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有點苦

  跟那次不同的是,警官隻是將他一隻手銬在了扶手上,這讓他的心裏稍稍穩當了些

  過了一會,審訊室的大門一開,兩名警官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徑直走到桌子後麵,從公文包裏拿出紙筆,又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似乎在做著準備工作,而另外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則走到他麵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退後幾步,倚在桌子邊上,從兜裏掏出香煙,點燃一顆之後才緩緩地說道:“我們是路南區公安分局案審科的,我叫劉勝利,他叫李偉。”說完,斜著眼睛瞧著謝東繼續道:“你有權利查驗我們倆的身份,這是咱倆的工作證,你需要看下嗎?”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辦公桌上的兩個警官證。


  謝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由於距離較遠,根本看不清楚什麽,顯然,這位劉警官也並非真的打算讓他查驗身份,隻是例行公事而已。


  “那我們就開始吧。”見謝東沒什麽反應,劉勝利轉回到桌子後麵,坐下來道。


  “現在我依法對你進行詢問,你必須如實回答我的提問,同時,法律也會充分保護你的合法權利。”說到這裏,劉勝利指了指身邊的李偉繼續道:“如果覺得我們倆與你案件有利益關聯的話,你可以申請我們回避,公安機關會重新安排有關同誌審理你的案件。”


  謝東偷眼打量著這位劉勝利,從開場白來看,至少比拖鞋燉肉的幾位要正規得多,最起碼有問有答,感覺能讓自己說話的樣子,於是心中暗道,總不能路南公安局都是不講理的人吧。想到這兒,連忙抬頭說道:“不需要回避。”


  劉勝利微笑著點點頭:“那好,希望你今天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咱們一起把問題搞清楚,你聽明白了嗎?”


  這句話說到了謝東心坎兒上,他做夢都想盡快把問題搞清楚,然後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所以劉勝利話音剛落,他便連連道:“明白,明白!”


  “那我們就正式開始了。”劉勝利示意了一下旁邊的李偉準備記錄,然後便開口問話了。


  最開始自然是一些常規性的諸如姓名、民族、籍貫、工作單位等等的提問,所有這些問題問罷,劉勝利突然話鋒一轉,直截了當的問道:“把你那天晚上的犯罪事實再交代一遍。”


  這句聽來異常刺耳,令他的情緒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他將身體向前傾斜了下,急切地說道:“劉警官,我是冤枉的,真的,我對那個女人什麽都沒做,再說,我的案子不是被檢察院退回來了嗎,咋還讓我交代呢?”


  不料劉勝利聽罷卻麵無表情冷笑了下,有點不屑地說道:“檢察院把你的案子退回來,隻是因為證據鏈還有一定欠缺,這與認定你犯罪的事實沒有必然聯係。我警告你,不要心存僥幸,以為案子退回來了,你就有了不認罪的理由。”


  案子退回來到底意味著什麽,謝東並不十分清楚,但這半個多月牢獄生活讓他充分明白了一個事實,罪與非罪之間的區別太大了,在這裏不僅僅是失去自由,所有的人格與尊嚴都沒有了,平常生活中最起碼的東西,在這兒都成了奢侈品,這種豬狗不如的日子,實在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他後悔自己沒有一副硬骨頭,不過區區30多個小時,就把一盆髒水扣到了自己頭上,現在檢察院把案子退了回來,這個時候如果再不據理力爭,那不堪的罪名恐怕就一輩子也洗不清了。麵前的這位劉警官雖然態度冷漠,但至少還算講理,所以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橫道:“我沒有心存僥幸,但是公安局也不能顛倒黑白吧,我確實什麽都沒有……”


  啪!劉勝利猛的一拍桌子,打斷了謝東的話。


  他臉色凝重,兩條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起,厲聲喝道:“口氣不小啊,還顛倒黑白!口口聲聲什麽都沒做,既然什麽都沒做,那被害人為什麽要報案呀!不要在我麵前耍小聰明,那樣最後吃虧的是你!”


  “我……”劉勝利這種態度,讓他無可奈何,張口結舌的我了半天,一時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都是老生常談了,我隻能告訴你,翻供對你沒任何好處,那是不認罪的表現,我勸你慎重考慮自己的每一句話,別沒事找事,到時候沒地方買後悔藥去。”劉勝利又點燃了一根煙,然後把打火機往桌子上一扔,冷冷地說道。


  一直埋頭記錄的李偉也停了下來,抬頭說道:“謝東,就你這點事,本身並不算嚴重,認罪態度好一點,完全可以爭取個緩刑,你何必這麽死扛到底呢?”


  他徹底傻了。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對那個女人做了什麽,就如同電影裏演的那樣,在夢遊狀態下殺了人卻渾然不知。可那是個傍晚啊,連飯都顧得上沒吃,更談不上睡覺了,難道不睡覺也能夢遊?可既然如此,為什麽路南分局的警察都認定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呢?總不能執法機關的人全弄錯了吧?

  瞪著兩個眼珠子張口結舌半天,他把心一橫想道,不管怎樣,這次就是打死我,也不能再背黑鍋了,索性就豁出去了。


  “反正我對那個女人什麽都沒做,那天她來診所,非要我給她看病,我沒時間,就把她打發走了,事情就這麽簡單。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有什麽證據認定我猥褻婦女?”


  “證據?”劉勝利冷笑了一聲:“看來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我剛剛可告訴你了,今天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記錄在案的,你不要後悔就好。”說完,朝旁邊的劉偉怒了努嘴。


  李偉在電腦上操作了一番,隨後把屏幕轉了過來,指著畫麵道:“這是你診所旁邊超市的監控拍下的畫麵,6月19日晚7點10分,被害婦女走進了你的診所,5分鍾之後,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說著,他將畫麵定格了一下,然後接著道:“出來的時候,被害人的頭發蓬鬆,背心吊帶也被扯掉了一邊,這些你都承認吧?”


  “可是這些也證明不了我做了什麽呀。”謝東此刻是豁出去了,急頭白臉地說道。


  “這些確實不足以證明,但是,被害人在報案時稱,你當時對她有猥褻行為,她是趁你脫褲子打算性侵的時候跑出來的,你當天穿了一條黑色的短褲,這也沒錯吧?”李偉正色道。


  “又是黑褲衩。”謝東苦笑著道:“那個女的是做小姐的,她到診所來是打算做我的生意,褲子是她硬給拽下來的,當然看到我裏麵穿的黑色褲衩了。”


  話剛說到這裏,劉勝利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謝東,你要臉不要臉,你以為你是劉德華啊,小姐主動上門要做你的生意!就算真是這樣,那生意沒做成,人家報案幹什麽?你自己說說,這邏輯上說得通嗎!再說,你憑什麽認定被害人是做小姐的?我告訴你,人家外企的高級白領!還小姐,虧你想的出。”


  高級白領?這四個字在謝東的腦海中反複回蕩著,真是怪了,明明就是個做皮肉生意的小姐,怎麽就成了高級白領呢?


  “分明是你見被害人年輕漂亮,衣著暴露,便誤以為是小姐,於是見色起意,便想與被害人發生關係,遭到拒絕後惱羞成怒,才強行猥褻的,這就是當天的實際情況!”劉勝利繼續喝道。


  謝東隻感覺腦子一片空白,兩個耳朵裏嗡嗡作響,憤怒、無奈、驚恐交織在一起,讓他幾近瘋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這麽點事怎麽可能說不清楚呢!偌大一個省城,公檢法司這麽多公務員,難道就是這麽破案的?

  看著劉勝利和李偉那一臉的嚴肅和莊重,他忽然感到有點可怕,不知道麵前這兩個人是真沒水平,還是故意為之,不管怎樣,命運落到這樣的一夥人手中,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都是你想象的,我確實什麽都沒做。”他有點絕望,低著頭小聲嘟囔了一句。


  “什麽叫我想象的?”劉勝利冷笑了聲,從卷宗中抽出幾頁紙在謝東麵前晃了晃:“這都是你自己說的,難道這份口供是假的?我可提醒你,對公安機關做假口供也是犯罪行為,你要負法律責任的。”


  一提到這份違心的口供,他在絕望的同時又激動起來,瞬間臉漲得通紅,兩隻眼睛猶如充血一般,聲音也大了起來:“那是他們折磨我,我受不了才那麽說的!”


  “這麽說,是公安機關對你刑訊逼供咯,我再重申一次,你要對你所說的每一個字負責,對你的審訊全程有錄像為證,都是你主動交代的。陷害辦案人員,是要罪加一等的!誰打你了,怎麽打的你?你把話都說清楚!”劉勝利的聲音也提高了許多,桌子拍的震天響。


  錄像為證……謝東隻剩下苦笑,自己難道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劉勝利顯然沒什麽耐心,他將手中的卷宗一合,氣呼呼的站起了身,和身邊的李偉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走到謝東麵前道:“我說過,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可現在看來,你是不打算配合了。既然這樣,我就不跟你浪費時間了,先給你換個地方好好想一想,等想清楚了我們再談吧。”


  一句話聽得他頓時緊張起來,剛想問到底是啥意思,李偉已經打開了房門,劉勝利則衝著從外麵進來的兩個武警戰士說道:“送一號禁閉室,禁閉三天。”說完便揚長而去。


  兩名武警戰士二話不說,進了房間三下五除二就把謝東的雙手扭道背後戴上手銬,然後拽著就朝外走。


  “你們還講理不講理,我要請律師!”謝東真的急了,扯開嗓子大聲喊道。


  沒走多遠的劉勝利聽到叫喊聲,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笑著道:“公安局就是講法理的地方,聘請律師是你的權利,但必須要等到案件進入起訴階段。你還是先在禁閉室想清楚再說吧,三天之後,如果好好配合的話,等到法院開庭的時候,我可以幫你推薦一個好律師。”


  謝東還想再說點什麽,胳膊卻被武警戰士狠狠地擰了一下,劇烈的疼痛疼讓他殺豬似的慘叫起來,兩名戰士也沒有廢話,架起來便朝禁閉室方向走去。到了門前,一名武警打開鐵門,另一名武警一腳將他踹了進去,由於力道太猛,他一頭撞到了對麵的拇指粗的鐵欄杆上,頓時鼻血長流,金星亂竄,等掙紮著坐起來,鐵門已經咣當一聲關上了。


  此刻他也顧不上疼痛,繼續聲嘶力竭的高聲喊叫,喊了沒幾聲,門外便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不許喊,再喊對你不客氣!”


  “我要見鄭主任!”他並沒有停下來。


  “禁閉期間任何人也不許見,你消停點,別自討苦吃。”


  “我要請律師!我要告他們!”


  “閉嘴!”


  “我要……”


  禁閉室的鐵門突然被打開了,他的喊聲到此為止,隨後就被一聲淒厲的慘叫所替代。電棍的強大電流讓他抽搐著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蜷縮在狹窄的鐵籠子裏,一行眼淚無聲無息的滑落到嘴裏,鹹鹹的,有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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