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29 花容
相府蘭亭苑中，蕭漫看著眼前的這幅畫，微笑道：“吳戈的山水畫果然堪稱一絕，我聽說此《微山遠水》早已失傳，沒想到今日能一睹真跡。”
“哈哈哈，妹妹好眼光，不錯，這副《微山遠水》在我最喜歡的畫作中可排第三，隻不過眼下觀畫其實還差著些意思。”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對手中捧著的畫愛不釋手，他一身白綢金絲，書生打扮，身材消瘦，皮膚白皙，容貌俊朗，典型的江南公子哥模樣，隻是比較那些登徒浪子，年輕人又多了幾分老實。
“哦，三哥，看畫還要分季節嗎？”風姿絕代的蕭漫倒了一杯酒，給她這位已經快被父親關瘋了的三哥蕭嶽遞了過去。
今日是不能外出的，晚宴之前，父親也不會回來，於是蕭漫就自作主張，支開了看管三哥念書的那位博士和幾個仆人，將他帶到院中來飲酒賞畫。
別小看了“自作主張”這四個字，在整個相府，能不按蕭仲謀的意思去辦的人，也隻有蕭漫一人。
“那當然，若是.……”蕭嶽的話僵在了嘴裏，一臉哀愁的將酒下，硬生生將以綿甜餘香的杏花村喝出了二鍋頭的味道。
“若是能離開金陵，到楚國曲江寨的水東樓上，叫來幾個朋友，將畫掛在牆上，一邊豪飲一邊詩歌相喝，待到朋友都醉了，第二日晨間我再搖晃著站起來，那時再觀牆上的這副《微山遠水》.……嘶，真不知那是何等曼妙之滋味啊。”
蕭嶽說著，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仿佛他已經來到了西楚，來到了天下畫師都必會停留的曲江寨，到了那座郭媛與歐陽依靜訣別的水棟樓。
“嗬嗬嗬……”一陣尖銳的笑聲打斷了蕭嶽的臆想，回頭看去，正是自己的二姐蕭純，“三弟啊，你真是瘋的不輕，難怪父親要天天把你關著，不過我看你這瘋瘋癲癲的模樣肯定討外麵的女人喜歡，要不跟二姐一起溜出相府，去找幾個阿娘快活快活。”
蕭嶽笑著又飲了一杯，“二姐，你要是真關心我這三弟，就偷偷把姑娘帶進來算了，反正府上婢女眾多，興許父親不會察覺，呃……”注意到蕭漫身後跟著的花容，蕭嶽突然輕輕給了自己一嘴巴子，說道：“花容，對不住，我可不是拿你跟外頭的姑娘相提並論。”
花容微微欠身頷首，並不回話。
蕭純坐了下來，笑道：“三弟，要不你就娶了花容得了，反正父親也沒把花容當下人，興許會同意呢。”
“二姐，還是不要說這個了，月貌剛走，花容心裏肯定不好受吧。”蕭漫關切道。
“多謝四小姐關愛，奴婢已經沒事了。”花容又欠身道。
蕭純像是被針紮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她自覺收斂得很好，卻全被花容看在眼裏。
“我這種人怎麽好意思禍害人家花容，嗨，等父親終了，我呀，就再也不回金陵了。”蕭嶽說得輕飄飄的，但麵前的三個女子都知道，等真到了那一天，蕭嶽一定會毫不留戀的離開這裏，永遠都不再回來。
“妹妹，昨夜你和父親商議了很久，不知道又要有什麽安排啊？吳王今夜到了府上，莫非你就要和他.……”蕭純笑著靠近蕭漫，眼神中帶著幾分挖苦。
“二姐，父親不是說過嗎？讓你不要過問府門內外所有的事情。”蕭漫反唇相譏，“父親早就說了，二姐你管得越多，我們蕭家就垮得越快。”
“我為什麽不能管，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論時政，論謀略，我又有哪樣輸給你，哼，隻不過你長得更俊俏，是吳王的心頭肉而已，你就真以為憑你一個人就能撐起蕭家的將來？”
“這些話你還是跟父親說好了，二姐，今日難得三弟能出門，你就不能讓他清靜一下嗎？”
“清靜？你嫌我話多是嗎？好，那我就繼續說，依我看，父親簡直就是老糊塗，他讓你嫁給吳王，就等於是將我們蕭家的未來全都壓在了吳王身上，難道你們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有多危險？”
“蕭家的未來自然會是大哥來擔當，你我都用不著為此操心，”
“血……”
花容突然低聲呢喃道。
正在氣頭上的蕭純一愣，“花容，你說什麽？”
“哦？沒，沒什麽？我是突然想到鞋，就是今晚要宴請吳王，老爺說下人們都要換上新鞋，我，我好像少準備幾雙。”
花容搪塞了過去，但此刻心中卻是極為惶恐。
相府兩位小姐每次見麵談不上幾句就會吵起來，四小姐蕭漫自然不會大聲爭執，但二小姐蕭純卻總是不依不饒，每次也都爭不出個結果來，府內上上下下都清楚。但就在剛才二人爭執間，花容卻問道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從南方飄來，不僅如此，當花容下意識施展開自己的異能之後，更是聞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朝相府而來。
相府浩大，即便外頭兵荒馬亂，在後院也是聽不到任何動靜的，然而花容卻清楚感受到了危險。
“二小姐，我想去看看一切都布置妥當了沒有。”花容請辭道。
“不就是幾雙鞋罷了，你讓那個公孫去辦不就行了。”蕭純說道，自從月貌死
後，蕭純待花容一天比一天更好，眼下都已經不舍得讓她去做事情了。
“我還是自己去看看吧。”花容堅持道。
“二姐，你就讓花容去吧，她呀，就是細心，父親還常要我學著呢。”蕭嶽一笑，然後示意花容離去，最後還眨了眨眼睛。
蕭嶽覺得花容肯定是聽兩個姐姐鬥嘴有些不耐煩了，所以就做了這個順水人情。
“好吧，花容，你去看看就回來，咱們還是去方池吧，哼，那裏的魚兒或許與我才更像一家人呢。”蕭純說道。
花容離開蘭亭苑後，立刻朝著氣息來的方向走去，先是南麵正門，但走到半途，她聞到氣息調轉了方向，於是又跑向北麵後門。
各種令人不安的氣息全都湧進花容鼻腔，讓她腦中感到一陣混亂。來到一個僻靜的院落，花容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閉上眼睛，用心中最深沉的力量去施展開自己的能力，這一次，花容將自己推到極限，很快，那些錯亂的氣味再度變得有序，在花容腦海中，大半個金陵城的形態已然浮現。
府門外一片喧鬧，百姓們來回奔走，商戶緊閉大門，不少人帶著一家老小或最輕便的家當正朝北門湧去，內防官軍與京衛衙門的差役在奮力維持秩序，然而依舊阻止不了場麵的混亂……
金屬？
鐵甲？
劍.……
花容皺眉，暗道：“是禁軍，一千多人.……”
花容艱難維持著自己似乎已經到達極限的能力，一道血痕自他右側鼻腔掛了下來，對此，花容完全不顧。
她分辨出，這一千多禁軍正從兩個方向朝著相府奔來，其中兩百人走向正門，另外八百多人則饒過混亂的街市，暗暗朝著相府北麵後門而來。
這一刻，花容終於無法再維係自己的能力，她猛地睜開眼，隻感到胸口一陣絞痛，默的彎下了身子，正要用手帕去擦鼻孔上的血跡，一個聲音突然傳到耳邊：
“花容姐，你在這兒做什麽？”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仆，在相府仆從間也是要論資排位的，花容年紀雖小，但地位很高，所以其他大多數仆人見了花容都要叫一聲“姐姐”。
花容趕緊轉過身去，用手帕捂住鼻子，“哦，沒什麽，我，我有點不舒服，不礙事。”
那中年男仆平常就對花容有意，聽聞此言，立刻迎了上來，“哎喲，那怎麽行，花容姐，要不我送你去藥方吧。”
“不用，你別過來。”花容心痛更加劇烈，鼻腔中竟又湧出一道鮮血，那絲帕已被染得通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