再想辦法繞路而去。隻不過若是張屴已為猛獸所傷,對於修為近乎全失的幾人而言,想要救助同伴,恐怕就難於登天了。


  總之先走一步算一步。


  出人意料的是,即便是確鑿無誤的原路返回;山穀峽道的景致,竟然與先前迥異!不但再不見先前遇到獓?的那條斷頭路,兩邊的山體,道路的走向,都已經完全不同。


  一路彎環纏繞,卻暢通無阻;透過山體的縫隙眼望東南,已遠遠可見一陣茵茵綠意生機!

  折騰了半天的三人頓時鬆了口氣,一下子鬆懈下來,便覺渾身酸痛,疲憊不堪。尤其是身形略肥的鍾立,一下子沒撐住,頹然坐在路邊一塊石上,大口喘氣。


  “那就歇歇。”雷振羽說著,也與常安各覓了一塊稍顯平整的石麵坐下。


  此間的石頭,盡皆棱角分明,形態崢嶸;再怎麽平整的石塊,坐下來肯定都是很硌屁股的。


  所以雷振羽與常安二人一旦坐下,便即驚呼不妙!


  那觸感,綿軟柔滑,隻覺通體舒泰。兩人下意識想要站起來時,雙腳已全不聽使喚。情急之下,雷振羽用眼角餘光分別望向兩位同伴的位置。


  隻見常安眉眼含笑,目光迷離,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


  然而,鍾立人呢?


  那塊石頭還在,但最先坐在石上之人已蹤影全無,就好似人間蒸發一樣。


  先前張屴的失蹤,還是慌亂之中,各人自顧不暇。


  而如今鍾立的失蹤,竟完全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毫無預兆,更無任何跡象可循!

  雷振羽那蕩漾不已的心湖之中,有個氣若遊絲的聲音響起,幽幽懨懨,陰陰惻惻,卻飽含妖嬈魅惑之意。“公子,人生苦短,前路艱難,不如下來吧;陪妾家與眾姐妹小酌幾杯,共醉一宿……”


  氣血方剛的年輕武夫,隻覺得渾身一震酥麻,身體的某個部位,便很不爭氣地有了反應。


  正心旌搖曳之際,向來潔身自好的雷振羽,突然想起身邊還有常安!此等醜態,如何能讓同窗目睹。他極力收攝心神,苦苦忍著心中早已如大堤將缺般洶湧不已的。


  “別上當,站起來!”雷振羽一聲爆喝。與其說是提醒同伴,不如說是給自己鼓勁。


  不曾想同樣身陷溫柔陷阱的常安,早已意亂情迷,恍惚之下,對雷振羽的喊叫置若罔聞。隻餘山穀空曠回聲陣陣,嫋嫋不絕。


  那漸漸式微的山穀回音,經久不絕,竟似乎在天地間自生某種回應,又逐漸清晰,變成了極有節奏的聲響,片刻間由遠而近。


  “噗,噗,噗……”


  這種聲響,雷振羽何等熟悉!


  北荒城那座黃龍點將台上,盔甲鮮亮的英氣少年,每每聽到台下千萬雄兵踏步而來,響聲震天,便要胸中頓時一股踏平北荒始言歸的衝天豪氣。


  但在這酒壺山秘境中,正在那溫

  香軟玉幻覺裏難以自拔的雷振羽,聽到那逐漸臨近的兵馬踏步之聲,心中又驚又急。


  原本境況更加慘淡的常安,突然打了個激靈,神智清醒不少,卻仍是腿腳酥軟,站不起身來。


  東南方向,長長的甲兵陣列,一眼望不到尾,黑壓壓的填滿峽穀而來,兵戈雪亮,行進迅速,殺氣騰騰。


  東南軍陣眼看著就要碾壓一切而至,雷振羽等束手無策之時,忽聞西邊又是一陣驚天的動靜。


  獓?!


  那家夥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時候不知發什麽心瘋,一路拍打山崖落石往這邊急衝。那大大小小的石塊挾著勁風到處亂射,打在動彈不得的兩位公子哥身上,頓時衣衫破裂,皮開肉綻!


  “兩位學長避開,待我收拾這隻畜生!”一個焦灼的喊聲從那獓?身後傳來。


  張屴!


  敢情那家夥不知突然間掌握了什麽專治這頭大物的妙招,現在是攆著它追呢。山穀狹窄彎曲,張屴的視線顯然被那身軀魁偉的獓?給遮擋了,根本沒察覺到前方那殺氣騰騰的軍陣。


  “要不要提醒他別來。”神智業已清醒的常安,征詢雷振羽的意見;但他隨即閉口不言了,因為後者並沒有出言明示。


  任平生一行四人,在那片花樹叢林中已經行走了一個多時辰。到處荊棘叢生,草樹茂密。這種環境,任平生是如履平地,李曦蓮倒也還好;隻是周成和鍾礚澍兩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就要苦不堪言。兩個家夥那一身行頭,在街上隨便覓個人多的地方坐下,擺隻破碗,便是那鶉衣百結的老乞丐看見,都要深感罪過。


  好在那一大一小,還能樂此不疲的一路互相拆台,路途的艱辛,就能覺得稍稍舒緩一些。


  他們是鑽得辛苦,任平生與李曦蓮雖然一直努力在前麵幫著開路,也依然等得辛苦。


  一把橫煙劍寒光四射,上下翻飛,如今做的不過是把柴刀的用途。隻不過荊棘荒草實在太多,任平生也隻能粗略砍斷一些,容後來人可以手腳並用鑽過去。


  再行進幾丈,前方豁然開朗!一條青石鋪設的大道,蜿蜒山林間;兩旁花樹羅列齊整。曲徑通幽至遠方盡處,一麵高聳壁立如刀削的峭壁。


  仍在後邊荊棘中掙紮行進的周成,歡呼雀躍,“等等,等等。那麵石壁,大有玄機。咱們得一起過去。”


  任平生與李曦蓮相對愕然,震驚不已。以任平生與李曦蓮的目力,隱約能看清石壁上那極其古怪的蝕刻圖騰。但對於李曦蓮來說,能做到如此,她那業已入門的望氣術,已經施展到了極致。往哪石壁圖騰注目片刻,便要目眩神暈,不得不立刻閉目養神。


  等幾人都鑽出叢林,來到那視野開闊的青石道上,周成與鍾礚澍相對大笑不止。周成還好,一路行來刻意以寬大袖口遮掩臉龐,所以盡管衣衫破碎如掛布條,臉上倒還幹淨。鍾礚澍就是徹頭徹尾的鶉衣百結,灰頭土臉了。


  要命的是,這位曆來養尊處優,腿腳白嫩的富家少年,一雙靴子,早已不知去了哪裏;身上到處是茅草刺藤勾劃的血痕,雙足更是皮開肉綻,血跡斑斑。


  走在荊棘叢中,看不見自己的雙腳,還不覺得怎樣;如今到了開闊平坦處,鍾礚澍頓時眼淚涔然,哀聲呼痛。


  “就一點皮肉之傷,男子漢大丈夫的,嚎什麽嚎。”周成不耐煩道,“麻溜的,咱們得趕往那麵石壁。搞不好我犁頭周逆天改命的機緣,就在那了。”


  言罷隨即邁開大步,奔那盡在咫尺的青石板路而去;兩幅大袖前後招展,極其誇張。反正一身衣裳破得跟抹布似的,周成這是破罐子破摔。


  任平生側目瞥了李曦蓮一眼,神色古怪。


  “跟我有什麽關係?”李曦蓮嘟噥道,“我從沒惹過他。”


  任平生笑而不答,微微歎氣一聲。男人女人之間,真是麻煩!隻是剛剛有此腹誹,腦海中便現出一個蒼白病懨的絕美少女麵容,眉黛如遠山,雙眸如湖水……


  心照不宣,二人都是心中隱隱作痛,頓時一陣尷尬的沉默;卻又都不約而同地跑到了鍾礚澍身邊,一人架起那哭嚎少年的一邊胳膊,直接把後者扛了起來,默默上來。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鍾礚澍大聲哭喊,見任平生和李曦蓮兩個悶葫蘆男女不理不睬,反而默默加快了腳步,追上周成,四人六足,並排而行,外加一個雙腳架空的鍾礚澍,憑空亂踩亂蹬。


  “去不得啊,那條路走不得……”鍾礚澍幾乎是聲嘶力竭吼道。


  這個身上幾道血痕便要哭鼻子的膽小鬼,別說沒人信他,就算任李二人要先順一順他的意,這時也來不及了。


  四人幾乎是同時踏上了那條青石板道……


  青石板毫無異樣。


  周成故意雙腳用力蹬地,步履誇張,“這他媽的才是陽關大道嘛,咱們就差一輛八駕大車了……”


  話音未落,任平生突然疾呼一聲,“不好,閃開!”


  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如同遁地而來,瞬息便在腳下。大家都未及移步,隻見腳下那一塊塊巨大的青石板,突然鬆動傾斜,石下現出深不可測的漆黑空洞!

  幾人同時一聲驚叫,隻覺雙腳驟然踩空,身形急墜而下,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也不知在虛空中下墜了多久,好像永遠沒個實地可及。隻感覺耳旁呼呼的風聲,漸漸變成如同隆隆雷鳴般的巨響,震得人耳鼓破裂,七竅流血。


  無邊的漆黑中,任平生雙眼緊閉,一手下意識死死挽住鍾礚澍的一邊胳膊,但從對方那變得沉重綿軟的身軀,已知後者已經昏死過去。


  欲要開口跟另外兩人招呼一聲,隻是任你如何張口喊叫,耳邊唯有隆隆風聲,連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等任平生再次聽到人言的時候,那聲音,赫然是申功頡的!

  “哈哈,原來是二師兄啊,真是無巧不成書,你也出來了啊?”附帶著申功頡那充滿戲謔的調笑,明火執仗的不安好心,“我申功頡運道不濟,本事稀鬆,慚愧慚愧,空手而歸了。雷師兄陣容強大,武道修為更是出類拔萃,這一趟酒壺山之行,想必收獲不小,如願以償了吧……”


  任平生微微睜開雙眼,便見天光湛然,有被夕陽鍍成金色的雲霞,高掛空中。身體仍在移動,卻已不是之前的急劇下墜之勢,而是有節奏地不停起伏的平移。


  申功頡沒完沒了的刮噪之中,又是一個十分熟悉的響亮喊聲,就在自己耳旁響起,“江湖救急,各路好漢讓個道誒;活生生的大活人呢,再耽擱可就要伸腿閉眼了咧……”


  任平生終於注意到,自己已經躺在那兩根長杆貫穿厚布而成的擔架上。兩個似曾相識的身形,一前一後抬著擔架,口中喊著那永遠不變的口號。


  “兩位大哥,還有一位容貌很美的女子,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不知都找到了沒?”任平生一邊掙紮著要坐起身來,一邊向兩位抬擔架的大哥發問。


  “讓路讓路,救人如救火,當下您讓人,回頭人讓您內……”


  抬擔架的漢子對任平生的問話置若罔聞。


  “任平生,你也跟上了啊!別問了。他們不會理你,各人自有緣法,由他們各安天命吧。”前方不遠處的申功頡,顯然也是被人抬著;先到了一步,所以比較了解事態。


  “咱們還是修心不行啊,你看人家雷師兄,被抬出來時就能安之若素,一聲不吭,敢情是大有收獲,懶得打擊我們,保持低調呢。”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隻不過他申功頡樂意。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