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39 蘇顏正
深夜,金陵城的街道上還有不少酒肆店鋪通宵達旦的開著,狄英趕著馬車,蘇顏正便在車裏跟他說著今日發生的那些事情。蘇顏正即是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目前這種時刻,他必須隨時隨地理清每一個細節。
話到最後,狄英問道:“那老爺你給蕭丞相出了什麽主意?”
蘇顏正敲著自己酸痛難當的膝蓋,“這吳王啊,簡直就像個完人,他若不是想謀取至尊,真是毫無空子可鑽。”
“這人呢要是完人,那真就快完了。”狄英不屑道。
“就你話多。”蘇顏正接著說,“這都是外人看吳王的樣子,要知道他真實的情況,也隻有找一個他的身邊的人入手。”
“老爺,你什麽時候往吳王府裏安插人手了,我怎麽不知道啊?”狄英很驚訝的回過頭。
“你這話說的好像你是老爺一樣,哼,吳王府我不會輕易動作,既然是幫蕭丞相出主意,那就得找他手底下的人,我看那個叫花容的姑娘就不錯。”
見老爺臉上情不自禁的笑容,狄英一陣鄙夷道:“兜了半天,原來老爺您是另有所圖啊,嘁,您可當心被大夫人知道。”
“胡說什麽。”蘇顏正探腳一踹,險些將狄英踢下馬車。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那姑娘,可我總覺得她那雙眼睛,還有鼻子很古怪。”蘇顏正思索道。
“老爺,喜歡姑娘眼睛很正常,喜歡人家鼻子口味就重了點,那兒就算長得再好,也是要擤鼻涕的。”
“你別插嘴。”蘇顏正繼續道,“入席之後,這姑娘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一雙眼睛閃電一樣的往所有人臉上看,有一陣,我還看到她閉了閉眼,那鼻子很奇怪的動了兩下,接下來……呃,她好像就更緊張了,也就是這個時候,少府秦錄突然推開我和右丞相,拿著匕首就往蕭仲謀身上刺,我們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偏偏是那花容當機立斷,救下了蕭丞相。”
“哦,我懂了,老爺您是覺得那叫花容的姑娘擅於察顏觀色,於是就讓蕭丞相派她去吳王府做內應。”狄英晃著腦袋說道。
“這是原因之一。”蘇顏正笑道,“更重要的是吳王喜歡她,而且啊,這花容的確是國色天香啊。”
見老爺臉上紅霞陣陣,狄英也不知道他是喝酒喝的呢,還是想人家姑娘想的,索性也不再言語,反正狄英覺得,這些官兒越大的人心裏壞水兒就越多,老爺也一樣,甚至更壞,府裏除了大夫人和靈夫人,還有好些個.……狄英搖了搖頭,就盼著自己像老爺一樣老的時候還能這麽生龍活虎。
靈夫人早已等候在府門前,見蘇顏正下了馬車,便上前去攙扶。
“老爺,回去喝口醒酒湯吧。”靈夫人說道。
“嗨,我沒醉。”
正說著,大夫人李氏突然從門裏跑了出來,一下撲到蘇顏正身上,泣不成聲道:“老爺,鈺兒他,他……”
話沒說完,李氏便暈了過去。
蘇顏正慌忙扶住她,“夫人,夫人你這是怎麽了?鈺兒到底……”說著說著,蘇顏
正便瞪大了眼睛,他抱著自己的妻子,頹然坐在了地上。
那些在相府宴席上不歡而散的大臣們怎麽也沒想到,兩個時辰不到,他們就又在太尉府相會了。
而這一次,陣勢更是讓人驚歎,除了相黨一應大小官員,蘇氏一門數百人,蘇顏正的門生故吏,加之聞訊而來的王公貴胄,簡直比逛廟會還熱鬧。
隻是眾人都不敢大聲喧嘩,府上也隻聽見太尉府女眷們的悲哭之聲。
蘇顏正坐在堂前,發跡散亂,雙眼布滿血絲,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吳王安慰了一番之後,便不多停留,而蘇顏正的同僚們也紛紛前來表示哀悼,蘇顏正應付得很粗淺,卻也沒人有怪他的意思,畢竟死的是他的長子,這等悲痛,常人難以體會。
“蘇鈺死了?”
蕭純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她原本早已篤定的結果。
他不顧禮數,硬生生的跟著父親一起趕來,隨後又衝進太尉府,推開擠滿人的房門,在痛哭的蘇家兩位夫人身後床榻上,她看到了那個男人。
此時,蘇鈺就靜靜的躺在那裏,就好像睡著了一樣,隻是胸膛再沒有一絲起伏。
蕭純很想掀開簾子,然後撲到蘇鈺跟前……但那樣不就證明自己真的是喜歡他嗎?
“我喜歡蘇鈺嗎?”
蕭純在心裏問自己,她閉上眼,用最大的力氣將眼淚壓了回去,然後溫婉的向蘇家兩位夫人行禮,並得體的表示哀悼。
做完這些,蕭純走出了太尉府,回到馬車裏等著父親。
可這時候,壓到心裏的淚水竟然不顧一切的奔向眼眶,像決了堤的江河一般狂湧而出。
在府門外的數百人都聽到這聲嘶力竭的哭聲,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但大家的心裏卻有著各種猜測。
等到父親上了馬車後,蕭純已然恢複如初,
回到相府後,她甚至麵帶笑容的說道:“父親,這一下,蘇顏正對你就真的沒有威脅了,他剩下的兩個兒子都不中用,唯一有能力繼承家業的長子死了,他將來必定對你更加死心塌地,父親,你說我做得好嗎?”
蕭仲謀回答他的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周圍的仆人們看到這一幕,連忙離開了前院。
“你打我?”蕭純第一次被父親打。
蕭仲謀道:“我沒有你這麽恬不知恥的女兒,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跟路邊的娼JI有什麽區別?”
蕭純摸了摸自己花掉的妝容,笑道:“娼JI?父親就是這麽看我的嗎?難道你不明白,我這麽做都是為了蕭家?你難道真的忘了蘇顏正到底有多麽可怕!?”
蕭仲謀怒道:“我早跟你說過,讓你好好的過日子,別的事情你都不要過問,蕭純啊蕭純,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嗎?”
“我有什麽問題?”蕭純指著自己的心口說道,“我比大哥更有見識,比蕭漫更懂得權謀,我甚至比你更擔憂蕭氏一門的前程,這樣的我到底有什麽問題!?”
“你太自大了。”蕭仲謀走到女兒麵前,“蕭純,你真覺得憑你就能扛下我
們蕭氏的未來嗎?”
“我能!”蕭純更大聲的喊道。
“不,你不能。”蕭仲謀深沉道,“白天在相府發生的一切,已經證明了未來能扛起蕭家的人是誰。”
“.……”蕭純有些錯愕。
“當蕭家危在旦夕之際,是你的妹妹在與禁軍做殊死一搏,徐崢國的劍指向蕭氏之時,是你的妹妹站在他的麵前,毫無畏懼,純兒啊,那個時候你在哪兒啊?”蕭仲謀抓著女兒的肩膀問道。
“我,我當時……當時是蕭漫強行將我和三弟帶去密室的,要不然.……”
“別再騙自己了。”蕭仲謀說道,“如果你心中沒有畏懼,別說是兩名護衛,即便是我,也定然攔不住的。”
說著,蕭仲謀將女兒挽入了懷中,“純兒啊,我一直記得你很小的時候,跟爹爹一起外出巡遊,當時我們遇到了一夥強盜,我和你娘都嚇得要命,你才六歲呀,卻從護衛那裏奪過一把劍,跟我和你娘說:‘爹,娘,不要怕,純兒保護你們’.……我那時真以為,你將來會是我們蕭家的頂梁柱,可是你一天天長大,卻也一天比一天更自大,你所謂的權謀,所謂的眼界,實在是太高太飄渺了,而你的勇氣,卻再也看不到了,純兒啊,權謀固然重要,但要做大事,更需要一顆堅韌不移的心。”
父親的話仿佛抽幹了蕭純身上所有的驕傲,她頃刻間崩潰,撲在父親懷中再度哀嚎不止。
也許,蕭仲謀真的有些小看了他的這個女兒。
黎明前,在一座漆黑的塔樓上,恢複如初的蕭純鬆了鬆金貂裘襖,深切感受著一天中最寒冷的時刻。
另一個女子跪在地上已然良久,雖然低人一頭,但她似乎比蕭純更不畏懼寒冷,隻默默的等候著主子的吩咐。
“越女,你到蘇府已經十年了吧?”蕭純終於開口。
“是的,主人。”
“那現在,蘇府裏裏外外的情況你都摸到幾層了?”蕭純問。
“十之八九。”被喚作越女的女子回答。
“依你看來,蘇顏正如今依附我父親,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啊?”
“應該已經沒有顧慮了,昨日大亂時,蘇顏正曾跑去見了禁軍統帥徐崢國,但他隻是想多救些人,並沒有什麽動作,另外,龐國舅也曾找到他,希望他能幫助皇帝陛下,可蘇顏正還是委婉拒絕,為此,龐國舅幾乎罵了他一整宿。”越女說,“這些事情,想必丞相也都已經知道了,如今他的長子蘇鈺已死,蘇顏正沒了最後的指望,隻能順應眼下形式,繼續幫助丞相。”
“很好,你所言跟我想的一樣。”蕭純道。
“那請問主人,我是不是可以離開蘇府了?”越女問道。
蕭純冷冷一笑,“不,正因為蘇顏正已經沒有威脅了,所以你要立刻著手執行最後的任務——殺了他。”
越女有些不解道:“主人,這話越女有些聽不懂。”
“不懂?哼,你們當然不懂。”蕭純目光依然堅定而決絕,“因為你們都忘了那血淋淋的教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