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回府(2)
趙國豪俠之地,武鬥之風甚盛,衛離向孫奕約戰,當下除去上衣,露出熱氣騰騰的男兒體魄。他生的細腰乍背,身形峻拔高大,孫奕卻是當場十幾個人當中最為精瘦細小的一個,見狀竟也是毫無畏懼,雙手利落地往袖中一縮,自前心的領口撐衣而出,將上衣甩至腰際隨意一盤。二人做這些動作時俱是梗著脖子,死死盯著對方眼睛,武技上的比試還未開場,眼神上的較量已開始了。
趙歡拉著王翦遠遠立在門內,但見衛離與孫奕殺氣騰騰地來到庭中空地,分立兩側,拉個架勢倒與後世的摔跤相似。這是當時在行伍和市井都廣為流行的一種徒手格鬥,稱為角力。
衛離仗著人高馬大,弓腰張臂不斷試探靠近,孫奕也深知自己的體型處於劣勢,閃身橫挪,避過衛離那躍躍欲試的大手,略一矮身撞向他的腰部,起手就要去抱他的大腿。衛離身形猛旋,將孫奕盪開,一個背身兩人位置互換。衛離一刻不停,以腿旋風般掃向孫奕下盤,孫奕則彈身而起,驀地一下蹦出老高。
這些兵丁都並不通曉什麼江湖上的輕身之法,所使出的功夫都是靠著身體的原始機能。一旁觀瞧的趙歡不由心中暗贊,這個頭,這彈跳力,真是160能扣籃,比著NBA著名的土豆「韋伯」有過之而無不及。誰知這還沒完,孫奕躍到高處並沒有回落,精瘦的身體腱子肉一抖,凌空飛起一腳直踢向衛離心窩。衛離雙手向外一格,他又倏而收腿,身體以腰為軸頭下腳上地身形倒轉過來,借著回落的勢能雙手前撲,斜向衛離的頭面部位壓來。
衛離被他以巨大的勢能按住肩頭,身體頓時後仰,眼看就要倒地,卻突然身形一側,一把叼住孫奕的手腕向下帶去,自己則借力而起,大叫一聲:「走你!」
這幾個動作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前一秒鐘眾人還覺得衛離必敗,后一秒卻又覺道孫奕輸了,誰知他在掉落的一瞬間屈腿向上一勾,膝窩正正將衛離脖頸卡住,像一隻靈猴倒掛在了衛離的身上。這二人一個扣住敵人的手腕脈門,一個卡住對手的脖頸要害,同時叫勁發力。衛離梗粗了脖子相抗,被憋得滿臉通紅;孫奕咬牙堅持,手腕傳來的撕心劇痛卻讓他直欲昏厥。誰都無法取得勝利,但誰也不肯退一步相讓。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清脆寥落的鼓掌之聲。眾人的目光循去,但見門下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似是兩個女人,高高的一個將挽著的髮髻一松,黑髮便散落下來,雖然身著女裝,體形卻極為眼熟,遠遠的往臉上一看,倒是與自家公子有八分相似。
那人拉著個孩子邁步走來,面目越來越清晰,但見他面如刀削,長眉入鬢,目似點星,雖然穿著婢女的服制,但全身上下都似乎瑩潤在一種玉質的光澤之中。
「是君上嗎?」眾人話不出口,但每一個人都在心中自問。
說不是吧,這人與君上也長得也太過相像;但說是吧,這人又更為清瘦,雖做女子裝扮,長安君身上的那抹淡淡的陰媚感覺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勃然的英氣。
直到他走到了近處,朗聲笑道:「怎麼?才數日不見,大家竟然連我都認不出了嗎?」
「君上!」衛離大叫一聲,孫奕掛在他脖子上的腿早鬆了勁,衛離將他向下一甩,忙跨前一步,單腿下拜:「真是君上!末將衛離,叩見君上!」
孫奕被重重摔在地上,哎喲一聲忙也起身下拜,眾人皆抱拳跪地,行武將禮。經過的僕從們也注意過來,呼啦啦跪成一片。
「快起來,都快起來!」趙歡忙將眾人扶起,尤其拉住孫奕的手道,「這幾日-我不在府中,眾位兄弟受苦了。」
「君上我……」孫奕慚愧不已,剛欲解釋幾句,趙歡卻起手下壓,壓下去了他要說的話。
「眾位兄弟不必多言,自擊殺秦使一役,還不曾與你們一起喝慶功酒,我們便在今夜設宴,來個歡飲達旦,不醉不歸可好?」
眾人皆大聲呼好,趙歡問道:「其他人呢,怎麼就剩你們幾個了。」
一較為年長的兵卒道:「稟君上,那晚擊殺秦國刺客,戰鬥頗為激烈,咱們有好幾個弟兄也戰死了。打仗就是賣命,就要死人,這本也是我們這些兵卒的應盡之責,可是……可是……」
另一個急性子道:「可是那公孫伏英卻壓下此役不報,於死傷者也沒有任何撫恤,我們那些兄弟就這麼白白地死了。」說著說著就已想落淚。
趙歡略一思忖,這殺人之謀本就不在公孫伏英的計劃之內,現在也許是他怕落下把柄,瞞而不報實在大有可能。趙歡道:「大夥且請放心,死傷的弟兄我會重金撫恤,你們的功勞我也會親自上報,不能讓兄弟們流了血,還要流淚啊。」
「慶功、撫恤、賞賜,看來要請大財主呂不韋幫一幫忙了。」一扯到花錢,趙歡便想到自己的這個「有名」的好友,問眾人道:「呂先生呢?」
「呂先生昨日走了。」
「呂先生也是被那公孫伏英給逼走的!」
「喔?還有此事?」趙歡問道,眾人早就受夠了公孫伏英的氣,現在君上可算回來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把趙歡失蹤之後,呂不韋如何奮力搜救,公孫伏英卻如何落井下石樣樣道來。
正紛亂間,一個聲音自內院而出:「公子,別來無恙!」
趙歡抬頭一看,不是公孫伏英還是哪個?但見他滿面春風,雙手迎出,臉上的喜悅又全然不似作偽。眾人悻悻然都閉了嘴,趙歡卻心下嘀咕,以自己以往對公孫伏英的認識,這個老頭又臭又硬,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當面就罵,絕不是那種心機深沉,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先前既落井下石,現在卻擺出了老友重逢的架勢,他的作為何以如此精分呢?
趙歡身著女服,殘妝未盡,與公孫伏英這個老頭四目相望,百感交雜,一時場景有點詭異。
趙歡略一猶豫,原地執揖:「大夫,無恙可不敢當,這一次若不是運氣好些就要大恙了。」
趙歡拿話試他,公孫伏英卻哪有半點羞愧、臉紅的意思,微笑道:「公子吉人天相,自然可以化險為夷,否極泰來。」
趙歡道:「我看著府中雜役們忙著裝車,公孫大夫這是要出遠門么?」
公孫伏英道:「公子既然回來了,倒也不急,說不得還要盤桓數日。」
趙歡剛要說話,公孫伏英緊接著道:「公子是否覺得老公孫為人虛偽,落井下石呢?」
趙歡看了一眼那些沉默不語的士卒,幽幽轉身道:「難道不是?」
公孫伏英昂然道:「於國於君我是絕對不希望你能回來的,但於小老兒自己,你我卻已莫逆於心,相交為友,好友有難自然關切,友人歸來,自然歡喜。人的行為可以控制,情感卻如何控制的了?」公孫伏英說著苦笑,擦了一擦眼角,又道,「公子可知甚?我雖對你的本事手段極為佩服,回到邯鄲朝堂之上卻還要參你!」
這公孫伏英倒是有趣的緊,參別人卻還要當面聲張,還說的這麼理直氣壯,也不覺得半點尷尬臉紅。趙歡奇道:「喔?又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