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第230章 二三三章:聚焦於戰俘(中)
鬍子的請求最終被以命令的形式發布,當夜便有很多人在城內四處留言,與此同時,軍營在小野的安排下做出一系列部署,被認為工作有了成效的老六也被賦予新的使命。教官讓他逐一向戰俘們傳遞鬍子的話,從中尋找願意執行軍隊安排的人,收集有價值的情報。
這是一項苦差,而且催得特別緊,老六接受任務時被告知,三天後,這些戰俘中除了真正投降的人,其餘都將被處死。最讓人不解的是,作為提出這項建議的人,鬍子首先被小野列入死亡名單。
接到指令,老六苦笑著回到鬍子的牢房,將一切告知。
鬍子聽罷欣然微笑,絲毫沒有後悔的意思。
老六感到困惑,說道:「長官覺得你們的人看到信息后反而會來劫獄,軍營已經設下陷阱,嚴陣以待。」
「知道了,謝謝。」鬍子的聲音虛弱,看起來比剛才衰老很多。彷彿之前受的傷、痛、病到此刻才一下子爆發,瞬間將他的生機與精神剝奪殆盡。
莫名聽到鬍子向自己道謝,老六愣了好一會兒,「我想提醒你,你就要死了。不僅你要死,你的弟兄也要死,想不死就得投降並配合軍隊抓捕別的人。如果有人想劫獄救人,就會掉到早就準備好的陷阱。」
「我知道。」鬍子坦然回答。
老六奇怪地看著他,「你好像不擔心?」
鬍子笑了笑,問道:「你覺得我們的人會不會來?」
老六說道:「這個得問你。」
鬍子沉吟說道:「會派人來,沒準兒還會出動機甲,但都不會太多。」
老六譏諷道:「你是不是覺得隨便幾個人就能攻佔監獄,幾台機甲就可以踏平軍營?」
鬍子不屑說道:「別和我講打仗,你不懂,也學不會。」
老六冷笑說道:「像這樣把自己人朝坑裡送,真的不好學。」
鬍子有些好奇地看著老六,問道:「你好像很擔心劫獄?而且……擔心劫獄的人掉到陷阱里?」
老六沉默很長時間,問道:「你呢?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鬍子笑著回答:「來的話都是我的戰友,我當然擔心。」
老六不解問道:「但我覺得你現在很開心?」
鬍子驕傲說道:「我們的大軍還沒有過河,來的人不多、要做的事情卻很多,因此需要以少數兵力牽制軍營。自現在起,外面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軍營都會猶豫,即便做出反應,動作也比平時慢。」
老六心裡認真想了想,漸漸明白了鬍子的意思。
他再度感受到那股凜冽寒意,很久沒再說話。
小野以監獄為題做陷阱,鬍子也是。他的建議不僅是陷阱,而且是一次反擊。一個失去自由、身體傷殘的士兵,腦子裡念念不忘的是如何為己方製造條件,擊敗對手……假如那支軍隊里的人個個都像這樣,誰能與之敵?
最後,老六還有一條疑問。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向上彙報?」
「不怕。」
「為什麼?」
「簡單講是不需要。往長了說牽涉的可就多了,嗯……好吧,今天給你上上課。」
稍作沉吟,鬍子嚴肅說道:「師長一直教導我們,戰爭比的力量,所謂計謀、策略、兵法等等一切手段都是輔助,是對力量的運用技巧。雙方堂堂正正打仗,比較的是兵,主將只要不是太蠢,實力強的一方總歸會贏。所以,戰爭的王道不是用計,而是以絕對實力碾壓對手。比如這場戰爭,渡河之前的那部分就是這樣進行,我們的軍隊強於星盜太多,他們怎麼打都輸。」
「這道理我懂。」老六插了一句。
鬍子接下去說道:「現在情況變了,我們在城內的力量遠不如星盜,想贏就必須想別的辦法,就得用計謀,講策略,做局布置陷阱。而在這些方面,總逃不過虛實應用,較量的主體不是士兵,而是雙方主將的智慧。誰更聰明,誰對兵法戰謀的理解更深刻,誰就能佔到便宜。所謂積小勝為大勝,等到占的便宜足夠多,雙方形勢就會轉換。」
稍頓,鬍子突然問道:「現在你是不是明白了,為什麼我不怕你報告?」
老六一直認真聽著,心裡思考了一陣,回答道:「用不著我彙報,這邊長官已經知道你的用意。等到那些字出現在外面,你的同伴……你的長官也會明白。你只是起個頭,接下來是他們之間鬥法。」
老六一口氣將即將發生的事情理順,鬍子多少有些意外,楞了一下之後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來,你居然有這份兒悟性。唉,可惜.……是個軟骨頭。」
老六沒有因為辱罵生氣,冷笑著說道:「你憑什麼認為,你的長官一定比這邊的強?」
「廢話。」鬍子的神情極度驕傲,又極度輕蔑,根本不屑於就此爭論。
「我聽到議論,進城的是三十八師!」他用看豬一樣的目光看著老六,忽然道:「其實我知道,你殺人是迫於無奈,如今又幫了大忙。這麼著,回頭我教你幾句接頭暗語,將來城破時可以救命。」
莫名聽了這番話,老六不知該說什麼好。
鬍子認真說道:「別不信,我說的是真的。只要你……」
「不用你幫。」老六忽然沒了心情,轉身說道:「真有那一天,有人會鋪著紅毯迎接六哥。」
「呃?」鬍子朝老六的背影喊著:「不聽我的,將來將來你一定後悔。」
「擔心你自己吧。」老六頭也不回,說道:「三十八師剛換了師長,是個沒什麼經驗的年輕人。說不定他孤注一擲,把所有人都派到這裡來。」
嗯?
陰暗牢房,鬍子因這番話變了臉色。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本次戰鬥的指揮者並非自己熟悉的那個人,其決策自也不會按照自己的思路走。
如此想著,鬍子心驚肉跳,神思皆陷入迷茫。
果不其然,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宛如沸油澆入狂火,其兇猛暴烈的程度令人膽寒,在淬不及防時蔓延開來。 ……
與其它地方不同,索沃爾軍營周圍開著不少酒吧,每家生意都很好。從監獄里出來,福生徑直去了其中一間,之後在廁所繞了個圈,恢複本來面貌。
天色初黑,酒吧生意剛剛開始,三五名閑漢、兩三個軍人,放浪的口吻談論著之前走進去的漂亮姑娘,時不時發出大笑。大家都在猜測她是哪位長官、首領的禁臠,有沒有機會染指等等。福生左右看了看,遲疑片刻,隨後去吧台找酒保要來有線電話,熟練地撥通一個號碼,輕聲說了兩句。
不多時,對面傳來女子驚喜的聲音,伴隨著嬰兒咿咿呀呀。電話這邊,福生聽著那些能把心融化的聲音,眼睛里從來不褪的陰柔顏色漸漸變薄。
「.……別擔心我,別讓我擔心你.……」
通話大多在一方傾訴、另一方傾聽的方式中進行,福生很少說什麼,偶爾開口時語句簡短,語意也不明朗。對面,初為人母的女人習慣了、或者說理解到這邊狀況,很配合地不停地說著那些以嬰兒為核心的瑣事。聽著那些或新鮮、或已經聽過多次的趣事,福生就像一團慢慢融化的冰雪,伏案微笑,神情滿足。
時間不停流逝,忽然「啪」的一聲響,有人拍了桌子。忘我在天倫中的男人微感茫然,抬頭時看到一名大塊頭兒士兵,和兩個同伴把自己包圍。
「嘿,叫你呢!」
噴著濃濃酒氣,大塊頭湊上來盯著福生上下打量,被酒精燒得混沌的眼睛里露出恍然的神情,淫笑隨即在臉孔上蔓延。
「沒錯!就是他,哈哈,就是他扮的!」
大塊頭用左臂摟住福生肩膀,滿是黃牙的口中不停噴射污言穢語,還有唾沫星子。
「我就說吧,明明進去不見出來,原來這麼回事。哎呀這臉蛋生的,嘖嘖!」
人到身邊竟然都沒有發覺,福生心裡後悔自己疏忽大意,掰開大塊頭的手冷冷說道:「你認錯人了。」
「認錯就認錯,反正就是你。」大塊頭兒搖晃著再靠過來,「走走,有好事等著你。」
「海哥,這小子是男的。」旁邊同伴提醒大塊頭,同時還忍不住評頭論足:「妖孽,怎麼長的?」
「再漂亮也是男人。」另一個人眼神惡毒,貼近來說道:「我給他臉上開幾個口子,扔街上去。」
「有人好這口。」大塊頭趕緊阻止,「帶回去,營座保准高興.……」
「別瞎嚷嚷。」
無論在哪裡,龍陽之好總歸不算好名聲,同伴擔心大塊頭敗壞營座名聲,趕緊叫停。
笑鬧的幾名士兵沒注意到,此刻被他們挾持在中央的漂亮青年神情轉淡,眼裡褪去的陰戾正如潮水般反撲,冰冷的意味彷彿能夠逼出眼眶。
「弄出去再說……」一人試著儘快把這件事情了結。「這小子還挺有勁兒!」
「電話扯壞了。」酒保在櫃檯內大喊。
「放下!」
「跟誰講呢。」大塊頭兒一把從福生手中奪過電話,聽到裡面傳出的驚慌呼喚。
「這回是真娘們兒……是他媳婦兒?一會兒問問住處,該不會難看……呃?」
啪!
龐大身軀莫名倒地,起初緩慢、但越來越快,被大塊頭握著的電話隨即被扯斷,砸碎在地上。
「海哥?」
兩名同伴忙伸手去扶,但卻承受不住大塊頭的體重,踉蹌著和其一同摔倒。福生趁機從包圍圈裡出來,隨手扔出一張鈔票到櫃檯,轉身就走。
「哎……」
櫃檯內的酒保接過鈔票,到嘴邊的話收回到肚子里,頭也不抬對幾名士兵說道:「老海,電話的錢你們得賠。」
能在這裡開酒吧的人不會害怕幾個普通士兵,當然也不願輕易開罪,酒保連喊兩嗓子,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來回應,心裡奇怪便從櫃檯里探出身子。
「老海,老海?老.……」
視線所及,三名士兵滾成一堆,動也不動彷彿醉死過去。然而酒保知道,這幾個傢伙之前並未真的喝醉,萬一對方報出什麼強大後台,好有個說詞。
「出事了,過來看看!」
伴著呼喊,腳步和人紛紛趕來,沒過多久,酒吧內傳來女子驚恐地尖叫,與氣急敗壞的吶喊。
「快追剛才那個人!」
三名軍人瞬間被殺,就發生在軍營旁邊。這條消息如長著翅膀的鳥兒飛出酒吧,以奇快速度送到四面八方。黑暗中的一點火星就此點燃,軍營、監獄、三大區乃至整個索沃爾城,都將被席捲。 ……
夜色漸濃,街道上人影稀疏,守業一天的龔老闆莫名心煩,索性吩咐小也收工關門。
「這幾天生意夠淡的。」和冷彬與龍老闆的關係相似,小也是龔老闆收養的孤兒,情同父子。想著近來發生的事情,小也忍不住有些生氣:「龔叔,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戰爭如亂世,藥鋪只要不怕被搶,生意一定好。藥鋪有龍門客棧為背景,單單那些常來常往的傭兵就足以震懾宵小;加之龍門客棧消息靈通,廣結善緣,龔老闆有一手好醫術,越發受到傷、病者尊敬。
最近這陣子,準確講自從那日藥鋪里死了人,生意出奇地差,彷彿全世界的人突然間恢復健康,那些砍砍殺殺的兇徒也都紛紛蟄伏一樣。龔老闆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連日來西區發生的爭鬥比以往更多,只不過新進的殺神實力強悍,斗殺乾淨利落,傷者幾乎沒有。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心裡嘀咕,龔老闆合上賬本對小也說道:「去隔壁看看我要的肘子燉好沒,再叫老王炒兩個小菜,咱爺倆兒喝點。」
「不是說戒酒?」已經邁出的腳步停在門檻,小也神情關切。
「沒事。」
「龔叔,您的肝.……」
「去還是不去!」龔老闆懶得和他啰嗦。
「好好。您得少喝。」小也無可奈何,心裡琢磨著待會兒拿那瓶兌過水的,嗯,一開始不能那麼干,得到龔叔喝到七七八八才行。
小也一心為其健康著想,然而龔老闆自己就是醫生,心裡知道自己的肝病源於空氣,只要留在這個地方,多半逃不過壞死身亡的結局。
既然這樣,何必吝嗇口腹。
「帶瓶新酒回來,上次那瓶味道不對,過期了。」
「酒能過期?龔叔……」小也哭笑不得,轉身時候腳步微頓。「你……」
「過期了過期了,買新的回來。」
龔老闆先是得意地笑,忽然間感受到什麼,身體陡然挺到筆直。
「誰!」
瞬間功夫,滄桑老人變了樣子,目光凌厲,身體憑空拔高一截,隱約能聽到噼啪爆響。
「買葯的。」
平淡聲音傳來,自小也身前轉出三男一女,女的是麻古,三名男青年,一個神情冰冷曾經見過面,一個英俊帶有書生氣,居中那個外表樸實,唯獨眼睛異常明亮,一看就難以忘掉。
除此外,那名神色冰冷的少年背後背著長方形皮盒,似乎頗為沉重;英俊青年腰間跨著某種儀器,目光警覺,時刻留意身邊周圍。至於眼睛格外明亮的那位,他的最大特點是衣著單薄,視凄風苦寒如無物。
現身後,他的視線首先落在龔老闆的雙手,略微點了點頭。
「好。」
不是你好,不是老闆好,只有一個「好」字。
被他這樣看著,龔老闆彷彿被燙了一下,身體微躬,下意識地將雙手背到身後。
一個姿態,身前一堵無形牆壁。
對面四個人皆有感覺,輕重不一,反應不同。麻古神色惴惴,英俊青年視線轉回,冷漠少年輕哼半聲,反手摸向腰間。
「沒事。」
眼睛明亮的那個阻止了他,若無其事向前踏出一步。
距離五米,一步推動無形壁壘。。
「呼……」
屋內起風,老闆側身,提腳,換位,眼底有火焰升起。
「貴姓?」
「牛。」
微風加劇,放在桌上的賬本掀開一角。對答間青年再上一步,目光與老闆視線相接觸。
有涼意傳來,如水潭邊的潤味,緩緩壓下快要升騰的火焰。
「從哪裡來?」老闆再度抬腿,風力加重,眼眸的顏色亦在加深。
「外面。」青年看著老闆,再一步將水潭變作池塘。
「怎麼知道小店?」三次提腳,老闆背在身後的雙手輕輕顫抖,眼裡浮現出血絲。
青年臉上流露出慎重的神情,但其步伐沒有停下,將池塘變作深湖。
「龍老闆介紹。」
「龍老闆?哪個龍老闆?」
老闆楞了一下,心神失守,壁壘頓時搖搖欲墜。青年及時走出第四步,將深湖進一步擴展。
老闆有所察覺,匆忙準備反擊時,青年的視線落在其腳下,忽然開口。
「八卦不是這樣走。」
「什麼!怎麼走.……」
老闆愕然,純粹本能反問一句。
青年趁機第五次落足。
耳邊似聽到「砰」的一聲,短促而清脆,清晰……但又好像發生在夢中。
深湖變成大海,不大的屋內被清涼的氣息充滿。桌子上,翻開幾頁的賬本重新合攏,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變的只有老闆,他愣愣站在原地,神情失落、悵然、期待、忐忑,異常複雜。
青年平靜地看著他,身姿如山,眼眸似海。
沉寂的時候,英俊青年靠近過來,輕輕說了聲「樓上有人」。
「嗯。」樸實青年神色不變,只看著老闆。
對視良久,老闆一聲嘆息。
「後生可畏。」
「謝謝。」青年沒有謙遜的意思。
「你和誰學來這些……」老闆的心情極為矛盾,欲言又止。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青年用最合理的方式回應,可以看成敷衍,也可以看成留待以後。
老闆吸了口氣,再問道:「剛才你說的龍老闆,到底是哪個龍老闆?」
青年回答道:「卡其拉,龍門。」
「他還好嗎?」
「剛剛經歷一場風險,現在應該好多了。」
牛犇叫來旁邊冷漠少年,說道:「冷彬。龍老闆是他義父。」
「呃……」
老闆又是一愣,目光在冷彬身上仔細打量,剛剛有所平復的神情再度複雜,感慨起來。
「是他嗎?上次來倒沒注意。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唉!」
「我很好。」冷彬冷冷看著他,彷彿對著的是一具殭屍。
牛犇微微皺眉,問道:「老闆認識彬仔?」
「呃,關於這個.……」
老闆支支吾吾,忽然用力一拍腦袋,如大夢初醒。
「客人來了怎麼這樣,進來坐,都進來坐.……小也,泡茶!」
除了剛才感覺氣息古怪,小也至今不知道發生過何事,心裡很不理解,往日不近人情的龔叔為何如此隆重,心情如此振奮。
「不用了,你去忙吧。」
看出老闆暫時不想多談,青年寬慰地拍拍冷彬,接著示意小也不用忙,再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到老闆手上。
「麻煩你,看看這個方子。」 ……
快速離開酒吧,福生沒有叫車,而是在夜幕的掩護下靠雙腳穿行。
夜色下的街頭人流漸多,霓虹閃亮,看不到砍殺,耳邊聽不到槍響,與其它區、尤其西區相比,這一帶的景象就彷彿外面的繁華世界,熱鬧中體現出生活的平靜,讓看慣了廝殺的人很不適應。福生知道這是因為軍營的原故,在其周邊,即使最強大的黑幫也沒有生存空間,除了軍營里的士兵,誰都不敢造次。
戰爭時期,軍隊對城市、尤其周邊的控制進一步加強,會生事的人要麼退到別處,要麼已經被捉進大牢,現如今,無論生活在這裡的人,還是那些有條件來此享受生活的人,大家都已經了解規矩,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除了有人被酒精燒昏了頭,這一帶連打架的人都很少,即便遇到一兩個不開眼的人生事,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那些無處不在、隨時可能出現在任何角落的軍人制服。
在這裡,每個地方,每一輛車,每一個人都知道兩件事。
第一,看到穿軍裝的人保持尊敬,不要招惹他們。
第二,當有軍人朝你下令,服從,並且主動配合。
福生知道,從這裡背向軍營,直線行走十里才有空思考如何應付這次發生的事情,在那之前,任何多餘舉動、包括多餘的思考都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增加更多危險。
十里,跑步只需二三十分鐘,走路約一小時。如果走的是小道,拐彎繞行,時間便會拉長。
福生低著頭,調動全部注意力觀察著周圍的情形,遇到人少的路段,他會跑上幾步,視野中出現軍人的身影便停下來調整呼吸,以快速但不顯得慌張的速度在街上行走。沒過多久,他在路過一處會所門口時看到有軍人手拿對講機與人通話,起初抱怨,很快變得嚴肅。
「搞什麼名堂,今天老子休假……」
有軍官大聲吆喝著,神情漸漸惱怒。
「操!有這種事?」
「嗎的,給我搜!」
如此幾次來回,當酒吧殺人事件以消息的形式傳開,上層尚未決策的時候,街頭巷尾已經有軍人自發行動起來,開始按照有限的幾條特徵提示尋找兇手。
這個時候,福生的行程剛剛過半,前進驟然變得艱難。
星盜的軍隊良莠不齊,軍紀渙散,但如果把那些正牌星盜挑選出來比較個人素質,沒有人、也沒有那支軍隊敢忽視。這些特點由經歷決定,一方面,這些縱橫星海的傢伙每個人都有一兩手絕活,性情更是毒辣陰狠;另一方面,野慣了的人真不適合條條框框,紀律鬆了管不住,管緊容易出事。最致命的一條,星盜具有軍隊無法比擬的流動性,感覺不舒服大不了撒腿走人。
這些特徵決定了,星盜成軍后雖然不怎麼樣,但如果是小股星盜,比如三五人、七八人的隊伍,無論實力還是辦事情的能力皆不遜色於正規軍隊,個別甚至遠遠超出。眼下情況就是如此,雖然軍營尚未發動,但那些外出尋歡的士兵已經開始設卡、攔車、尋找可疑對象,令福生感受到強大壓力。
反應真快!
福生並不知道這只是外出士兵的自發行為,將其看成軍營的動作。行走中他略想了想,拐入彎道,準備繞道去走小路。
巷道昏暗,三拐兩繞后喧囂被甩在身後,福生正想穿出巷子,迎面過來一條蹣跚老人的身影。
相向而行,雙方不斷接近,十餘米處,蹣跚老人突發感慨。
「年輕人不肯腳踏實地,靠幾根毒針就想包打天下……不過那針上的毒確實厲害,不會是偷來的吧?」
聲音渾濁,就像泥潭中冒出的氣泡,咕嚕咕嚕上升緩慢,最後一下子裂開,顯得極其突然。
福生腳步不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前進,彷彿那人、那聲音都不存在。
雙方距離本就不遠,此刻不斷接近,蹣跚老人輕輕搖頭,感慨變作嘆息。
「呵!連、我、都、想、殺。」
六個字,次次加重,黑暗中,蹣跚身影彷彿變成巍峨高山,連天空都被頂開少許。一股迫人的氣息油然而起,最後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隻張開的虎口緊貼面門,吼聲如雷。
福生正要在擺臂加速,雙手擦身時突然停頓,身體凝固在原地。 ……
事有大小、輕重、與緩急,最牛犇來說,當前最大的事情是結束戰爭,最重要的是解救戰俘,當他最緊迫的事情是替小狐狸精與可欣買葯。若不及時,一個可能落下病根,一個可能加速壞死,等不到來年,看不到下次春暖花開。
「聽說龔老闆醫術高明,來買葯、順帶想請您給把把關,有沒有地方需要調整。」簡單講明狀況,牛犇說道:
龔老闆先看一眼麻古,疑惑問道:「你就是開方子的人?」
古醫都需要多年沉澱才能有所成就,眼前青年氣度沉穩,然而年齡過於年輕了,很難與「造詣深厚的古醫」聯繫到一起。牛犇知道龔老闆的疑惑,回答道:「方子是祖傳,我本人對醫道並不精通,照葫蘆畫瓢罷了。」
麻古在一旁插不上嘴,只能眼巴巴望著龔老闆,盼能聽到些好話。門前小也聽說方子用於「養肝」,忍不住湊過來驕傲說道:「治肝的話,你們算找對人了。」
「哦?」牛犇有些意外。
「龔叔自己有肝病,久病成醫,絕對拿手。」小也得意洋洋說道。
眾人表情有些精彩,麻古臉色發白,顯然擔心多過高興。
「去隔壁問問肘子好了沒,別在這裡礙手礙腳。」龔老闆心裡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將小也推出老遠。
久病成醫,道理絕對沒錯,可要是連自己都治不好,別人如何能放心?毫無疑問,小也不適合做醫托,只得氣呼呼走掉,並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一定要在龔叔的酒里兌更多水。
這邊,龔老闆低下頭認真看著藥方,神色一時比一時嚴肅。
「確定是古方,這種搭配聞所未聞……」
良久,龔老闆抬起頭,目光變得殷切起來。
「這類祖傳的方子,你有多少?」
「不算少。」
「.……」
龔老闆沉默片刻,略帶尊敬的語氣說道:「貴祖上有沒有講過,這些方子源自哪裡?」
醫者而言,這樣問有些無禮,甚至有質疑對方醫道醫德之嫌。牛犇聽后輕輕挑眉,說道:「有什麼想法,請明說。」
龔老闆的樣子有些為難,遲疑半響,最終咬了咬牙,壓低聲音問:「這些方子,還有八卦,是否都源自神國?」
藥鋪里沒有外人,之前是安靜,現在是沉寂。牛犇輕輕挑眉,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好奇,眼眸深處還有少許凌厲。旁邊麻古身形微顫,猛地用手掩住嘴,險些抑制不住驚呼。
就連對一切漠不關心的冷彬都被震動,目光灼熱。
整個托馬斯星域,無論哪個角落,無論多麼無知的人,都也對神國傳說有所耳聞。當「神國」兩個字從龔老闆口中冒出來,何止冒昧,簡直如一記炸彈。
良久,牛犇搖了搖頭,給出最最普通的回答:「祖傳的東西,來自哪裡我不清楚。依你看,這個方子可用?」
「當然可用。」龔老闆毫不猶豫說道:「不過.……」
「先談功效。」牛犇打斷他的話,問道:「用藥的是孩子,搭配比例合不合適?比如丹參藥性猛烈,這樣會不會太重?」
龔老闆連連擺手:「搭配動不得……這種外行話不要再說。」
牛犇笑了笑,說道:「剛才講過,我只懂得一點皮毛。」
「現在我相信,這個方子的確來自祖傳。」
龔老闆連連搖頭,不知是不是感慨明珠蒙塵,自己卻偏偏無此福緣。
「古方關鍵就在於搭配,動了等於換個方子。要是病人體弱、年齡太小,用藥時可以減少劑量。不過說實話,神國的東西很難說准,只能根據病人反應做調整。」
言語間,龔老闆似已認準了藥方出處,「信得過的話,可以把病人帶來讓我看看。」
牛犇說道:「原本打算是這樣,今天不湊巧,改天一定帶來請脈。」
「哦。那這方子要不要抓?」
「當然要抓。不過先別急。」
牛犇從懷裡拿出另外一張紙,遞過去,「麻煩你,再看看這個。」
「怎麼不一道拿出來……嘶!」
剛看過一眼,老闆就像被開水燙到,抖手險些將紙條扔到地上。
「你,你這是要幹嗎?」
「可以嗎?」牛犇不理老闆如何震驚,一邊問,一面解釋道:「這是大生意。」
「再大也不行!」老闆斷然拒絕道:「首先我這裡是藥鋪,只管賣葯不談生意。其次,即便你去客棧,這件事也談不成。」
「為什麼?」牛犇問道。
這時候,樓上忽然傳來雜音,似乎有人發生吵鬧,聲音之大,足以令樓下人察覺。
「不為什麼。」
聽到樓上的動靜,老闆大皺眉頭,心情莫名變得煩躁:「實話和你說吧,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不會做什麼,只會拿你當普通客人一樣對待,理由和你談不成這筆生意的原因一樣。」
「是什麼?」牛犇依然不肯放棄。
「龍門客棧從不站隊,夠不夠。」老闆斷然說道。
「不夠。」牛犇的話同樣堅決,追問的時候朝冷彬看了一眼。
冷彬看到提示,閉上眼睛開始聆聽。
「呵呵,你.……」老闆心裡動氣,正想再說點什麼,樓上爭吵更加激烈,隱約可以聽到女人的尖叫,並有孩子的哭鬧聲。
這一次的聲音很大,牛犇神色微動。
與此同時,冷彬張開眼睛說道:「一個女人非要帶著孩子去找他的丈夫,有人不讓。」
「小也!」龔老闆大聲喊著。
「來了來了.……」小也剛從門外回來,聽到呼喚以為發生大事,腳不沾地。
「去叫她們別鬧,否則別怪我……」
「不用了。」
對面,牛犇的神色嚴肅起來,一邊吐氣開口,聲如春雷貫穿屋頂。
「小美,是不是你?」
屋內的人莫名其妙,龔老闆神情微變。
片刻沉寂,樓上響起倉惶而又驚喜的尖叫,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幾個男人的呼喊。
「牛大哥,救命!」
有女人披頭散髮,懷裡抱著嬰兒瘋了一樣衝下樓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