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節 三劍
桑樹上知了叫的人心煩躁，興許是太熱的緣故，也興許是方才說的話，讓老道士覺得樹下有些沉悶，像是驅趕蚊蟲一般隨意甩了兩下手中拂塵，隨後仰頭環顧四周略有感慨說道：
“京中之人皆言，桂春坊後堂有老板養著京城最英俊瀟灑男子，更是瓊磚玉瓦，琉璃屋簷，在老道看來，這著實與人所言不符啊。”
老道士似是在感慨這後堂簡陋。
蕭九遙雖不知這道門正統的龍虎山上是何等瑰麗景象，不過這桂春坊後堂雖是不如前堂於中堂豪華，但也算不上簡陋，頂多是素淨一些罷了。
蕭九遙坐在樹下小石墩兒上，展開手中折扇輕搖，麵帶笑意說道：
“皆是一些市井流言罷了，不過雖是流言，卻也說對了一半兒，師父說呢？”
老道士轉過頭來，二人相互對視，隨後哈哈大笑，說道：
“對，徒兒說的在理兒，為師也這樣覺得。”
後半夜的盛夏有些微涼，讓人舒服。蕭九遙也釋然了，正如老道所說，這世間妖有善妖，人有惡人。即便那位“姐姐”是妖那又何妨？當年家鄉大旱，他們一家走到這繁華富庶之地，卻也沒有一人救濟他們，反而是那位“姐姐”收留了他，給他吃喝，給他穿暖，給他講一些光怪陸離的故事。
蕭九遙從石凳子上下來席地而坐，雙手抱頭靠在桑樹根下，一如當年講故事一般，隻是如今那個講故事的人早已不在。
老道士從腰間解下一個棗紅大葫蘆，拔開塞子喝了兩口，甩手便丟給了蕭九遙，後者抬手接住猛灌兩口，片刻之後臉色便浮出兩朵紅雲，蕭九遙眯眼望著天上漸漸由紅轉白的紅月，自顧說道：
“當年那位“姐姐”說走便走，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似是這世間本就沒有他一般，對徒兒來說如是黃粱一夢。”
蕭九遙抬起握葫蘆的手指著院子中央，說道：
“當年徒兒就是在哪裏，問她為何不嫁人？她蹲在地上望著天上的月亮說，像她們這般青樓女子，沒有人會娶她們，就指望年輕時多賺點銀子，日後人老珠黃了能養得起自己。師父可知徒兒是如何說的？”
老道士沒有言語，蕭九遙揚起酒葫蘆再次猛灌一口，繼續說道：
“徒兒當年說，等九遙長大了，九遙娶你！”
蕭九遙神色猛黯然了下來，垂頭小聲說道：
“後來她說她要走了，徒兒問在哪裏找她，她說不用徒兒找，待徒兒長大了她就回來。”
“。。。十年了。。。”
老道士也學蕭九遙一般席地而坐，背靠桑樹。搶過他手中葫蘆，自顧喝了起來。當年他是否也有這樣一位難以相忘的女子？老道士垂頭一笑，就算是有，如今怕也隻是一具分紅骷髏了吧。男女之事，老道士實在教不了。
蕭九遙眼神朦朧盯著老道士問道：
“師父，你們道家是不是成天畫符兒，煉丹？”
老道士眯眼一笑，說道：
“你這桂春坊老板是不是成天摟著姑娘睡？”
二人相視，隨即大笑。
蕭九遙忽然問道：
“師父，龍虎山可有輩分這一說？”
“自然有。”
“師父輩分如何？”
“說有也有，說無也無。”
蕭九遙撓了撓腦袋，這可關乎日後他能在山上張狂到何等地步，可得問清了。
“此話怎講。”
“為師雖是沒有輩分，但“輩分”卻也不低。”
“有多高”
老道士笑著抬手指了指天。
蕭九遙抬頭看了看，除了星星什麽也沒有。
老道士收斂笑意，接過方才的話茬兒說道：
“符籙，丹鼎之路確為修行的一條路子，但道家也並非隻煉丹，畫符。就像為師，為師便是山上練劍的。”
蕭九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一臉正經說道：
“練賤，的確夠賤。”
老道士抬手便是一巴掌，後者摸頭卻不語。
老道士仰頭吞進葫蘆中所剩之酒，隨意一拋，提起拂塵走到院子中，腳步虛晃，大聲道：
“今日你拜老道為師，為師便授你三劍。”
“人間多有不平事，我輩逢遇拔劍之，劍一！”
老道以拂塵為三尺長劍，劍指東南，右腳弓步抬手筆直一刺，手中拂塵宛若一字閃電。身形不動，“劍身”後撥，一道半圓“劍”弧如同一輪彎月懸空平躺，“劍身”回收由下至上，神如蒼龍出海，劍意淩然！
“天下人人心向道，世間安有惡鬼之？劍二！”
蒼龍出海後便應是飛龍在天，“劍身”自老道頭頂畫一弧圓兒，竟與天上銀月相映爭輝。老道一步踏出身後留下串串虛影，挑，撥，刺，砍，四式一氣嗬成！
“紅塵瑣事三千道，隻需拔劍。。。”
老道伸出雙掌死死夾住“劍柄”，躬身如滿弓，胸頂蒼穹。
“盡斬之！劍三！”
由“劍尖”點地，回為“劍尖”點地，劍三吐出之前，胸頂蒼穹，劍三吐出之後，麵朝大地。在蕭九遙眼中，一輪空心兒滿月朝著自己緩緩滾來，看似緩慢，卻是躲不掉。
蕭九遙背靠的那顆大桑樹猛然一震，落下簇簇桑葉。
老道士麵色通紅的提著拂塵又坐回原來的地方，不隻是耍劍累的還是酒氣憋的，隨意將拂塵放在一旁，靠在桑樹上悠悠說道：
“為師六十年悟九劍，今日傳你三劍。世間用劍之人千千萬，劍術更是萬萬千，為師這三劍，取其劍意，丟其劍術。”
老道士打了個飽嗝，看著天上的銀月靠在桑樹上昏昏睡去，一旁的蕭九遙早就響起微微鼾聲音，也不知是看了還是沒看。
眾星隱退，旭日東升。
桑樹上有露水晶瑩剔透，也有蠶啃食桑葉之聲。靠在樹下睡了一晚的蕭九遙醒來時衣裳被露水浸透，渾身黏黏糊糊。
等他回過神兒來時，才發現老道士早已離去。蕭九遙輕捶了兩下腦袋，自言自語道：
“那酒真是勁大，才喝了兩口便已經不省人事兒了，看來日後還是要少喝酒。”
換衣裳時才知，老道士留給他的那本破舊到發黃的書，已經被露水浸透，蕭九遙趕緊小心翼翼的翻開看了看，還好，字跡清晰。想來也是，道門正統之物豈會被露水抹了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