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南風過境
薛凜正佯裝鬧別扭,鼻子間卻突然捕捉到了空氣中的一種特殊香味,他狠狠地拍了下大腿。
“湯!”
薛凜大喊一聲,立馬起身跑回洞裏查看那壺被人遺忘的牛肉蘑菇湯。
打開壺蓋一看,湯幾乎都要靠幹了,牛肉也已經飛成牛肉絲了。
薛凜叉了一塊蘑菇和牛肉絲放進嘴裏,剛嚼了一下,五官立馬就皺成了一團。
“怎麽了?”後到的姚織夏看到薛凜痛苦的模樣擔憂地問。
薛凜閉著眼,空閑著的那隻手握了握拳,硬是把嘴裏的東西全都吞了下去。
“太鹹了。”
姚織夏一聽,便俯下身,拿起鐵飯盒,轉身向洞外走。
“等我一下,我去打水。”
待姚織夏打水歸來時,卻發現此時的薛凜正直挺挺地趴在她的草墊上,頭也紮進了樹葉間。
蓬蓬時不時地在一旁嗅嗅他,再舔舔他的臉,丁滿則直接跳到了薛凜的後背上,焦急地來回走動。
姚織夏呼吸一窒,扔了手裏的飯盒就跑到薛凜身邊。
她跪在地上,試圖把他的身子翻過來,可昏迷中的薛凜身子異常沉重,任憑姚織夏怎麽拖拽他的胳膊,都沒辦法把他翻過來。
慌亂間,姚織夏的腰突然被一雙張開的雙臂緊緊環抱住。
“你……”
姚織夏用雙手死死地按住薛凜的雙臂,試圖把這個突如其來的禁錮解開,可薛凜的雙臂卻反彈性地越箍越緊,他將頭貼在姚織夏溫熱的小腹上,一語不發。
“薛凜?”
姚織夏僵在原地,被這個莫名其妙的狀況搞得無所適從。
空氣安靜了半晌,一個軟糯的聲音從姚織夏的小腹處幽幽傳來“媽,別離開我。”
聽到這句話的姚織夏直接傻掉了,短暫而強烈的震驚過後,她緩緩低下頭,望著薛凜頭頂淩亂的頭發,措辭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開口“薛凜,你想媽媽了?”
此話一出,薛凜像被點著了的鞭炮一樣,突然激動了起來,他的聲音中帶著哭腔,話也變得含糊不清。
“媽,你回來看看我吧!媽,對不起,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夢到過你了,我真怕哪一天就把你的模樣忘記了,可我從來不敢看你的照片,我怕你也和我一樣難過,我從英國回來了,可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那是我爸和那個女人的家,我一直都知道,我恨的不是我爸,我恨的是我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恨我留不住你啊!”
感覺到懷中的身體止不住地抖動,姚織夏耳邊傳來了隱隱的啜泣聲。
他哭了?
姚織夏低下頭,輕柔地撫摸起薛凜的頭發,她頓了頓,鼓起勇氣開口。
“薛凜,別難過,媽媽一直都在你身邊守護你,從來沒離開過,你笑,我陪你笑,你哭,我就陪你哭,答應我,我們以後都不要再哭泣了,好好過好下半生,好好待爸爸,隻有你和爸爸過得幸福,我才能安心呐!”
懷中的人乖乖地點點頭,情緒也慢慢恢複了平靜。
姚織夏深呼一口氣,試圖理清頭緒,好端端的,薛凜為什麽會突然這般表現?
正疑惑著,一直箍著她腰身的雙臂卻突然發力,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姚織夏踉踉蹌蹌地試圖平衡自己的身體,一個陰影卻從頭頂襲來,她本能地抬起頭,卻正對上薛凜迷蒙的雙眼,他眼中的紅血絲有些駭人,仿佛潛藏著嗜血的。
“薛凜,你……”
灼熱的目光,不肯罷休的禁錮,空氣中盈滿了山雨欲來前的詭異與寧靜。
話音未落,姚織夏便被薛凜一把扯進懷中,還未來得及反應,她溫軟的唇已被薛凜攻城略地,他的吻如脫逃的困獸般,肆意而狂妄。
像被一種奇異的魔力裹挾著,再也無從招架,她彷佛是一片沐浴著暖陽的雪花,在他溫熱的懷中漸漸融化。
某種被潛藏許久的感覺在一瞬間蘇醒,姚織夏情不自禁地閉上眼,放空所有理智,任由自己沉淪在他帶給她的中。
時間被上帝抹殺,全然沒了章法。
不知過了多久,當那個陌生的觸感離開姚織夏時,她的全身還在止不住地顫抖,她拚命想壓製住那種被支配的感覺,可耳邊傳來的急促呼吸聲卻一直在向她宣告自己的主權。
姚織夏低下頭,無助地盯著腳邊的篝火,木炭劈啪作響,聲聲四濺在她的心間。不敢迎接近在咫尺的對峙,鬥爭還未上演,她就已繳械投降。
身前的人自她腰間收回了一隻手,轉而在她頭頂輕輕地摸了摸,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洞中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兩人的身影,她看著地上融為一體的陰影,覺得自己那顆殘缺破碎的心在此地此刻被填滿了。
下一刻,薛凜的身體像失了重心般重重地倒在姚織夏的身上,不堪重負的她直接被壓倒在腳下的草墊上。
薛凜的頭枕在姚織夏的胸口上,張牙舞爪的頭發攀附在她的脖子上,癢癢的,可這遠不及身上的重量所帶來的壓迫感。
姚織夏不敢有所動作,她靜默了半晌,直到胸口處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她才微微抬起頭向下看,可除了薛凜淩亂的頭發和筆挺的鼻子,她什麽都看不見。
他睡著了?
她有些不放心,便抬起一隻手在薛凜臉上輕輕摸索,在感受到他臉頰傳來的溫度後,才放下心來。
閉上眼,姚織夏貪婪地汲取著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在午夜的寧靜中沉沉睡去。
——
城市中,鋪天蓋地的海難新聞依舊甚囂塵上,觸目驚心的失蹤人數讓整個城市都被高壓籠罩。
搜救隊日夜搜索,也僅在前兩天挽救回了寥寥性命,等待親人歸來的家屬們雖然依舊不死心地守在搜救指揮中心,可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絕望,哀嚎已經漸漸平息,剩下的隻有沉默。
在經曆了前兩天的打擊後,薛懷遠終是倒了下來,被戚航強迫著送進醫院休養。
龔博文夫婦每天守在病房,生怕薛懷遠做傻事,十年前失去了妻子,現在又失去了兒子,任誰能全身而退?
雖然他們一再把薛凜失蹤的事保密,可哪有不透風的牆,集團創始人、現任董事長的兒子在海難中生死未卜的消息還是傳到了董事會那裏。
戚航作為曾力挽狂瀾的集團財務總監,在公司股東和高管心中的聲望極高,她一邊要代表丈夫去給股東一個交代,一邊又要在搜救中心和醫院之間兩頭跑,生怕再出任何閃失,幾日下來,幾乎一直沒睡的戚航眼窩都深陷了不少。
送走了白天陪床的龔博文夫婦,戚航脫下外套,坐在薛懷遠的病床邊。
雖然現在是炎熱的夏季,可幾年前因為打胎留下了病根,導致她變成了怕冷的體質,說起這事,戚航也曾掙紮動搖過,可最後她還是選擇了放棄自己的生育機會。
那是薛凜在英國讀書的第五年,也就是薛凜大三的時候,陪伴薛懷遠走過了風雨飄搖的五年,又遭遇了家人無數次的催婚後,戚航突然發現,自己愛上了薛懷遠。
起初她一直在壓抑和否定自己的情感,因為小薛懷遠八歲的她一直把他當作商界偶像和誓死追隨的上司,他對事業的追求和對妻子兒子深沉的愛都讓戚航刮目相看。
可時間卻像個狡猾的魔術師,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的心和他的心牽在了一起,麵對薛懷遠真誠的求婚,戚航點了頭。
按照戚航的要求,他們招待了幾個最親密的朋友,一起在餐廳小聚了一下,便當作是婚禮了。
婚後,戚航辭去了公司的職務,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
每次薛凜那邊捅了簍子,都是戚航出麵擺平,於是,總以聖人身份出現在薛凜麵前的戚航便更加被他所厭惡。
在發現自己懷孕了的時候,戚航感到一陣狂喜,因為那時的她已經三十五歲了,可一想到那個在國外自暴自棄的孩子,她又猶豫了。
薛懷遠知道後,自然是鼓勵她把孩子生下來,可戚航擔心,如果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薛凜會怎麽想?
原本就感覺自己被拋棄的人,要怎麽接受父親和別的女人有了另一個孩子?
在決定嫁給薛懷遠的時候,戚航就曾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好好對薛凜,她不想背叛自己的承諾,便在薛懷遠的反對下放棄了自己的孩子,即使醫生再三聲明,如果這次她選擇放棄,這輩子基本上不會再有生育的可能。
從昏睡中醒來,薛懷遠看到戚航正坐在病床邊上削蘋果,便伸出一隻手撫在戚航的腿上。
“你醒啦?來,吃蘋果!”
戚航把削好的蘋果放在盤子裏,起身幫薛懷遠坐起來。
“怎麽削個蘋果也要你來做,你忙一天了,好好歇會兒,讓阿元來做,阿元呢?”
阿元是為薛家擔任多年司機的老於的兒子,也是被薛懷遠看著長大的,這孩子老實勤奮,薛懷遠就安排他在自己身邊做助理,全當是長見識。
“我讓阿元吃飯去了,他也夠累的,天天跑上跑下的。”
“戚航,幸苦你了,我現在真後悔當初跟你求婚,我們這父子倆,一點幸福給不了你,還總在讓你受累。”薛懷遠感到很是自責。
“你淨睜眼說瞎話,我嫁了個打心眼裏尊重我嗬護我的老公,知道自己兒子會恨自己,也要執意娶我,不要求我任何事,一有時間就陪我做我熱愛的事,大夏天怕我冷,寧可自己汗流浹背也不在家開空調,就是有一點不好……”
戚航停頓了一下,把一塊蘋果送到薛懷遠嘴裏。
“什麽?”薛懷遠把頭偏到一邊,緊張地問。
“你把自己熬得太累,你還不到五十歲,就滿身的工作病,你要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熬熬夜我也就不說什麽了,你一熬就是將近三十年,這誰受得了啊?”戚航不止一次抱怨過這事,老生常談了。
“畢竟集團是我年輕時候就打拚的事業,這不僅是我的夢想,博文的夢想,也是……陳暖的夢想,我總怕如果我鬆懈了,這個夢想就會被一點點瓦解。”
“懷遠,如果陳暖姐在,她一定也會支持我的想法,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你的使命是創造,薛凜龔炎他們的使命就是傳承和發展,你死守著不放,公司是沒辦法革新的,你看龔炎,擔任the all營業部總監也就一年左右,營業額,知名度,影響力,那是我們這一代人能做出的成績嗎?現在薛凜回來了,別說他不感興趣,隻要他想做,那也一定不會差,他的眼界和能力就在那擺著,這是這個時代賦予這些年輕人的優勢,你爭不過的。”
戚航最讓薛懷遠敬佩的,就是她的審時度勢和泰然處之,凡事盡力卻不強求,對人對己坦坦蕩蕩。
還有她的善良和真誠,讓薛懷遠深深地覺得,她值得最好的幸福,所以他一直在想辦法彌合薛凜和她之間的隔閡,可薛凜那邊非暴力不合作的抵觸態度,讓薛懷遠連勁兒都沒處使。
“如果這小子這次能回來,不管他願不願意在集團工作,我都卸任董事長,聽你的話,好好養身體,多陪你出去走一走。”薛懷遠握緊了戚航的手。
“懷遠,你和薛凜之間還有誤會沒有解開,他沒那麽容易逃走,況且,老天爺就是看在我戚航的麵子上,也不敢輕易把我兒子帶走吧!”戚航臉上露出了堅定的微笑。
一聽“兒子”二字,薛懷遠的眼眶瞬間酸了,他一把將戚航拉到懷裏,溫柔地撫摸著她的後背,緊閉著眼說“戚航,有你這樣的媽,是我們薛凜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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