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個夏天曾來過
經過了昨夜的休整,清晨醒來時,薛凜感覺渾身輕飄飄的,就像泡了一個溫暖的熱水澡。
他在草墊上伸了個懶腰,放下胳膊時無意間瞥到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伸手摸了摸那枚戒指,嘴角上揚,接著身體用力向側麵一滾,盯著還在睡著的姚織夏。
正仰躺著睡覺的蓬蓬見薛凜醒了,立馬跑到他身前來獻殷勤,還興奮地伸出舌頭舔他。
“你退後!退後!你自己口臭心裏沒點數嗎!”薛凜用手擋著瘋狂向他臉上拱的狗頭。
蓬蓬卻以為薛凜在跟它鬧著玩,變得更加興奮,它一邊後退,一邊甩著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小心掃到了姚織夏的臉上。
“哎!你過來!讓她再睡會兒,別搗亂!”
薛凜見狀趕緊抓住蓬蓬的兩隻前爪,硬是把這隻壯碩的狗拎到自己跟前。
此時的姚織夏本就在淺眠中,耳邊傳來的細微聲響讓她直接睜開了眼,她坐起身,剛好看到正和蓬蓬拉鋸戰的薛凜。
“你們幹什麽呢?”
薛凜向來對蓬蓬很是嫌棄,看到眼前這一人一狗竟如此親密溫馨,姚織夏有些意外。
聽到姚織夏的聲音,薛凜瞬間鬆開了抓著蓬蓬的手,轉為撫摸它背上的長毛,一邊摸還一邊誇讚“今天蓬蓬表現特別好,真是個惹人憐愛的小粘人精呢!”
永遠慢半拍的丁滿突然一竄,用鋒利的小爪子把自己掛在姚織夏的後背上,還作勢要往她頭頂上爬。
“哎!你們兩個怎麽一個比一個得寸進尺呢!有沒有點規矩!”薛凜立即起身要把丁滿抓過來。
姚織夏非但沒有介意,反倒用手托著丁滿,生怕它掉下來。
“孩子沒大沒小!你還慣著!”薛凜脫口而出。
聽到這句話,姚織夏動作一僵,薛凜注意到了她的反應,這才發現自己的口不擇言。
尷尬地停頓了幾秒,薛凜低聲說了句“我出去打水”便飛快地跑出了洞外。
目送著薛凜離開洞穴,姚織夏把丁滿捧在胸前撫摸它的絨毛,嘴裏忍不住小聲嘀咕“子不教,父之過。”
——
吃過早飯,兩人開始整理下山要用的東西。
按照薛凜的計劃,接下來幾天,他們都要在傍晚時,在航線對著的沙灘上燃上幾個篝火,而且要不停地添柴,讓火燃得越旺越好,這樣才有機會讓路過的船隻注意到他們。
為此,在出發前,薛凜專門做了好幾個鑽木取火的工具,以備不時之需,姚織夏則備好了充足的水和食物,以渡過漫長的等待時間。
一切準備妥當後,二人便雄赳赳氣昂昂地下了山,可直到月明星稀,都沒有任何船隻經過的跡象,在兩人的失望中,第一晚宣告失敗。
這之後的第二晚、第三晚,同樣如此,所有船隻都像事先約定好了似的,就是不從這條航線走。
到了第四天,接連遭受打擊的薛凜有些坐不住了,幾乎每個動作都帶著無奈的怒氣。
看著這樣頹敗的薛凜,姚織夏不禁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愧疚,這才過了幾天,難道她在他生日時許下的承諾就要食言了嗎?
像給自己斷後路一樣,薛凜毫無顧忌地從所剩無幾的食物儲備中開了兩個罐頭。
“吃吧!別省了!早晚會吃完!”他將其中一個罐頭遞給姚織夏。
姚織夏接過罐頭,卻沒動一口,她低著頭,沉默不語。
那失落而難過的神情映在薛凜眼裏,就像針紮一樣,他叉了一塊自己罐頭裏的肉,遞到姚織夏嘴邊,定定地看著她,卻不說話。
“薛凜,你別這樣。”
姚織夏知道他有多麽失望,又心有不甘。
可這句安慰的話卻像一條導火線,瞬間點燃了薛凜的怒氣,他把伸到姚織夏嘴邊的刀重重地甩到了自己的罐頭裏,又狠狠地揉抓自己的頭發,嘴裏發出壓抑的咆哮聲。
許久,他抬起頭,凝視著姚織夏的雙眼開口道“再堅持一個月,如果還是不行,我認命。”
“是成是敗,奉陪到底。”
姚織夏這次沒有再回避薛凜的目光。
——
傍晚,天色陰沉沉的,二人顧不了那麽多便再次出發。
薛凜一向負責在前麵探路,可他今天的步伐卻快了很多,讓跟在後麵的姚織夏有些吃力。
“薛凜!你慢點!”姚織夏很怕他會失控。
“我先往前走,我會讓自己在你視線之內,有蓬蓬跟著你,我也能放心。”薛凜回身交代完,便固執地繼續往山下走。
“哎……”
話還沒說完,姚織夏便看到薛凜離自己已經更遠了,怕他出什麽事,她趕緊加快步伐。
雖然下山路已經走了很多次,但每次的路徑都稍有不同,眼看著天越來越黑,姚織夏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薛凜的白色襯衫在前方的林子間若隱若現,姚織夏此時也隻能靠這一點“白”來確定他的位置。
一直跟在她腳下的蓬蓬走著走著卻突然向不遠處的大樹跑去,姚織夏立馬焦急地大喊“蓬蓬!回來!”
蓬蓬對著大樹旁的灌木叢叫了幾嗓子,便立馬聽話地跑了回來。
姚織夏俯下身,一邊拍著蓬蓬的背,一邊向那個灌木叢望去,隻見一隻獾從中竄了出來。
發現一切無恙,姚織夏趕忙起身,當她抬眼向前看時,發現不遠處的薛凜剛好也在笑著回頭朝她招手。
姚織夏剛要抬腳,便看到薛凜突然變了臉色,還迅速地往她的方向跑,離近時更是不管不顧地將她向後撲倒在地。
姚織夏還未來得及弄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詫異地感覺到薛凜在往身下滑。
她慌亂地伸出胳膊想要抓住他的手,卻被他一把甩開,就這樣,姚織夏眼睜睜地看著薛凜掉進了一個被藤曼遮掩的大坑裏。
“薛凜!薛凜!你還好嗎?你怎麽不抓住我的手!你為什麽要把我推開!”姚織夏大聲地嗬斥,這是她第一次對薛凜咆哮。
“姚織夏,我還活著,別搞得像我死了一樣。”
強忍著腿上和背上火燎一樣的劇痛,薛凜努力放平自己的聲線。
“我這就去拉你!把手給我!”
姚織夏蹲在洞口處,用力地把上麵覆蓋的藤曼都折斷,焦急地伸頭向下看。
“這坑挺深的,你胳膊肯定夠不到我,你需要一條繩子一樣的東西,把我拽上去。”
薛凜用手拖著自己的大腿,盡量讓身體再往上靠一些,活動中他感到左腳使不上力,一看才發現,他的左腳已經腫了。
“繩子?繩子!”姚織夏站起身,大腦飛速地運轉。
忽然,她想到了一個辦法,“薛凜,你把刀扔上來!”
“我扔了!你接好!”
話音剛落,那把薛凜不離手的刀就被扔了上來。
姚織夏撿起刀,從灌木叢中扯出一根藤曼來,刷刷幾下,藤曼一端的葉子便都被砍掉,緊接著,整條藤曼都被砍了下來。
重複砍了五六根藤曼後,她把每兩根藤曼纏繞成一股,再把藤曼首尾相接,掂量著長度應該差不多夠了,就在身後找了棵比較粗壯的大樹,把藤曼的一端在樹幹上繞了一圈,再把藤曼的另一端扔進坑裏。
“薛凜,你把藤曼纏在自己腰上,我拉你上來!”姚織夏一邊對薛凜喊,一邊把藤曼的一端纏在自己腰上。
薛凜艱難地把自己捆綁好,然後對姚織夏喊“好啦!”
接收到信號,姚織夏立即彎腰弓步,可她正準備發力,卻再次聽到薛凜的喊聲。
“姚織夏!你再這麽救我,你讓我怎麽還!”
姚織夏一聽忍不住樂了,眼裏卻瞬間起了一層薄霧。
“隻要你保住你的命!來日方長!”
說罷,她身體向後傾,卯足了勁兒拚命拽藤曼,一旁的蓬蓬立即明白了姚織夏的意圖,也死咬著藤曼幫她向後拽。
“我的命,歸你了。”
聽著頭頂上方的喘息聲,薛凜在心裏道。
費了好大勁,精疲力盡的姚織夏終於把薛凜拽了上來,顧不上手臂的酸痛和喘不勻的氣,她直接跪在薛凜身旁,奮力地把纏在他身上的藤曼解下來。
“你哪裏受傷了?還能站起來嗎?”姚織夏急切地摸索著薛凜的胳膊和腿。
“額!你、你輕點!這沒摔斷的地方,都快被你掰斷了!”怕姚織夏擔心,薛凜忙用手阻攔她的檢查。
“我、我扶你起來,我們回去吧,等你傷好了,我們再去海邊。”姚織夏說著便把薛凜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沒事兒,擦傷而已,我又不是小公主,哪有那麽嬌弱,咱們得去,多發一次信號,就多一次被救的機會。”薛凜執意要去。
姚織夏想了一下,決定聽從薛凜的話,她知道他如果想做什麽事,定是不會輕然放棄,與其阻攔他,不如陪他一起闖。
“好,那我們說好了,今天你來指揮,我來執行。”
“那有什麽不行的,有人自願多幹活,我還有什麽不願意的。”薛凜知道姚織夏固執起來跟自己有得一比,索性隨她去。
當兩人終於走到海邊時,天已經幾乎全黑了,姚織夏把薛凜靠在海灘上的一塊大石頭上,自己則去附近林子裏扛了一大堆柴火回來,每隔一段距離生起一團篝火。
接下來就是煎熬的等待,已經失望了好幾次的兩人都沉默地盯著大海,生怕錯過什麽。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海與天的界限再一次消失,二者融為墨一般的深淵。
仿佛是怕自己被這無望的深淵吞噬,姚織夏站起身,焦急地沿著林子邊繼續撿柴火,懂事的蓬蓬也跟著她,用嘴銜著樹枝。
沙灘上隻剩下薛凜一個人,他絕望地望著眼前的一切,規律的海水聲幾乎要把他最後的一點希望都擊碎。
愈發冰冷的身軀和逐漸混沌的意識提醒著他,這不僅僅是皮外傷而已,隻是他一直未敢告訴姚織夏實情,他怕那個傻子會撐不住,如果他倒下了,她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姚織夏回來時,薛凜強撐著向她揮了揮手,慶幸昏暗的天色讓她看不清他發白的嘴唇。
姚織夏一心隻想著篝火,並沒有留意到薛凜的異常,她把柴火依次添進火堆裏,使其燒得更旺,接著便向大海的方向跑去,期待著那晚的汽笛聲會再次響起。
可等了許久,海上也沒有任何回應,姚織夏垂下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們今天就算了,明天再來。”
姚織夏抬腳向薛凜跑去,可遠處的薛凜卻沒有一絲回應。
姚織夏以為他在賭氣,靠近時安慰他道“別灰心,反正我們在這島上有的是時間。”
可當她俯身跪在他身邊時,卻突然發現此時的薛凜好像睡著了一樣,雙眼緊閉,雙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邊。
丁滿站在他的肩頭,不停地舔著他的臉頰,發出撕心裂肺的貓叫聲。
“薛凜?薛凜?”姚織夏意識到事情不對。
“薛凜!你醒醒!你怎麽了?”
姚織夏拍了拍薛凜的臉頰,發現他的臉頰燙得厲害,額頭也冒出了許多汗,怎麽叫都叫不醒。
姚織夏慌了,她把薛凜抱在懷裏,將自己的臉貼在薛凜的臉頰上,企圖為他降溫。
可就在下一秒,她忽然想起什麽,立即俯身將臉貼在薛凜的左胸前。
感受到微弱無力的心跳,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她拚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將大拇指按壓在他的人中上,可無論怎麽按,薛凜都沒有任何反應。
“薛凜!你醒醒!你別嚇我!薛凜……”
姚織夏撐起薛凜的上半身,再次將其擁在自己的懷裏,淚水無聲地滴落在他的頭發上。
姚織夏別無選擇,她一邊哭,一邊給薛凜做人工呼吸,可那顫抖到無法抑製的唇卻背叛了她,她失魂落魄地在薛凜的胸口上來回按壓,可她知道,這根本於事無補。
“薛凜,我還有話沒來得及和你說,你怎麽能撇下我一個人呢?沒了你,我要怎麽活!”
姚織夏咆哮著,嘶吼著,被淚水淹沒的臉頰被海風蟄得生疼。
就在這時,一滴水珠從天而降,落到薛凜的額頭上,還沒來得及反應,更多的水珠便已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姚織夏憤怒地用手把薛凜臉上的雨水都抹幹淨,可任憑她再怎麽一遍遍地去抹都於事無補。
她俯下身,企圖擋住越下越大的雨,雨水順著發絲流到臉上,和她的淚水融為一體。
在雨水的打擊下,不遠處的幾團火焰越來越小,姚織夏看在眼裏,再也沒了指望。
她將臉貼在薛凜的胸前,想抓住他留給她的最後一絲氣息。
“唰!”
身上的刀被她拔了出來,雨水順著刀刃迅速匯流而下,她緊握著那把刀,靜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嗚——嗚——嗚——”
姚織夏脊背一緊,不禁屏住呼吸。
“嗚——嗚——嗚——”
身後的響聲愈加清晰,姚織夏迅速轉過頭,望向遠處的大海。
“嗚——嗚——嗚——”
海上傳來的聲音不斷地刺激著姚織夏緊繃的神經,她輕輕地把薛凜放在沙灘上,又將襯衫蓋在他的身上。
“薛凜,等我。”
說完,姚織夏便起身朝篝火那裏狂奔,眼看著火苗快被熄滅,她立即將一根燃燒的粗樹枝從篝火裏取了出來,繼而向海灘邊上的林子那裏跑去。
盯著茂盛的樹葉,她猶豫了幾秒鍾,隨即將樹葉點燃。
見相連的樹枝一點點都被點燃,她立刻跑去篝火那裏多抽了幾根火把,將沿岸的所有樹都一一點燃。
雨仍在下,可大火卻勢不可擋,沒過多久,海灘上一整排被點燃的樹便向內綿延成了火海,一時間黑煙四起,整個海灘都被火光照得通紅刺眼。
此時的姚織夏已精疲力盡,她癱跪在薛凜身旁,將他重新抱回懷裏,眼前一陣目眩。
無意間瞥見薛凜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她虔誠地俯下身,在那枚戒指上印下輕柔的吻,隨即便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
腦海中閃過薛凜的笑容,姚織夏的意識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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