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06 蘇牧
第二天一覺醒來,時年二十五歲的蘇牧發現,那像貓又像狗的小東西連屍體也不見了,他沮喪的哭了起來,可是哭著哭著,他突然想上個茅房,於是就暫停下來,把老爹蓋在自己身上的錦繡袍子攤開,然後脫了褲子,在衣服上拉了泡屎。
雖說腦子不太靈光吧,可好歹也是大家門第的公子,衛生自然是要講的,於是蘇牧小心翼翼的用衣服把那泡東西包起來,這算愛護環境,接著他又把衣服放回老爹書房的桌子上,呃,這叫物歸原主,蘇牧心想啊,等老爹看到自己這麽懂事,一定是老懷安慰。
做完了這些,蘇牧就又蹲回那處牆角,接著開始哭,小東西沒了,蘇牧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掉了塊肉一樣,真是痛不欲生,他拿起手上那隻毛筆,對著牆壁,開始畫那小東西的模樣。
別說,蘇家這位二公子的畫功還真是不錯,牆上的小東西被他畫得活靈活現,無論身軀四肢,周身毛發,蘇牧都能畫得神形兼備,然而描繪其頭顱時,蘇牧卻難以下筆,好不容易將那像貓又像狗的鼻梁和臉型勾勒出來,到最終點睛之筆時,蘇牧終究還是下不去手。
他站起身來後退兩步,看到自己所畫的,比小東西似乎大了有一倍不止,那毛發更加濃密,腳上的利爪也透出一絲寒意,可唯獨腦袋部分,怎麽看怎麽古怪,更不用說,蘇牧還沒有給它畫上眼睛。
蘇牧覺得這根本不是小東西的樣子,他撓頭想了許久,終於決定再去那個地方看看。
蘇牧跑去馬廄,牽來自己那匹威猛的座駕,接著便打算從後院出門。早已站在那裏的狄英看到二少爺過來,便笑著問道:“二少爺,你要出門呢?”
“嗯。”蘇牧點了點頭。
狄英雙手一拍,一個女仆便端著水盆走了過來,狄英拿起毛巾,沾上溫水,很是細心的幫少爺擦去手上和臉上的墨跡,接著又開始幫蘇牧整理衣冠,將那支開了叉的毛筆從少爺腰間收起,說道:“少爺,天涼了,你別玩得太晚,今天我讓廚子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肥腸爆雞翹’。”
蘇牧連忙點頭,一想到那油滋滋的味道,他嘴角便淌下了一溜口水,狄英伸手給他擦去,又道:“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讓驢蛋踢他,踢死了最好。”說完,狄英拍了拍少爺牽著的那頭老驢。
“嗯。”蘇牧應了一聲,騎上驢背,“駕!”,然後咯噔咯噔的走了。
金陵城外的紫金山風景秀美,不少文人騷客常聚集於此,煮茶論道、舉杯手談,一邊賞景一邊遙望氣勢磅礴的金陵城,再借詩詞抒發胸中豪情或是抑鬱,自是曼妙無比。加上此刻又是秋季,紫金山上滿眼金紅,大好的天氣,遊人更是不少。
一身錦衣華服的蘇家二少爺騎著他的毛驢,沿石板達砌的道路向著山上走去,路邊一座涼亭下,坐著四個中年文士,看到落葉紛飛下這悠然行來的蘇牧,其中一人不禁詩興大發,端起酒杯開口吟道:“夢裏秋黃三兩分,九曲羊腸落繽紛;郎君馬踏挽清風,疑是
仙客入凡塵。”
身旁之人喝道:“蔣文公好詩啊,有仙氣,有靈氣,旻俊兄你以為如何啊?”
另一個則笑道:“誒,不妥不妥。”
涼亭邊緣之人回頭問道:“趙兄覺得何處不妥啊。”
趙旻俊指著蘇牧的背影說道:“譚兄,朱兄,你們二位難道沒看見,蘇家二公子他騎的是頭驢啊,‘郎君馬踏挽清風’沒有,‘蠢驢獨行紫金道’還可以。”
說完四人便都大笑起來,蔣文公指著趙旻俊說:“你呀你,當心人家二公子聽到,拿驢蹄來踹你。”
“哼,那樣的話,我就寫篇文章加以傳揚,保管叫蘇大人氣上三五個月。”趙旻俊笑道。
那譚遷議忽然說道:“不知三位可曾聽說過,當年蘇家這位二公子出生時,蘇夫人懷了他足足十八個月,先帝派遣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前去探望,沾了龍氣,他才得以降生。”
朱閑笑道:“人盡皆知的事情,有什麽好說的。”
譚遷議卻沉下麵色,低聲道:“三位有所不知,這蘇家二公子出生的那個晚上,住在蘇府周圍那些人壓根兒就沒聽到哭聲,俗話說‘嬰童最知世間苦’,哪個娃娃出生時不得哭醒周遭鄰裏啊,不僅如此,當晚有人還看到,蘇家一個下人偷偷摸摸的從府上跑出來,懷裏抱著一個大包,一直就跑到南城,才將包裏的東西扔進陰溝。”
“那下人扔的是什麽?”蔣文公問道。
趙旻俊冷哼道:“定是孕婦產子時用過的沾血之物。”
“非也非也。”譚遷議搖頭晃腦了一陣,接著表情古怪道:“那下人扔進陰溝的,盡是三尺長的黑毛啊。”
“哈哈哈……”朱閑聽完大笑道:“譚兄,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鬼話,難道你想說,蘇家這位二公子他是個渾身長毛的妖怪不成?”
趙旻俊與蔣文公也是為之一笑,譚遷議卻不以為然,喝了一口酒又說道:“這有什麽稀奇的,哼,這蘇二公子本來就不正常,說不定還真有其事,神洲遼闊,未經踏足之地甚多,妖怪傳言曆來就有,聽說西楚那邊近來就抓到了一隻,妖怪嘛,楚國有得,我晉國就有不得?”
蔣文公道:“有得有得,可就算有,那也是‘玄道宗’的事情,你我這些文士,豈能多言。”蔣文公深知譚遷議素來喜好金陵城中各種異聞閑談,今日聚會的雖都是摯友,可騎驢的那位畢竟是太尉之子,話說多了,終究怕惹麻煩,於是,蔣文公便給譚遷議滿上一杯酒,然後示意他別再多言。
可譚遷議喝下那杯酒之後,卻並沒明白蔣文公的意思,還想把剛才的話繼續下去,隻是身旁的趙旻俊把話頭搶了過去:“自盤古開天辟地,神洲浩然六千載,儒、釋、道各領千秋,而今天下,卻是以道家為尊,西楚朝廷三年前為立太子,爭得不可開交,哪怕首輔張泰嶽力保嫡長子,卻也架不住玄道宗主‘鳳炎陵’的一句話。”
朱閑歎息一聲,將那話說了出來“‘六郎在
,西楚存。’鳳炎陵這話不一定是說六皇子必須繼承皇位,但那又如何,西楚皇帝還不是被嚇得戰戰兢兢,第二天就立了六皇子為太子。西楚如此,我晉朝乃至北魏又何嚐不是?三國皆稱帝,卻都不敢設立年號,紛紛使用‘玄曆’,皇家宗廟堂前,更是要供奉玄道祖師,這不是亂了禮教嗎?”
趙旻俊說道:“說的正是,唉,想來我們這些人卻也比不上江湖中那些武者,縱觀神洲,也隻有他們敢與玄道宗公然為敵了。”
蔣文公覺得今日所談的話題有些不妥,便再度起身給三人滿酒,同時笑嗬嗬的將話頭扯回了附庸風雅之上。這時,道路上又有人走來,隻看了一眼,涼亭下這“金陵四大才子”不禁全都站了起來,同時放聲大笑不已。
那是一個長得非常漂亮,卻也很是奇怪的娃娃。
其年齡不過八九歲的樣子,麵容白皙,眉目清朗俊逸,叫人過目不忘,他額心處畫著一細小的藍色圖案,仔細看,卻是一隻仰頭向天,未展雙翼的小鳳凰,這娃娃身上穿著白色錦袍,由於其身材矮小,白袍一直拖到身後四尺開外,他那脖子上掛有三串價值不菲的珍珠瑪瑙,十根手指上竟然戴著十八枚金光閃閃的戒指。
男童不知是走得太遠還是給身上那些東西給壓得,一邊走一邊氣喘籲籲,看到路邊涼亭有四個人在笑自己,他便衝涼亭伸了伸舌頭,又朝他們噴一口口水,一時間沒看路,險些摔倒在地,可剛把腳站穩,又差點踩到地上那坨還算新鮮的驢糞,他慌亂不已,配合著那乖巧的模樣,卻也可愛至極。
待這娃娃走遠,蔣文公等人才又坐了下來,趙旻俊苦笑搖頭道:“你我正說那玄道宗呢,沒想到就遇到這蠢娃娃。”
蔣文公擺手道:“和那孩子有什麽關係,還不都是他的父母家人在阿諛奉承。”
朱閑說道:“好端端的娃娃,非要打扮成‘天童’的樣子,金陵城中,這樣的人可不少啊,我每每看到,都不禁想將他們的父母拉過來,好生訓教一番。”
譚遷議說:“玄道宗素來以除妖滅邪為教義,可天童已然百歲之長,卻仍是七歲頑童的模樣,難道他就不是妖怪?那些無知愚民卻對其崇拜不已,實在是正邪不分呢。”
朱閑冷哼道:“哼,能把自己孩子打扮成天童那樣,必然家底殷實,朝中不少大臣都是如此,這還不是學著君王們,奉承那玄道宗。”
“君王不拜聖賢卻祭道統,臣子不遵禮教卻拜妖邪,孔孟朱子,隻恐難以瞑目啊。”趙旻俊說完,竟然泣不成聲。
蔣文公本來不想提及這些,但此刻也不禁一聲感慨:“嗨,事已至此,我等即便哀嚎也無用處,眼下也隻能去信那位俠客的豪言了。”
趙旻俊擦了擦眼淚,問道:“哪位俠客?是何豪言?”
蔣文公酒杯在手,遙望北方道:“‘道統神洲三百年,我有一劍斬淩霄’.……壯哉!壯哉!‘北冥神劍——鄧玄’是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