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韓公子府
戰國時代,質子邦交極為頻繁。
所謂質子,並不同於簡簡單單的人質,反倒更像後世中的外交官、公費留學生,甚至於是間諜、細作,質子要盡最大可能為母國爭的好處,其具體作用,則還要視其所肩負使命而有所不同。
這便給各國質子搭建了一方表演的舞台,舞台上的質子們,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國形象和一紙盟約,更加代表著國家立場和國家意志。
質子的生活用度大多由母國供應,其活動也相對自由,只是要按時報備,不得擅自離開國都。質子的生活質量,則要看當時的兩國關係和質子與入質國國君、王公貴族間的關係,兩者俱佳者,質子便受人尊崇,乃至於登堂入殿,拜為客卿都不無可能;若是只佔一頭,質子安分一些,憑著母國供養,做一個安逸寓公也不成問題;若是兩者均差,便只好夾起尾巴做人,卻還是不斷會有麻煩找上-門來。
質子府便是質子們的居所,質子府的名稱不過是一個泛指,並不單指哪個宅院。春秋三百年間,所發生的換質事件寥寥可數,所以那時的質子在國都有單獨居所,謂之質子府。進入戰國,基於天下大爭與國家聯合的需要,質子外交空前繁榮,七雄等大國的國都之中質子如雲,質子的居所連成一片,卻還是將質子府這箇舊稱沿用了下來。質子們大都是別國公子,所以質子府還有一個敬稱,便是稱「某國公子府」,這樣倒有助於將單個的質子居所與質子府的泛指區別開來,所以市井江湖多採用這種叫法。
趙歡、韓非同為質子,所居住的地方想來也相隔不遠。趙歡一路上想著李園和稷下大比,不知不覺車駕漸慢,御手一聲招呼:公子,到了。趙歡聞聲下車,抬眼卻是一愣,責問御手道:「錯了錯了,我是要去韓公子府,怎地卻將我拉回自己府邸了?」
御手卻道:「稟公子,沒錯的,這個小門裡就是韓公子府啦。」
趙歡凝目而視,果見正對面的牆壁上開著一扇破敗的小門,與不遠處自己府上那座頗為闊綽的宅門形成鮮明對比。而且他的府邸頗大,這兩扇門又離得很近,以至於他幾次三番經過,原都以為這個小門不過是自己府邸的一個側門。
「這就是那位韓國公子韓非的居所嗎?」
「是的是的,就是這裡了,不會錯的。」
御者連連點頭,表情甚為篤定,趙歡猶自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韓國位處四戰之地,發展空間受到天然壓迫,其領土在七雄當中最為狹小。但韓國卻頗為富庶,尤其手工業極為發達,製作出的兵器精良,其中又以十字硬弩聞名天下。當時便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天下強弩盡出自韓。秦國謀求東出,在六國聯軍裝備的韓弩之下不知吃過多少回血虧,直到墨家三分,以相里勤為代表的務實一派進入秦國,以墨家之術改造秦兵秦弩,更是為秦軍造出雲梯、藉車、井闌種種大型殺器,秦軍才漸漸將這種武器上的劣勢扭轉過來。
趙歡雖是史盲,穿越以來對列國局勢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於是心中不解,奇道:「以韓國之富,何以質子的居所如此寒酸呢?」
他這本是自問,誰知御手聽了,居然答道:「嗐~我當公子所慮者何,此事我知!」
聽御手三言兩語道出,個中原委,原是趙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韓公子非,雖然掛著公子之名,卻並非當今韓王的兒子,而是韓襄王之孫,當今韓王的族兄。當年韓襄王駕崩,韓非的父親正在楚國為質,他本有王位的優先繼承權,卻被人用計羈絆在楚,最終在王位之爭中落敗,終其一生再未回到母國。韓非雖然在韓國出生,卻長在楚國,也是在楚國時,拜入到了荀況夫子的門下。去年,韓非父親去世,他被召喚回韓,卻終於還是被韓王所忌,屁股還沒坐熱又被派來質齊。
親疏有別,加上韓王猜忌,韓國撥付給他的用度本就少的可憐,幾個月前,齊韓之間打了一場無關痛癢的小仗,韓國方面乾脆把他的用度給徹底停了。韓非三番兩次催要無果,只好靠著齊國友人們的周濟度日。
聽完後趙歡一陣沉吟,心中又是一悲又是一喜,悲的是世事冷暖,大才落難,喜的卻是正可藉此機會交好韓非,他現在最不在乎什麼?
錢啊!
戰國什麼最貴?
人才!
叩響府門,半天來開門的是個行將就木的老者。韓非少有才名,雖然落魄,交遊卻廣,見到敲門的是一位錦衣公子,老漢也並不稀奇,作一揖道:「貴客,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公子今日已約了他人,還是請客改日再來吧。」
趙歡也對老人回一禮道:「這位老丈,還是麻煩您告知一下,就說趙國趙歡求見韓非公子。見與不見,敬隨主便。」
老漢聽罷點頭,顫顫巍巍合門而去,不出半刻門內響起一陣腳步,宅門打開,正是韓非親自迎了出來:「子……子歡,你……你怎來了,有……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韓兄客氣,打攪了韓兄宴客的雅興,子歡先告一罪。」
趙歡邊走邊道,這所謂的韓質子府只有一進院落,隔著院牆,甚至能看到自己府中的屋檐松柏,原來兩府間只有一牆之隔。
見趙歡客氣,韓非笑著擺手並不多說,雖然無話,幾個真誠的動作又把兩人關係拉近了一分。拉著趙歡一起來到正廳,果如看門老漢所言,不大的廳中已有兩人,一名是一位三旬模樣的文士,一名則是年堪二十的青年。
兩人長相打扮均很精幹,卻又不同,年長者偏於幹練,而青年人則更顯精明。
見到趙歡進來,二人起身離席,展袖合揖,高迎而出,青年人道:「素聞趙公子之名,久仰久仰。」
趙歡搖頭苦笑:「這位仁兄所聽說的,怕都不是什麼好話吧。」
兩人表情齊齊一滯,接著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青年人道:「市井之語,婦孺之言,安能全信乎?子歡公子風雪夜智殺秦使,齊王殿上五行為棋,簽華閣里擲酒賦詩,英雄救美力搏開山勇士,現在臨淄城中都傳遍了,風頭之盛是一時無兩啊。」
青年人口齒伶俐,嗓音極為好聽。正如他所言,這一個月來,臨淄城中關於趙歡的風傳逸聞可是不少,臨淄城百姓的耳朵簡直被「趙公子歡」這四個字整日轟炸,據說他駕八匹馬,御風而來,弗一入城便又是殺人又是放火;前幾日才聽說他失蹤了,出門卻忽見他縱馬長街,逞盡威風;他不懼太史高之威,為冤死的王卷戴孝,一番扯淡就將冤案平反;據說他要為簽華閣的花副閣主梳攏,卻又聽說他從太史華手中搶了徐風……現在臨淄百姓茶餘飯後的保留項目,就是問上一句:那個趙國來的小魔星,今兒個又整出啥動靜了?
這些風聞有好有壞,這名青年當讓只挑了好的來說。
殺秦使的事趙歡早就知道是瞞不住的,市井傳開,朝堂焉能一無所覺?不過只因齊軍勝了,出師大捷,這件案子自然也就沒人再去追責。這人此時說來,便可見他對此事的一種肯定,是讚譽,也表明了他的立場。
聽到這番花式誇讚,雖然趙歡心中開心大呼:「沒錯,正是老子。」嘴上卻謙虛道:「哪裡哪裡,適逢其會,均是僥倖。不知兩位仁兄如何稱呼?」
文士先作揖道:「鄙人韓國使者馮亭,見過子歡公子。」
那名青年人緊接著也躬身一禮,眼芒一抬,頗為磁性的嗓音道:「見過公子,草民楚國——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