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 發酵（上）
大明家是三上三下兩層樓的房子，房前一片寬敞的水泥地上角落裏有個水井旁邊還擺放一口粗大圓口大水缸，昨天拆遷的時候挖土機野蠻開進來第一鏟子已經挖掉了大明家正門簷上一小撮瓦，到現在那一塊還殘缺在那顯出幾分跟周遭極其不和諧的突兀。
馬大炮領著一幫人剛走到院前水泥地上，大明父親和大明一道從房裏迎出來：“來了！”
“來了來了！”
樸實的農民沒有太多的場麵話魚貫進去瞧了一眼後大明家人把屋裏的高矮板凳椅子全都搬到自家房前空地上請大家坐下，大明父親還讓老婆趕緊去燒水，農村人喜好講究一些禮數客人上門連口熱水都沒有是不禮貌的。
“大明媽你別忙了，都鄉裏鄉親的這麽見外幹什麽？”馬大炮領頭招呼大明父母坐下說話。
“沒事沒事你們聊著我去去就來。”大明母親明顯昨晚哭的挺厲害一雙眼睛紅腫的跟成熟的桃子看上去隻剩一條小縫了。
這些年大明和大明父親常年累月在打工掙錢，家裏就隻有她和兒媳婦帶著兩個小孫子相依為命，村裏其他人家的年輕兒媳婦生了孩子後一出月子就迫不及待去城裏打工，可大明媳婦體貼她身體不好這兩年一直安分守己呆在家裏。
大明媳婦幫婆婆一塊帶孩子同時還把家裏的幾畝地伺候的長勢喜人，這還不算家裏養了幾頭豬一年也能賣幾千塊錢這些都是能幹的大明媳婦功勞，這麽孝順聽話又能幹的兒媳婦說沒就沒了大明媽從心底裏疼的受不了。
馬大炮見大明媽眼角還掛著淚心裏哀歎一聲沒再攔著她一屁股坐下來問大明父親：“老哥，大明媳婦的事情咋說？”
“說了賠五十萬塊錢再加多給套房子。”大明父親說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又伸手摸了一把自從跟政府簽約後一直貼身保存的那張“協議”，在老百姓的眼裏穿老虎皮戴大蓋帽的公安局副政委劉洋跟自己簽約代表的就是政府，老百姓在任何時候願意相信政府的公信力所以大明父親心裏自然也覺的懷裏揣的這份協議絕對是合法有效的。
“五十萬就買你兒媳婦一條命？大明他爸你糊塗啊？”馬大炮痛心疾首。
“你沒聽說人家拆遷利潤達到300%-400%，僅給中間人的回扣有時就高達數百萬你那五十萬在人家那裏算個毛啊？再說了咱們這塊地拆遷後建的那個精誠化工難道你們就真點頭同意那種重汙染的廠子真就建起來？那幫大老板利欲熏心有錢掙哪管咱們死活，萬一那廠子真要在咱們這塊地建起來到時候這地方還能住人嗎？你沒見那電視上整天報道哪哪化工廠旁邊水跟臭水塘似的，空氣汙染旁邊人都得怪病，咱們都是本地人一輩子在這紮根傳宗接代，你說萬一咱們這也成了電視上說的那樣讓這幫小輩們以後怎麽活？”
馬大炮雖然不是村幹部可他這些年見多識廣做農業經紀人在村裏威信很高人人都肯聽他的話，見他今天這麽一說大明家人和鄉親們也紛紛搖頭議論起來。
“馬叔說的有道理嗬，這地方要是真成了那模樣還能住人嗎？給你一百套房子你也不敢住啊？”有年輕人在旁邊若有所思應和馬大炮剛才說的話。
“那不會把拆遷的房子賣了去城裏買？”有人異想天開出餿主意。
“拉倒吧！方圓幾十裏誰不知道精誠化工企業建在這？你倒是想賣房子也得有人敢買才行？除非真有不怕死的！”
“照這麽說這拆遷房子還真不能要？”
“跟你們說在我打工那地，蘇南有個化工廠都搬走好幾年了旁邊蓋了個新居民小區，你們猜怎麽著？”有在外打工因為家裏拆遷回來的年輕人開始爆料。
“怎麽著？化工廠都搬走了還能怎樣？”
“哼哼！我可半點不帶說假話的，起初那新居民小區銷售還挺好可幾個月後那些新搬進去的住戶發現各家空調外機全都生鏽了？好多老人孩子身體出現問題。”
“空調外機整天在屋外風吹雨打生鏽不是很正常嗎？有什麽好奇怪的？”
“說你不懂你還冤枉？人家後來都請了專業人士看過了，那空調外機的外殼都是鐵製板金件外麵上塗了防鏽漆少說管一到二年不生鏽，怎麽這麽快就生鏽了呢？”
“什麽原因？”此刻村裏大部分大家都出來了不少人都自發來到大明家門口，瞧著門口圍擁一大幫人正說的唾沫橫飛一個個裏三圈外三圈圍過來豎起耳朵聽。
“空氣腐蝕！”年輕人不緊不慢一字一頓衝著大家拋出標準答案。
“什麽空氣腐蝕這麽厲害？連空調外機的鐵板都能給腐蝕了？”
“當然是化工廠殘留的化學成分，看不見摸不著後來根本聞不到可它就是能把空調外機都給腐蝕成那樣！”
“化工廠不是都搬走好幾年了嗎？”
“所以我說馬叔的話有道理嘛，這要是那個精誠化工企業建成在咱們這塊地上，就算給你一百套房子你敢住嗎？有幾年命住都很難說呢？”
年輕人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所有人情不自禁異口同聲從口中發出一聲驚歎，人人眼裏露出幾分憂慮不安來。
馬大炮見這話說來說去又扯回原先的話題也歎了口氣說：“唉！上次大家夥一塊去上訪原本以為這件事能緩一緩，哪怕是政府真鐵了心要建設這個精誠化工，那也得把咱們這些老百姓全都安置到好地段再說，沒想到那個賈大草包出爾反爾當麵說的話竟然連個屁都不算！”
年輕人見馬大炮唉聲歎氣上前勸道：“馬叔，這事情可不能就這麽完了？好端端的村子就要被這幫不講理的畜生給毀了，您在咱們村裏是最見多識廣的您可一定要想想辦法才行啊？”
“我能想什麽辦法？大明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還不是一樣忍著？”
“政府不是答應賠錢給房子嗎？”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
“屁！政府的話能信？起初咱們上訪的時候還答應了好幾個條件，現在呢？這都快一個月過去了壓根半點動靜都沒有挖土機倒是開到家門口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幫政府裏的幹部壓根就沒把咱們老百姓當棵蔥！”一種憤憤不平的情緒迅疾在門口聚集百姓中蔓延開來。
“馬大炮，你受點累帶咱們大家夥一塊去找領導上訪吧？這回咱們直接去市裏上訪，市裏不行就去省裏省裏不行就去北京，無論如何咱們不能被這幫狗日的整的無家可歸還得乖乖的任人欺負啊？”
“是啊是啊馬大炮！你領頭帶咱們去上訪吧？萬一精誠化工真要是蓋起來咱們這些人以後的日子沒發過了！”
大明父親在一旁聽一幫人群情踴躍要去上訪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胸前的那份協議，若是以前家家戶戶都派人跟著馬大炮一塊出去上訪他肯定也會站出來表示支持，可現在他心裏覺的自己都已經跟“政府”簽協議了還跟著一塊起哄好像有些不厚道，坐在一旁一聲不吭聽著。
“大明他爸你看這事……”
馬大炮把問題問到大明父親這裏，全村人的眼睛一下子全都聚焦在大明父親身上，要說這次拆遷中全村最慘的莫過於大明家，大明一家人是最有資格站在頭排跟大家一塊上訪喊冤去的。
“我，我這.……”
大明父親欲言又止馬大炮立馬猜出他心裏的難處，淳樸的農民最最可貴的一點就是那種寧可天下人負我，我絕不先負天下人的胸懷，對於大明他爸來說，自己堂堂正正一條漢子吐口唾沫掉根釘哪能說話不算話呢？既然已經答應了“政府”協議好解決此事自己就不能再反悔去上訪鬧事。
“大明他爸，你真以為坐在家裏等著就有人把五十萬給你送上門來？”有人看到這樣的情況，很是不屑的問。
“這不有協議嗎？政府難道還能賴賬？”大明父親伸手拍了拍胸前口袋裏那張紙。
“那幫當領導的要是真能說話算數，咱們村裏能被拆成這副破爛模樣嗎？”
人群中有人越說越氣“上回上訪的時候答應的好聽，說要文明拆遷把每家每戶的補償款標準全都談清楚了以後再拆遷，還說一定會把精誠化工廠子修的距離居民區至少超過幾公裏地，結果呢？昨天那幫人跟土匪有什麽區別？衝上來就把村北邊的房子全都扒拉了根本之前招呼也不打，他們說話要是能算數的話，老子名字倒過來寫！”
“是啊是啊！這幫人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的土匪！他們這是仗勢欺人根本就沒誠意跟咱們談什麽拆遷款的事情！”
“可我這情況.……”
大明父親心裏覺的鄉親們說的都有理伸手摸到胸前的合同又有些猶豫，之前政府的確給村民們開了不少空頭支票可自己這不是有協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