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拋
那一年,安國已滿十六歲,外邦皇子來京覲見。
皇帝意欲將最寵愛的公主許配過去,以表兩國之間的友誼長久不衰。
那是,他下意識是到自己是沒辦法永遠陪在她身邊的。就在這些年月中,安國曾問過無數次兩人是不是會永遠在一起。他都隻是含糊其辭的敷衍回答,心裏一直都明白,隻是現在不得不麵對現實了。
“母親,我可不可以不嫁過去?”安國無助的抽泣。
鍾離端了碗藥站在門外,腳步停住。
“傻孩子,你父皇都已經將這件事說出去了。君無戲言,你讓他怎麽改口呢?母親也十分舍不得你,可是安國你要時刻牢牢記住自己長公主的身份。”貴妃的歎息之中也是深深地不舍,“你是皇上的第一個女兒,背負著與旁人更加重的責任。”
安國聽事情已成定局不可挽回,哭的更大聲。
他推開門,像往常那樣,說:“公主該喝藥了。”
伏在貴妃腿上的安國止住哭聲,她做好將頭別向一旁,似乎不願讓鍾離看到自己這幅樣子。
他見安國順從的喝完藥,接過空碗就離開了終究是沒說些什麽。
行至畫廊一角,欄杆外帶著水珠的翠綠芭蕉葉朝裏麵探了進來。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身時袍角擦到那片葉子留下了一片濕痕。
“師、師父……”安國本來下定決心要叫住他,但是見他自己看了過來反而結巴起來,“師父,會隨我去那裏嗎?我,我的病還沒好,萬一突然生病了但是你不在我身邊……我去求父皇,讓你隨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的心揪住,為什麽要讓他去親眼見證她跟別人舉案齊眉?一想到那種場景,他的胸口就像是蓄積了一團怒氣,冷聲說,“六年,東月的皇宮我都已經呆膩了。現在好不容易可以自由,怎麽還會隨你去那種地方?公主的身子早無大礙,不必擔心。”
氣話之所以是氣話,是因為完全沒有經過大腦。
安國在他的話中慢慢瞪大了那幢紅腫的眼睛,顫巍巍的問:“原來師父早就想離開了嗎?”
“是。”鍾離果斷的回答,“我想要的東西都已經得到了,在這裏耗費了六年已經夠了。真是個無趣的地方。”
“可是?”安國抬手扶住身邊的紅柱子,擰眉問,“可是……”真的連她也從來沒有給他帶來過一點點的快樂?
如此說來,她倒像是個累贅一般的存在。
“安國公主沒事了?祝你和他百年好合,永結同心。”鍾離緊緊的握住那隻空碗,薄薄的邊緣壓在手心中,不亞於將刀刃握在手中。
“師父,我想出宮,你帶我一起走。”她嬌小的身子抖動的更加厲害,小臉也變得蒼白,眼中堅定地光芒匯聚像是下了什麽很重要的決定。
這種了離經叛道的話,誰都不會相信是從安國口中講出來的。
鍾離看著她,心中有什麽東西升了起來又被現實重重的打入深淵,“這種話公主還是少說為好。拐攜公主私逃出宮被抓回來就是重罪,微臣擔不起這個罪名。”他轉身正要離去,想了想柔聲又說,“聽聞那皇子英俊瀟灑,性子也是極好的。你嫁過去不會被虧待的。”
“可是我喜歡的師父啊!”安國情急之下喊了出來,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趕忙捂上了嘴。她一步步後退,緊盯著鍾離停在那裏的背影淚如泉湧。
大概從十歲初遇第一眼開始,她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隻不過那個時候她還不懂什麽叫做喜歡,隻知道自己的眼睛再也不能從他的身上離開了。
從那時起,往前細數虛度的十年光陰,每日都被灰蒙蒙的陰霾籠罩。鍾離走進她的視野之中,帶來了第一抹光,從此她的世界開始明亮起來。
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她敬鍾離為兄為父,為師為友,想著自己在他的心中多少也該有些分量。到頭來發現自己竟是個累贅,拴住了他六年。
當晚,月色寂寥。
叩門聲響起,鍾離打開卻看是安國站在外頭。
她抿唇一笑,仿佛白天的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師父,想著這些年來您為我費了好些神思。臨走前,須得好好感謝您一回。”
鍾離垂眸,這才發現她還端了一個盤子。上麵擺著一個酒壺和兩隻建窯杯。
“難道連最後的謝師酒,你都不願意讓我敬你一杯嗎?”安國低下頭,神色失落。
“進來吧。”他側身給她讓開了路。
安國將托盤放下,斟了一滿杯的酒雙手捧了上去,“這一杯,是感謝您的救命之恩。不然,安國怕是活不到現在。”
鍾離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剛放下的被子又被斟滿。
“第二杯是感謝您的教導之恩。”安國的眼眶有些濕潤,咬著下唇又倒上第三杯。她搶先一步從她的手中奪過杯子,仰頭飲盡,“我當自罰一杯,這些年拖累了師父。在最後,還要跟您說一聲抱歉……”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安國話中的深意,眼前一陣暈眩。他的身形搖晃,跌坐在凳子上。
安國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兩隻手捧住他滾燙的臉頰吻了上去。
自那夜之後,他再沒有見過安國。
三日後,皇帝打發他出宮,撤了他所有的恩賜和官爵並永遠不準他出現在東月境內。
離宮的那一日,他坐在馬上轉頭去看那座高高的城樓,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躲了一下。
若是他想知道的事情,沒有不知道的。從旁人那裏聽說,安國後來告訴皇帝自己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不能嫁去外邦。皇帝派人驗明之後勃然大怒,定要查出那個毀了公主清白的人是誰。當查到鍾離頭上時,安國以死要挾,才僅僅保住了他的命。
她大概以為是自己的錯,讓鍾離六年來的榮耀毀之一旦。
但是他又何嚐隻是一個全然無知無辜的角色?那杯酒他隻要稍稍一聞便知道其中加了些什麽,甚至連那藥的藥名配方製法都能說得一字不差,然而他還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