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有多難過
衛植識趣,沒等江帛走過來,便悄然離開了。
江帛走到我身邊,喚了我一聲,我沒有應聲,他便坐在了我麵前,愧疚的看著我,說道:“歡歡,我來負荊請罪了要打要罵,任憑責罰。”
我撇撇嘴,說道:“你是太子,我可不敢責罰你。”
江帛笑了笑,伸手來拉我的手,說道:“你還會擠兌人了,好了,別生氣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若再有下次,你就打我,行不行?”
我默不作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黯然,說道:“江帛,你知道.……老薑頭的故事嗎?”
“薑太醫?”他好奇道:“他什麽故事?”
我看著他,笑了笑:“老薑頭曾經可是比你好看呢,江湖男兒,意氣風發,你喝過桑落酒嗎?”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目光眺望遠方,思緒漸漸拉長。
那時,老薑頭尤為喜愛那山下洛水樓賣的桑落酒,但他從不下山去買,連出趟遠門都要繞到那後山匆匆離開,他說,他愛極了那後山的杏花如雨。
我輕咳了一聲,老薑頭,冬至了,杏花開還要早些時候呢。
老薑頭鐵青著臉,就你事情多。
我原是以為老薑頭懶,隻叫我去跑腿罷了,直至那日我帶了兩壇桑落酒回來,如往常一般說著山下的趣聞,老薑頭也像往常一般愛答不理,隻管喝酒。
可當我漫不經心為了斟滿一杯,說出那洛水樓裏的老板娘要成親時,老薑頭持杯的手突然僵在了空中,原本慵懶的眸子突如其來的黯然,仿佛深潭水草纏繞,望不見,解不開。
窗外的寒風拂過,帶落了幾片枯黃的槐樹葉,飄飄搖搖,不知落到了何處。
我問,老薑頭,你怎麽了?
老薑頭回過神,望著那杯中微微漣漪的酒,一飲而盡,沒有說話。
我識趣的再為他斟滿,然後放下了酒壇,跑去外麵搬了小板凳回來,坐在了桌旁,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老薑頭被我盯的渾身不痛快,便冷著臉嗬斥,你這女娃,盯著我作甚?
說完,仰頭又盡。
我搖搖頭,起身抱起酒壇再為他斟滿,然後又坐了回去,說,我感覺老薑頭要講故事。
老薑頭不耐煩的瞪了我一眼,說,去,沒有故事給你講,小姑娘家家的,怎麽這麽是非呢。
我沒敢說話,懂事的坐在一旁看著他獨酌,老薑頭正是而立之年,未娶妻,我一度懷疑是他太懶了,懶到不願意找媳婦,不然憑他這身風月如華和妙手回春的醫術,怎麽會沒有女人青睞。
老薑頭平日裏貪杯,每次喝醉都背著院子裏的咕咕漫山遍野的跑,要證明他輕功絕世,證明他風華依舊,每次跑完咕咕都嚇得不吃東西。
哦,咕咕是條狗,受盡了老薑頭的折磨後,就不吃不喝死掉了,我將它埋在了槐樹下,每日都留一點剩飯放在哪裏。
老薑頭許是愧疚極了,他告訴我咕咕是咕咕神,它去很遠的地方修煉法術去了,等我長大後,咕咕神就會抱著兩壇桑落酒來娶我。
說罷,給了我碎銀,讓我再去買酒。
說遠了,我說了這麽多,隻是想表達老薑頭酒量不好,現在這般沒有節製的一杯又一杯,定是要出事的。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的功夫,兩壇已下肚,老薑頭俊朗的麵頰微醺,眼睛黑黝黝的好像咕咕神,他放下酒杯,張大了嘴,我以為他要打哈欠,誰知道他張了一會,就開始哭。
嚎啕大哭。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狼狽的樣子,仿若丟了糖葫蘆的孩童,哭的天崩地裂,絕望足以撕裂山河,他一定是丟了心愛的東西,很愛很愛的東西。
“歡歡啊,我忘不掉她啊,歡歡啊,我心口痛,怎麽辦啊歡歡,這麽多年了,就是忘不掉。”
“你以為我為什麽一直隱居在這洛神山,還不是因為她曾告訴我她喜歡這裏,日後要住在這兒,歡歡啊,真難受啊,我來了,她也來了,山上山下,這麽多年了,她卻要嫁為他婦了。”
“沒事,男人啊,就要懂得放手,如果她能幸福,我也不是放不下的人。”
“我放他娘的狗屁!格老子的!歡歡啊!跟老薑頭去搶親去吧,把她搶回來,家裏就有人做飯了,這樣,到時候你找匹馬,喂點巴豆,牽著它去婚房拉屎,然後就有一群人來揍你,你扛著點,我扛起她就跑,然後再回來救你,行不行?”
“不行啊,歡歡啊,她說過我是君子,我是君子不能做為人不恥的事,哈哈哈哈梁上君子不也是君子?飛簷走壁的,拿的都是不義之財,歡歡你說老薑頭是不是君子?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歡歡啊,你說她怎麽就嫁人了……”
“咕咕倒酒!倒滿!”
我悻悻的看著他,說道,“我不是咕咕,酒沒了,老薑頭你喝醉了,還有啊,老薑頭你……流鼻涕了。”
老薑頭哭的聲嘶力竭,原本好看的桃花眼也腫成了爛桃子,他一個勁兒的拍著桌子讓我倒酒,我看著空空如也的酒壇無計可施,隻好哄他吃了點蒙汗藥,眨眼的功夫就倒了。
我看著老薑頭哭的疲憊的樣子,心裏隱隱的疼,我扯起他的白衣袖為他擦了擦鼻涕,然後坐在一旁也開始哭。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哭,總之看到老薑頭這樣失態悲傷,我很難過,像是被人一拳打在胸口上,悶悶的疼。
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自我記事起,便一直跟著老薑頭,老薑頭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醫,姓薑,僅此而已。
老薑頭不教我醫術,隻教我輕功,並且叮囑我,教我輕功是怕有朝一日受欺負逃命用的,不是讓我飛簷走壁的,我還記得他那是認真的樣子,說,盜就是盜,賊就是賊,管你什麽俠義心腸,偷的東西,就是見不得光的,記住了嗎?
。
老薑頭很忌諱偷,關於過往,他閉口不提,即便是酩汀大醉也隻字不提,像今日這樣失態還是頭一回,我猜想他與那老板娘,也有過一段過往吧。
許是無疾而終,許是不複相見,總之就像我在茶樓聽書聽來的一般,山不就我,那便算了,送卿至此,山水不見。
我悄然拭去淚水,看著老薑頭沉睡的模樣,心疼依舊,他說要去搶親我是不信的,除非是喝醉了,不然依老薑頭這寡淡慵懶的性子,定是不會做出格的事。
可就如此這般了嗎?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另作他嫁,然後自己守在這深山中,孤獨老去,那未免太可悲了。
我搖頭歎息,江湖太大了,終有我不懂的事理,老薑頭總說等我長大,自會明白,我起身收拾酒壇,又拿了衣衫覆在他身上,便聽他輕聲夢囈。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無奈別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