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天羽傳》五

  黃昏，那壇酒就到了我的屋子。


  那晚，星空特別明亮，大漠沉睡著，像沒有波濤的大海。


  小魚和雪都已入夢，我卻喝醉了，夢見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喜歡穿紅衣服。


  我對她，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


  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在彼此心裏站錯了位置。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她。


  那是我被母親毒打後的一個雪夜，我趴在床上，養父給我塗藥，每一下，都很輕，但每一下，我都會疼得一哆嗦。


  她走過來，端著燭台，照著她一雙明亮的眼睛。


  她問：疼嗎？

  我搖頭，我不想說疼，但眼淚落了下來。


  後來，我們有了同樣的指環，我的，是個“天”，她的是個“傘”。


  她的名字，叫紅傘。


  而我們的結局，也是一場血紅的分散告別。


  為了愛我，她處心積慮，最終，成了替身。


  代替了我愛的女人。


  她替她承擔我的愛，也替她承擔我的恨。


  “我便是你要找的，梅花城的魚玄裳！”


  飛雪的斷崖，我射出了奪命的利箭！

  她飛了下去，沒有穿紅衣，卻被血染紅。


  正如她的名字，紅……散.……

  我也記得另一個光彩奪目的女子。


  她答應會隨我回東海，她說會幫我成為東海之王，在天下封疆裂土。她熱烈地說過我是她的神，她的光。


  可是我們從相遇到分開，我都未能照亮她的生命，卻任由她在繁華與喧鬧的深處，悄然消亡。


  我不知道，她在九泉之下會不會恨我——恨我的欺騙。


  因為，以她的聰明，如何會猜不到，我從沒有愛過她呢？


  愛上一個人，恨上一個人，都不會輕易忘記，對不對？


  ……


  ……


  ——叔叔！

  小魚叫我。我一驚醒了，她在搖我的胳膊。


  ——你說夢話了！


  是嗎？我說夢話了？我苦笑一下，一抬胳膊，那空空的酒壇落在地上。


  小魚，我說了什麽夢話？——我問小魚。


  小魚反問我：叔叔，誰是魚玄裳？怎麽名字裏也有個魚字？

  我想了想告訴她：魚玄裳，是一條黑色的小魚，她遊到江湖裏去了。


  小魚不信。


  我知道，十三歲的她，不再好糊弄。


  是啊，十三歲的魚玄裳，已有掀動江湖的能力。


  十三歲的我呢，早就學會了殺人。
……

  第二天，我出門時，小魚擔憂地送了好遠，我說了好多次：回去吧！

  最終，我走了很久，回頭看她還在沙丘上，身影小小的，像大漠裏一棵小小的樹。


  王爺讓我殺的，也穿一身紅，也是個女人。


  不過，她很老了，老得像一座沙丘，也同樣坐在一座沙丘上，沙丘的那一邊，是白骨的山。


  她喜歡紅衣服，一輩子穿著嫁衣，一生殺過一千四百多的新郎。


  也就是過去的四十年裏，她每隔十天就要殺一個男人，一個和她成親拜堂，春風一度的男人。


  見麵時，她說她喜歡我。她的臉，像風幹的樹葉。


  我說：如果時光倒退四十年，我也許會喜歡你。


  她也笑了：那時，還沒有你。你永遠沒機會見到當年風華絕代的我。


  我問她：動手之前，還有什麽說的嗎？


  她想了想問我：我說這些男人，我都曾真心愛過，你信嗎？


  我點頭：我信。


  她幹癟的嘴唇露出一口雪白無缺的牙齒：你是第一個相信這句話的人。


  我拔出了劍說：喜歡紅色的人，懂得愛。


  後來，我的劍劃破了大漠，一道煙塵翻卷了沙丘上的沙子。


  但一抹紅不見了，她消失了，隨後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頭上衝下來，我的肩膀被抓破了，鮮血橫流。


  她站在那裏，舔著自己的手指說：我也喜歡血的味道。


  我終於相信，她的手下，不會有人逃生。


  我更知道，我贏不了她，雖然隻是一個回合：她的武功不知高出我多少倍！

  她對著藍天歎息，隨後說：我有些累了，你當我愛的最後一個男人吧。


  我搖頭說：我的心，早給了別人。


  她看著我，微微一笑。


  後來，我陪著她坐在沙丘上，坐到黃昏。


  最後，她告訴我一個秘密後，用我的劍，砍下自己的頭顱。


  她說的秘密是：她一直在找一個，讓她心甘情願去死的男人。


  她說：從她十六歲，被個男人拋棄後，她就不想活了.……隻是不甘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