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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第229章 二三二章:聚焦於戰俘(上)

  入監前,老六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親手殺死想要照顧的人,當現實逼迫這樣做的時候,他心內經歷過什麼,外人不得而知,能肯定的是那些活著的戰俘恨其入骨,老六自己也將長時間面對恐懼。 

  能怎麼辦呢? 

  以投名狀逼人上船,這種方法簡單粗暴,卻極為有效。為讓看守不生二心,在教官的授意下,他們大多人手沾鮮血,看守把它複製到勞動班身上,老六如果不做,不僅此前的努力全部白廢,也把自己的頭顱塞進鍘刀。 

  死別人還是死自己,對一個半輩子混跡黑道的人來說,這種選擇一點都不難。值得一提的是,牛犇讓屠夫做的事情與此類似,屠夫與老六的處境也相似,不同的是屠夫沒有一點心理負擔,老六卻有沉重愧疚。他懷著善念跑到這裡,而且,正因為老六的聯邦人身份,那些戰俘此前才會願意與之說話,也讓他輕易分辨出哪些人是真戰俘,哪些被誤抓。 

  何苦來呢? 

  他本可遠離這一切,不需要待在陰森的牢房,每日看到那些生蛆的傷口,和那些仇恨的臉,憤怒的眼。 

  對面,漂亮姑娘能夠體會到老六的掙扎與痛苦,好一會兒沒有辦法開口。 

  見他這樣,老六擺手道:「別為我擔心,那兩個人原就活不了,殺他就是幫他。」 

  這番話有自我安慰的成分,但也算得上實情。監獄每天都有人死,凍死餓死病死刑死,不一而足。戰俘情況大多不好,相當一部分在死亡線上徘徊,前日被殺的那個甚至在死前向老六道了聲謝…… 

  總之殺俘已成事實,糾結徒勞,而且無益。 

  「總之我在這裡照顧不了別人,還隨時可能把自己搭上,趕緊弄我出去。對了,外面現在什麼情況?小美她們好不?」 

  「外面.……」 

  漂亮姑娘就是福生,以男扮女,少有人能如他這樣形神兼備。只是要說的事情太多,福生想了下,挑最重要的事情先講:「小美她們還在龍門客棧,彪子他們守著。我這邊不太好,老大看的緊,像是有疑心。」 

  「那還跑來?」老六聞言很是擔憂。 

  「也不是一點不能動窩,今天找了借口。」 

  「小心點好。」老六深深皺眉。「聽說西區很亂,已經有聯邦士兵進城?」 

  福生知道老六擔心小美,說道:「龍門客棧和聯邦有協議,黑幫又不敢惹它,亂不到哪裡去。反倒三大區這邊,看著安靜,內里其實更糟。三巨頭把自己鎖起來不敢露面,老大也在尋找出路。」 

  「獨狼準備怎麼干?」 

  「看樣子想跟姬鵬人。」福生輕嘆,皺眉。 

  「不奇怪。」老六冷笑。「你呢?」 

  「我想問問六月梅,看能不能搭個車。」輕嘆,皺眉。 

  「早先我就說,你和獨狼不是一路人,長不了。」老六接著問:「行不行先不管。你真的想不管這裡的事情,甩手走掉?」 

  「我有命案在身啊六哥!」 

  「那又叫我來!」老六很不高興。 

  「就像你說的,好歹是母國,想盡一點人事,誰知道連你也.……」福生無奈嘆息道:「再看看吧。是不是一定要走,再看能不能走得了。」 

  五牛城命案懸而未決,老六手裡新添兩條戰俘亡魂。華龍聯邦可不是索沃爾這種法外之地,軍隊一旦破城,這些事情遲早會清算。福生愧疚的眼神看著老六,說道:「該盡的人事還得盡,六哥的苦也不能白受。走之前把您接出去,再想個法子,把摸到的情況傳過去。」 

  「婆婆媽媽,怕是兩頭抓不住一頭。」老六心裡不痛快,嘀咕道:「沒有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 

  「比如.……戴罪立功什麼的。」 

  「你指這裡?」漂亮姑娘敲敲桌子,餘光留意周圍有沒有人偷聽。 

  探視房內十幾對人,有幫派兄弟相互鼓舞,有妻子與丈夫激烈爭吵,還有位老母親抱著兒子痛哭流涕,嗓門都不小。福生挨個看過去沒發現不正常,回身繼續說道:「這個事情,早先我真的想過。六哥不喜歡做星盜,要是能在這件事情上出力,回去該有個好前程。可是現在.……」 

  「還有不少活人。」老六眨眨眼睛說道:「要能弄出去,抵消兩三條人命綽綽有餘。」 

  江湖人的思維。福生苦笑說道:「聯邦講法律。我雖然不懂法,也知道不會這麼算賬。況且這件事有很多前提,風險太大。」 

  老六搖了搖頭,說道:「現在被發現也是砍頭,風險還能怎麼大。對了,牛.……」 

  「噓!」福生連忙阻止。 

  監獄里畢竟信息不靈,老六不知道,如今索沃爾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局勢,涉及聯邦的話隨處可聞,也就沒什麼人追究,但他要說的那個名字卻是忌諱中的大忌,任何人提到,必然引來很大麻煩。 

  「哦。」老六把聲音壓到極低,「他來了沒?」 

  「來了,還給我留了言。」福生陰柔的眼睛有些發亮,「現在他是三十八師師長,前不久帶兵打過鬼見愁,應該就在城外。」 

  「啊?」老六目瞪口呆,半響才愣愣說道:「那還等什麼?找他去呀!」 

  「這可不是送信,按照地址找過去就行,時間長,而且靠運氣。如今這情況,小美她們不是絕對安全,我這邊的確不好脫身。而且……」福生猶豫說道:「六哥,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去。」 

  「為什麼?」老六大惑不解兼有些著急,憤懣說道:「當真找不著也就罷了,什麼叫不應該?當初就為這個來的,怎麼成了不應該?」 

  「他只帶著幾百人,根本沒能力做您想的事。而且我知道那支部隊,打仗出了名的強,同時也是出了名的抱團加自私。牛……怎麼當的師長不知道,但是肯定才當上,哪來的威望鎮住部下?」 

  因能與姬鵬人直接接觸,福生知道許多普通民眾不知道的內幕,比如牛犇麾下不多,還分兵追擊去了鐵木堡,如今正在茫茫雪原中與姬鵬敗兵糾纏,索沃爾這邊,城外看似幾路縱橫,實際上人數有限,而且他們是機甲重隊,除非強攻,否則不可能進城。至於潛入城內的那部分,雖不知具體狀況,但可肯定人數不多,當前主要任務也非這邊。 

  監獄和軍營緊挨,劫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綜合考慮,需要具備幾個條件才能動念,決心、兵力、內應缺一不可,最好有辦法把軍營里的部隊調出去,還要製造混亂.…… 

  無一不是難如登天。 

  「軍營八千兵,就是八千頭豬擺著讓人殺,也得好一會兒吧。」 

  因扮成女子,福生的眼神越發陰戾,猛一看竟如鬼火一樣。 

  「最怕的不是失敗,而是有人拿戰俘當誘餌設伏……我都能想到,三巨頭和姬鵬教官會想不到?」 

  稍歇,福生說道:「兵少,摸不著這邊狀況,就不會動念。可要是知道這邊情況,還知道六哥在這裡,他的部下可能會逼著他做決定,到時候他怎麼做?六哥又該怎麼辦?」 

  「這個.……」 

  之前沒考慮過這些問題,如今想到了,老六才發現事情之艱難超乎想象,還有可能讓自己深陷漩渦。 

  老六背負兩條人命,也可以理解為兩條人命才換來他的命,三十八師官兵心裡,這筆賬到底該怎麼算? 

  「.……先別考慮我。」 

  以全部勇氣講出這句話,老六咬牙說道:「怎麼選、怎麼做、怎麼防埋伏,總歸是牛、他的事情。哪怕先商量一下,做個計劃看看成不成,也算是有個交代。要是連消息都不傳,別說他,我也不甘心。」 

  聽到這番話,福生沉默很長時間,才默默開口道:「六哥,這件事情你拿主意,我聽你的。」 

  「.……干!」 

  「干?」 

  「嗯!沒準兒老子也能當回英雄。」老六用拳頭錘著桌子,咬牙說道:「你得注意,搭車也好,找路也行,首先把小美、和我乾女兒安頓好。」 

  「我知道。」 

  福生答應著,臉上微笑,內心其實很為難。如今的索沃爾,上至三巨頭,下到只有十來人的小幫派,首領們最最注意的就是部下是否忠誠,而要保證這點,最常見的辦法就是看死家眷。福生把小美母女放在龍門客棧,雖引起懷疑、但還能找到話說,獨狼也不好為人太過;可要是他想把他們送走……情況完全兩樣。 

  之前猶豫要不要做,如今決定了改想怎麼做,兩人越想越覺得艱難。揣著種種擔憂說了些別的話,偶爾涉及「劫獄」便會下意識繞開,不願再多提。其它如獄中生活,怎樣保身,老六這種江湖滾刀肉遠比福生更加擅長,似也沒什麼可談。 

  「就這麼著吧。牛……咱們商量再多也沒用,得看那傢伙是不是真那麼牛。」 

  「是啊。」再次提到牛犇,福生目光有些飄忽:「不知這會兒他在幹嗎。」 

  「想知道,去找著就成。下次來,給我個准信兒。」 

  說著看看福生的樣子,老六神情古怪說道:「下次來別扮這個樣子,我真擔心哪個看守走眼把你給……」 

  「我保證會閹了他。」福生搶先堵住下面的話,站起來說道:「六哥,小心。」 

  「你也是。」 

  叮囑與辭別,老六回去牢房,漂亮姑娘在看守「恨不能扒衣」的目光注視下離開監獄。老六擔心的一點都沒錯,監獄內的人早有邪念,奈何另有大人物的指示,不敢動她罷了。此刻,大家都未留意到,當他們走出探視房間,那位抱子痛哭的老媽媽隨即起身,緊隨於福生后。 ……

  「頭兒,幫個忙,我想透透氣。」 

  星盜建造的監獄更像地獄,老六的房間算是好的,還是單間,但改不了潮濕發霉,通常只要能夠離開牢房,犯人們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從探視房間回來,老六是把福生剛塞過來的鈔票孝敬給當班的看守,換來巡檢的差事。 

  「你替我好了。」 

  許是這次孝敬豐厚,亦或者老六平時的表現好,看守不僅准了、連本職工作都懶得做,甚至還遞過來老六一根警棍。 

  「誰不老實,別弄死,其它隨意。」 

  「曉得。」 

  接過棍子,老六喜不自勝,一路得意洋洋敲打著手心,專門挑那些曾與自作對的犯人房間停頓,小人得志的嘴臉令所有人厭惡,但卻沒有誰敢如之前那樣嘲弄或者謾罵。 

  只有一個人例外。 

  「狗東西,過來!」 

  酸臭的氣息和聲音一道撲過來,老六的鼻子情不自禁抽動幾次,皺眉、嘆氣,低聲咒罵連連。 

  「鬍子,快死了都不能消停一會兒?」 

  「狗東西,來來,跟你打聽點事兒。」 

  再懦弱的軍隊里也有幾塊硬骨頭,三十八師戰俘更不用說,幾乎個個是硬茬,鬍子是他們當中最硬、而且最難纏的一個。他是軍官,不像別的戰俘試圖隱瞞身份,歷五次提審而不死,而且每次逮住老六就是一通臭罵,從不閉嘴。 

  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是老六的一項任務——姬鵬教官捨不得殺掉鬍子,便叫老六以犯人身份主動接近,看不能將其勸降。結果自然不用說,老六沒能完成使命,還險些被鬍子活活掐死。 

  看守與教官都奈何不了的人,老六有足夠理由不與之為難,奈何這傢伙不知好歹,每次聽到老六的聲音都會大聲嚷嚷,老六隻能奇怪,這傢伙明明早該死掉,為何還有那般洪大的嗓門。 

  「打聽事兒可以,別使勁兒吵吵,嗯,也不能罵。」 

  順著陰暗的通道走到最裡間,望著那個半邊身子癱軟、一隻眼睛完全瞎掉,手腳皆露出森森白骨的漢子,神情頗為無奈。 

  「打聽什麼?是不是想知道什麼時候處死你?」 

  「你殺我兩個弟兄,罵你幾句怎麼了。」鬍子理直氣壯,又罵了句「狗東西」,才問道:「剛剛我聽到,咱們的人已經進了城?」 

  老六愣了愣,「呃……什麼咱們我們,別套近乎。」 

  「你倒是想。哈哈,看來是真的了。」 

  鬍子放聲大笑,神情囂張彷彿他是看守,鐵欄外的老六才是人犯,僅剩的獨眼裡射出寒光,如刀子般直刺過來。縱然在黑道滾爬半生,老六對著他依然覺得心慌,實在難以相信這個人身上其實一塊好肉都沒有,骨頭也斷掉七七八八。 

  莫名之間,老六對剛才與福生的決定感到後悔。 

  三十八師像他這樣的人……用不著多,再有一個,就絕不能放過自己。 

  正在胡亂想著,鬍子那邊忽然壓低聲音說道:「狗東西,和你商量點事情。」 

  「啥事?」老六大感意外。 

  「我想投降。」 

  「啊?」老六既不驚喜也不震驚,只覺得莫名其妙。 

  「有條件的。」鬍子用手肘支撐身體,期待的神情說道:「你替我給我們的人傳個信兒。」 

  「靠!你想讓我送死!」 

  「是我叫你去,怎麼會送死。」鬍子信誓旦旦說道:「我保證,你要是幫我辦成這件事,不僅能升官發財,將來就算我們的人攻進城內,佔領監獄甚至抓到你,也不會辦你。」 

  「信你我是傻子。」老六連連搖頭:「再說了,我上哪兒去找你們的人。反過來講,我要是能找到你們的人,應該趕緊報告長官,派兵抓他們。」 

  「放心放心,這些都不是問題。」鬍子對一切都考慮清楚,說道:「傳送消息很簡單,只要找個顯眼地方,留幾個大字。」 

  方法的確簡單。老六心裡想著,嘴上問道:「要是他們看不見呢?」 

  「一定看得見。看不見也能聽說。」 

  「呃……」 

  老六愣愣地看著鬍子,在其臉上沒能找到發瘋、痴獃的跡象,也沒有找到頹廢與絕望,看來看去,他只看到認真、期待,還有請求。 

  不會錯的。雖然鬍子表情兇惡,言語恨不得把人罵死,但其眼神中交雜著少許請求、甚至可以說祈求。 

  老六忍不住抓抓腦袋,困惑說道:「幹嗎找我?」 

  鬍子惡聲惡氣回答道:「要是能找別人,誰他嗎願意和你打交道。」 

  這倒是實情,老六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那我要是不寫,回來跟你說寫了,你怎麼辦?」 

  「沒辦法。只當被狗多咬一口。」 

  這是哪兒跟哪兒.…… 

  老六很是無語,搖了搖頭,抬腿準備走人。 

  鬍子著急在身後大罵:「狗東西,你敢走,我保證你會後悔。」 

  「.……」 

  老六停下腳步,回頭再看看鬍子快要分辨不出五官的臉,心內越發不解。 

  「你是認真的?」 

  「廢話!」鬍子輕蔑罵道:「瞧你那德性,老子有空和你開玩笑?」 

  老六再問道:「我辦了這件事,你就投降?問什麼都招?叫做什麼都願意干?」 

  「當然。」鬍子的回答斬釘截鐵。「我還可以叫兄弟們也投降,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會聽。」 

  「.……為什麼?」老六怎麼想都不明白,直好問他自己。 

  鬍子坦然回答道:「因為我已經廢了,兄弟們多數也是廢人。投降過幾天好日子,吃點東西用點藥物,好歹給你們這些雜碎增加點負擔。嘿嘿。至於情報什麼的,我們的人既然進了城,就無所謂保密。放心吧,我可以告訴你記錄儀埋在哪裡,想知道什麼,那裡全都有。」 

  聽到這番話,老六沒有因為被罵成雜碎而生氣,相反心裡被寒意充滿,盯著鬍子的面孔半響不能開口。 

  軍界有言,三十八師沒有降兵。僅僅為了一條不知會不會傳到、傳到未必能收到的信息,寧可失去晚節,需要多大勇氣,什麼樣的意志才能做到。 

  其心中含有多麼大的仇恨。 

  良久,老六沉聲說道:「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我就一直喊。」 

  鬍子的獨眼閃爍著惡毒的光,冷冷說道:「等你主人聽到,會怎樣?」 

  老六陷入沉默,片刻后問道:「留什麼字?」 

  「藏鋒,向我開炮。」鬍子毫不猶豫說道。 

  「啥?」老六以為聽錯。 

  「藏鋒,向我開炮。」鬍子堅定的聲音再度說道。 ……

  片刻后,監獄里的看守從老六口中知道這件事,又過了一會兒,監獄里的姬鵬教官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再經過一通電話,消息被送到軍營,以文件的形式擺放在幾大長官面前。 

  和老六一樣,所有人感到一股滲人心魄的寒意。 

  「按他說的做。」 

  沉默良久,沉吟良久,仍在軍中佔據主導的姬鵬最高長官小野明人做出決定。 

  「拒絕投降,不要放他們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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