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寒夜執戈郎 54 楊勃
到了夜裏,雄關城樓上執夜的士卒由楊勃一人變成了整齊劃一的三十人。
“北方雖然已經不再有威脅,但執夜是雄關士卒最基本的職責,這不僅關係到神洲中原的安寧,更是我等軍卒磨煉毅力的方法.……”
趙普背負雙手,緩緩行走在執夜士卒身後,他此刻的樣子,想一個久經戰場考驗的老將軍,說出的每一個字聽上去都那麽有氣勢,那麽有道理,然而手底下的這些人卻並不全都像他一樣充滿幹勁。
一個油腔滑調的士卒此時回頭笑道:“趙統領,你就別這麽煞有介事了,咱們都在雄關混了這麽多年,誰不知道誰呀,你看這天多冷,大家夥幹脆圍著火吃點兒喝點兒?”
趙普走到那人麵前,冷笑道:“你冷嗎?”
“冷啊。”那人笑道,“弟兄們,你們呢?”
有人點頭,有人沒回應。
趙普沉聲道:“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麽才叫冷,黃衝、王五,把齊坤身上的衣服全都給我脫了!”
那個原本嬉笑著,名叫齊坤的士卒立刻就愣住了。
黃衝和王五先是猶豫了一下,接著便跑過來,抓著齊坤,開始脫他的衣裳。
附近的士卒們一陣騷動,趙普喝道:“看什麽?你們也想跟齊坤一樣嗎?”
眾人立刻回過頭去,站得筆直,目視北方。
齊坤被扒得精光,刺骨的寒風立刻像刀子一樣,讓他整個人蜷縮起來。
趙普一句話也不說,隻是靜靜的站在他麵前,很快,齊坤便跪在地上,哭著向他求饒。
“統領大人,卑職錯了,求求你讓我……讓我穿,穿上衣服吧,太冷了。”
“知道你錯在哪兒嗎?”趙普冷聲道。
而這時,齊坤隻是發抖,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你上下不分,執夜時口出狂言,這要是被千麵神姬知道了,你肯定是死路一條,我讓你挨凍,已經是網開一麵。”趙普又掃視眾人,“如果還有人敢再犯,那就不要怪趙某不念舊情了。”
說完,這才讓人給幾乎凍僵的齊坤穿上衣物,然後將他拖了下去。
再不用說什麽,趙普便帶著深深的滿足感離開了城樓。經過楊勃時,趙普稍微頓了頓腳,他深知在鶴羽羚眼中,楊勃遠比自己和其他人都重要,而眼前,楊勃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木楞,這個腦子不太正常的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為什麽鶴羽羚、李仙予這些大人物都對這家夥另眼相待呢?
趙普沒有太深究這個問題,他現在有很多事要做,初次成為一軍統領,他實在太過興奮,哪怕眼下的境況有些古怪,卻也不妨礙趙普心中冉冉上升的自信。
楊勃在靜靜的等待著,他期盼著異象再次發生,從而去尋找和自己有關的部分。
此刻,他心中已然有了一個念頭,他感覺自己悄悄發生的改變或許與那個瘋子有關,要麽是瘋子對自己做了什麽,要麽就是與他接觸兩次之後,楊勃自己也變得有些瘋狂。
寧靜的夜色中,楊勃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一點的分裂,而這分裂的源頭,或許就在他腦中缺失的記憶裏。
他很聰明,並沒有徒勞的去尋找自己缺掉的記憶,而是去弄清自己為什麽會在雄關這個地方,直到異象出現、再
遇到那個瘋子,楊勃終於確信,自己的方向沒錯,他來這裏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事實是,當線索出現後,他自己卻開始改變了,楊勃覺得再這樣下去,他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在他弄清自己的來曆之前,便會徹底成為另一個人。
眼前的黑暗依舊如此深沉,仿佛亡靈嘴裏吐出的濃霧,一點一點將四周吞沒。
火光開始搖曳,金紅色的絲線如盤蛇一般籠罩整個天地,最後全都向著楊勃匯聚而來。
異象出現時,楊勃總是不能發現它的源頭,而這一次卻不同,他清晰意識到,黑暗中那個東西就在離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隻是自己看不到罷了。
金紅色的光芒是那東西的觸須,它將四周的一切扭曲,似乎在向楊勃傳達著某個信息。
當光芒像裂痕一樣遍布全身,楊勃緩緩閉上了眼睛,他靜靜感悟著光芒中的一切,猶如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那裏擁有世間的一切,同時,這一切又顯得虛無縹緲,對楊勃毫無意義。
許久之後,楊勃忽然看到一個巨大的紅色身影,他伸出手,手掌變得越來越大,接著,楊勃看到世間的一切都開始流血……
那畫麵一閃而逝,卻讓楊勃感到窒息,緊接著,一道劍芒極速掠過眼前,一人禦劍而飛,在虛空中來往縱橫,那劍仿佛能洞穿一切,而比劍更可怕的,是那人藍色與金色的瞳孔……
接下來,楊勃又聽到了海潮的聲音,兩個少年相視而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站著的少年錦衣玉袍,他的臉孔雖然稚嫩,可楊勃隻需要看一眼,便叫出了他的名字——“王瓊。”
隨即,他更是回想起那日歸來時,在路上遇到的那個一身狼狽的男子。
“是他。”
而坐著的少年神情呆滯,笑得有幾分異常,楊勃頓時感到頭腦炸裂一般疼痛,消失的記憶中,終於出現了自己的影子。
但很快,大海和少年都不見了,楊勃看到的是一個女人,一個站在無數人麵前的女人,那女人傲世天地,在她麵前,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五體投地……
畫麵繼續演變著,楊勃聽到一陣笑聲,那不是人的聲音,可出現在眼前的影子又很像是人,隻是哪裏又不對……
畫麵變換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的人影從楊勃眼前掠過,一開始楊勃還能分辨,可最後,他甚至都看不清那些影子了。
虛空世界變得喧鬧而紛雜,一切都陷入混亂中,最後凝結成一團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一盞油燈忽然亮起,喧囂的一切都隨之平靜下來。
這一次,楊勃看到的東西再不是影像,而是猶如真實一般的場景。
那是一間很破舊的屋子,茅草屋棚,泥巴和樹枝搭建的牆壁,屋主顯然窮困異常,然而屋裏的每一個角落卻都堆滿了書籍。
木桌案前,一個青年背對楊勃的視線,在昏暗的屋子裏,秉燭夜讀。
楊勃隻是看了看這個人,內心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來,那是超越死亡的恐懼。
這書生的動作極是柔和,甚至帶著一絲疲倦,然而當他輕手翻頁時,楊勃仿佛看到天地顛倒,萬物傾塌,他伸手一揚那破舊的衣袖,又似狂風暴虐,山河悲鳴。
楊勃第一次
有種想要逃離的感覺,畫麵久久停留在此,他卻不敢再多看這書生一眼。
雄關城樓上,幾個站得渾身酸軟的士卒突然看到楊勃一臉駭然的向地上倒去。
沒有人去扶他一把,楊勃倒地後,立刻睜開了眼睛,一絲金紅光澤在他眼中逐漸消失,隻留下無盡的恐懼。
此刻,遠在比雄關城樓更高的地方,駕馭飛鶴,一身紫袍的玄道宗宗主鳳炎陵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
“唉,辛博牙,你做得可真絕,就算本座使用《九天勘星訣》,居然也破不了他的心神,好不容易的一次機會讓楊勃窺見天象,我居然就這麽錯過了,可惜可惜。”
鳳炎陵說完,飛鶴便不再停留,朝著東南而去。
孤仙崖望翎閣上,袁千霞煮上茶水,剛好在師兄歸來時,將杯盞擺好。
鳳炎陵看看那俊逸非常卻目光狡黠的師弟,坐下來時,隻是淡淡的搖了搖頭。
袁千霞不再多問,一邊奉茶一邊說道:“師兄,既然看不到那天象,幹脆就別去管他了,師父不是說過嗎,‘天象可觀而不可盡’,與其去問那玄而又玄之天象,不如順勢而為,好早日開啟我玄道萬年之根基。”
鳳炎陵淡淡道:“若世上之人盡是鄧玄那等妄人倒也無妨,可惜,這神洲的江湖廟堂遠比你我看到的更深,那些真正頂尖的高手,也看出了端倪,老早便掩藏起來,靜等著我們出手,時下真是兩難。”
袁千霞冷冷道:“要不就都讓那些潛在的威脅都灰飛煙滅吧,讓方小舜去辦,這種事他可最在行。”
“誰去都一樣,隻是你能保證六師弟的劍便能掃平我宗一切阻礙?保證不會引起一場你我都預想不到的災禍?”鳳炎陵有些懶得再教訓他的三師弟,轉而道,“師叔鐵了心腸不肯相助,先是保了蘇家,接下來又想保王家,他落下的棋子就等於掐住我們的咽喉,難道還能讓六師弟去把他也殺了不成,嗯.……若是能讓我看一眼那天象,便也不會有這麽麻煩了,都怪本座天賦有限,參不透那《萬道神印》。”
袁千霞道:“師兄,你也別再自謙了,神洲之上,連你都參不透的東西,又有何指望呢?再者,那楊勃根本就是一個禍患,拿千年前動搖遠唐根基的鄒越隆來比也不及他的危害,師兄你何必要違背師父的意思,把大頭壓在他身上呢?”
聽到這話,鳳炎陵便又笑了,“師弟,你還差著一截呢,師父他老人家的話你沒聽清,回頭再想想吧。”
“喔?”袁千霞愣了一下,苦笑起來,“那咱們還是說說十獸的事情吧,那些愚夫蠢貨們已經開始收集神獸了,目的雖然各不相同,可終究是有望促成啊,還真不得不佩服師父當年和武聖杜如虛達成的協議,讓他對天下人撒了那麽個彌天大謊。”
“不錯,十獸之事才是當務之急,千霞,你也別老是在這兒待著,去盡力幫一幫那些人吧,這原本是該我們自己做的事情,總不能真的坐收齊成,別等妖孽都出來了再匆忙行事。”
“好,師兄,煮完這壺茶,我便過一趟冥花穀,幫那穆掌門一把。”
鳳炎陵修長的眼睛微微眯起,說道:“你要當心,冥花穀是我道家去不得的地方,落地之後有何後果你該知道,更何況此刻,那裏還多了一把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