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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95章 在倉在廁?

  「呃,啊——」 

  聽到李斯之名,趙歡的表情一僵,頓時又高興起來,「原是李兄,久仰久仰!」 

  他素知韓非、李斯是一對師兄弟,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方才將自己誇上天去的年輕人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李斯。 

  未來的秦相,這又是一位大才啊! 

  「久仰?」他的熱情倒是把李斯弄得一愣,疑惑問道:「子歡公子,不知你是在何處聽過李斯之名呢?」 

  這一問,趙歡又尷尬了,心道對啊,這個時候李斯年紀尚少,其名不顯,自己又怎會聽過他的名字呢?從何處聽說?總不能回答《尋秦記》吧。 

  他正自支支吾吾,旁邊的馮亭笑道:「李賢弟忒是刻板,子歡公子只是客氣之語,你倒好,偏偏要去刨根問底,豈不是自討沒趣?」 

  李斯眯起的眼眸一展,也不禁笑道:「失言失言,子歡勿怪!」 

  趙歡見他們如此好說話,大有一種後世與友人打屁的感覺,笑著說道:「失言者,該當如何?」 

  一直沉默的韓非倒開了口:「該當罰酒。」 

  李斯苦笑:「某失言,某認罰。」 

  說著便走到几案旁邊,端起自己的酒爵一倒,酒卻沒了,走到酒樽旁邊,只見那四腳酒樽也將要見底。 

  李斯一手將酒樽斜斜提起,一手執酌才將剩酒舀出,正好斟滿一杯,他嘿的一笑,目光饒有趣味地循向馮亭:「大兄,我說你們那個韓王也忒是小氣,弄得我與師弟想喝杯濁酒也不能盡興盡意。這樣的君王實在叫人寒心。」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馮亭則正顏道:「身為人臣,不論君王之非。」話雖如此,卻仍是嘆了口氣,顯然對韓王這樣安排公子非,也是有些不以為然。 

  韓非卻搖了一搖頭:「師兄,莫言。」 

  「怎麼回事?」趙歡心道,「李斯不應該是沉穩內斂的嗎?怎麼好似一個放浪的士子呢?反倒韓非看著穩重一些。」 

  千百年的演繹,古人的形象大多已臉譜化,他們超逾了自身,成為了藝術上的經典。但古人也首先是人,若帶著這樣的印象去框這些鮮活的古人,認識難免就會流於刻板。 

  其實,李斯雖然年少老成,性格卻很熱烈。他處事圓滑,懂通權善達變,但這並不是說他就沒有脾性,沒有年輕人的銳氣。 

  歷史上,只因李斯間接地害死了韓非子,便有許多人將他同秦檜、魏忠賢等一眾奸臣劃上了等號,但其實真正的原因,則是李斯平滅六國的計劃韓國首當其衝,作為韓國貴族的韓非與他政見相左,是道不相同而殺,嫉賢妒能倒是其次。不然秦始皇倚重之臣多矣,怎麼不見他去陷害王翦,陷害尉繚? 

  話說回來,這個時候師兄弟倆的感情還是很好的,看到師弟受了委屈,師兄自然要鳴不平。 

  趙歡也只是稍微動念,並未深想,見眾人無酒可宴,心想機會來了,打個圈揖道:「諸位好友,鄙人的府邸就在隔壁,我們不妨移步舍上,趙酒管夠,甘醇雄冽,可堪一醉。」 

  李斯本也有心結交這位風雲人物,點點頭說好。馮亭亦不客氣,拱一拱手:「如此便叨擾了。」 

  卻只有韓非,終是覺得這樣不妥。韓非一向果決,認定一事很難讓他改變心意,但偏偏他有口吃,趙歡則哪裡是什麼謙謙君子,還沒等他話說全乎,便強拉著他出到門外。 

  這下倒將剩下兩人看得傻眼,真是一物降一物,這「趙公子歡」名聲在外,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趙公子府的正廳,四人將兩張几案拼在一起,重新落座。家有貴客,靈毓親自下廚炙出了幾個精緻小菜,一名僕役則抱出一大罈子趙酒。 

  「這這……可是十年頭的汾河老酒?」馮亭驚叫一聲,看著那罈子上大紅封子眼都直了。 

  趙歡道:「不錯不錯,馮兄果然識貨。」 

  馮亭卻點點自己的鼻頭:「非我識得,酒蟲識得也!」 

  李斯道:「我就說哩,大兄平日架子頗大,今日卻一請便來,原是早惦記上了。」 

  韓非則道:「非大兄惦記,酒……酒蟲惦記也。」 

  好補刀! 

  趙歡大樂,原來這個外表木訥的韓國公子,內心也有詼諧幽默的一面;雖然平時方正峻刻,偶一開口卻竟似後世的宅男,有點蔫壞的意思。 

  他親自接過酒罈,一排開封泥,室內立即便瀰漫開濃郁醇正的酒香。馮亭伸直了脖子深嗅一口,趙歡則將酒注入酒樽,靈毓便乖巧地捧來一盞紅泥小爐,填在樽下將酒溫住。 

  三人方才便見這女孩生的小家碧玉,甚是可愛,明明年歲尚幼,可是卻梳著婦人髮髻,不由得一時拿捏不定她的身份,李斯問道:「子歡,這一位是……」 

  「唔,忘了介紹了。」趙歡招呼靈毓也入席坐下,向三人介紹道:「這位便是愚弟拙荊。」 

  「哎呀,原來是女主人,做客不拜女主,真是失禮。」那馮亭見了美酒頓時人便來了精神,言語間也更放得開了,說著三人向著靈毓拱手為禮。 

  韓非忽道:「失禮該當……」說到一半卻不說了,露出一個苦笑。 

  趙歡還當他又犯了口吃,李斯則搶先接到:「該當罰酒!哈哈,師弟,這回你可將自己也繞進去了!」 

  馮亭聽了也是大笑。 

  「怎說?怎說?」趙歡疑惑問道。 

  李斯道:「子歡不知,馮兄是酒糟里養的老蟲,子非師弟卻是酒個不過二兩的雛兒。如今我們三人皆為失禮當罰,子非豈不是設了個套,將自己套了進去?」 

  「啊!哈哈哈哈……」趙歡聽罷一拍大腿,也跟著大笑起來。 

  靈毓方才聽著相公介紹自己,又聽得「女主人」的稱謂,心裡暖暖的小臉一紅。雖然連日來,相公人前人後一向當她為妻,但畢竟還是只拘於公子府中,自己對外終究還是沒有名分的小丫頭。今日相公當著外人也毫無猶疑地以妻子之名介紹自己,她雖本無追名求份之心,但夫君情深意重,焉能不叫小丫頭感動呢? 

  靈毓本是個怯怯怕羞的性子,為了不給夫君丟臉,此刻也壯起了膽子,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禮,給自己斟了滿滿一爵,俏生生道:「該當小妹敬諸位兄長才是。」說著小手執爵蘭花翻翹,霓袖掩口一飲而盡。 

  「彩!」眾人拍手,馮亭看著趙歡、靈毓兩人誇讚道:「珠聯璧合,子歡福氣,讓人好生艷羨哩。」 

  當時的酒度數很低,趙歡倒不擔心毓兒喝醉,藏在案下的手則突然將她穿著羅襪的腳丫握住,靈毓心裡小鹿一撞:「這當著外人呢,相公該不會是……」 

  然而趙歡的手卻只是在他的足心輕捏了兩下,靈毓看向丈夫,趙歡對小丫頭挑動長眉給出一個鼓勵的眨眼:乾的漂亮! 

  靈毓淺笑著眸子落下,酒不醉人,心已醉了。 

  酒過三巡,趙歡問馮亭道:「先前聽說馮兄此來,是為出使,不知所負是何使命?」 

  馮亭唉一聲道:「左右不過是韓齊偶有摩擦,戰戰合合的事,我略通兵事,王上便遣了我來。」 

  趙歡聽他一語帶過,自己也就不便多問,轉向李斯:「李兄,你呢?」 

  李斯道:「我是追隨家師而來。」 

  馮亭道:「我聞賢弟曾在楚國為官,一心求學竟連官也不做了,愚兄很是欽佩。」 

  李斯搖一搖頭:「非為官也,只是個看倉廩的小吏。不過,雖說是個小吏,卻也安逸的很。掛印求學,能讓斯痛下決心的,說起來還有一樁軼事。」 

  「喔?不知究竟是何事呢?」趙歡來了興緻。 

  「誒,此事無甚有趣,還是不說了吧。」李斯沉吟一會兒,像是咀嚼著那段舊時光,抬頭卻見三人連同靈毓,四雙眼睛都巴巴地等著自己。 

  韓非道:「無甚。有趣。還是說了吧。」 

  這位「二兩補刀俠」已然喝醉,舌頭都已大了,卻不知是他無心結巴,還是故意而為,李斯本來的話被他重新摘字斷句,倒成了另外相反的意思。這時結巴倒成了他「補刀」的武器,趙歡嘆為觀止,這貨簡直是用繩命在補刀啊! 

  李斯苦笑道:「罷罷罷,是你們自己要聽,到時候可別嫌我無趣才好。」 

  韓非又道:「罷罷罷。無趣。才好。」 

  也是夠了,趙歡笑著心裡大呼道。李斯則已開始了他的故事:「其時,我在楚國上蔡為刀筆小吏,****巡視倉廩,皆見米倉之鼠碩大而肥,嬉戲交配優哉游哉,並且驅趕不走甚是討厭。一日如廁,卻也見到一隻老鼠,生的是瘦小乾枯,探頭縮爪形貌委頓,身上則又臟又臭,令人噁心,我還未剛一跺腳它便鑽入道糞坑當中。」 

  「不知怎的,我突然可憐起這隻老鼠來,想起倉廩之鼠,與這廁所之鼠相比,為何差別這麼大呢?猶自想來,人之不同不也是如此。人生如鼠,若不在倉,即是在廁也。」 

  「人生如鼠,不在倉即在廁?」趙歡想著這句話,記憶中前世似乎聽過這則諺語,聽李斯話音剛落,他馬上問道: 

  「那麼如何才算在倉,怎樣又是在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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