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重演
傍晚六點,夕陽漸褪,整條桃塢路像是鋪滿金箔,熠熠生輝。
江沂城抬頭就看見穿著碎花連衣裙,緩步走來的黎蘇禾。
“抱歉,久等了。”黎蘇禾說這話的時候,耳根不覺紅了起來。
自大學畢業後,她鮮少有穿裙子的時候。
一開始是因為總跑外景,穿裙子像是束縛了她的創作靈感,後來就真的成了習慣。
就在半個小時前,她從工作室回到住處,準備更換衣服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拿出一條掛在衣櫃裏的連衣裙。
這是一條近看是白底,橘子綠葉圖案,遠看像是油畫的複古連衣裙。
她還記得當初買這條裙子,正好是江沂城活躍在熱搜榜的那段時間。
民間在掀起一陣藝術熱的同時,也流行著油畫風複古連衣裙。
直到黎蘇禾換上這條裙子,她都沒覺得哪兒不對勁。
當看見江沂城一手放在方向盤上,一手撐著下巴,在夕陽餘暉裏裏,擺出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時,她倏忽想起一句話——
女為悅己者容。
在說完抱歉那句話之後,也不知道江沂城有沒有回應,黎蘇禾已經把頭扭到了窗邊,看著往後流淌的江景,和逐漸消失的夕陽,她撣了撣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這才把內心所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壓下去。
簡佐溪是在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接到謝熠的電話。
在趕去淮集區中心醫院的路上,她繃了一下午的心,忽然間就像停止跳動了一般。
隨後,淚水就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劈裏啪啦往下掉。
引得司機頻頻瞟向後視鏡,“小姑娘,你沒事吧?”司機是個中年男人,聽到後排傳來抽泣的聲音,他下意識踩快了油門。
她能有什麽事呢?橫豎是那個人有事。簡佐溪擦了擦眼淚,又搖了搖頭,嗓音已經有些沙啞,“我沒事。”
當年簡佐溪備戰高考期間,蘇頡宇就曾因為胃病住過院。
後來蘇夫人以出國治療這個理由,直接送走了蘇頡宇。
時隔五年,她終於知道那個下午,並不是因為最後一科是數學而感到惴惴不安。
而是因為,那一天是訣別的一天。
簡佐溪在醫院門口平複了心情,帶著司機大叔的關懷,才往住院大樓走去。
輸完液的蘇頡宇正躺在病床上休息,通知簡佐溪這件事,其實是謝熠的自作主張。
當他看見簡佐溪有些紅腫的雙眼,謝熠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阿宇睡著了。”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擅作主張把簡佐溪叫來是對還是錯。
但蘇頡宇如今的病情,根本瞞不住蘇家。
既然他遲早要被蘇家接回去,還不如給個機會讓他們見麵。
謝熠在兒女情長這一塊,向來沒什麽感悟,但他現在好像能從蘇頡宇和簡佐溪身上看出點門道來。
“他怎樣了?”簡佐溪沒有走近病床,而是站在門口,遠遠望著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隻不過半天沒見,露出的那張臉竟有些發黃泛青。
謝熠在電話裏並沒有把病情說的很嚴重,隻是說蘇頡宇胃病發作又進了醫院。
如今一看,她直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隱瞞事實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謝熠把病曆交給簡佐溪後,就離開了病房。
蘇頡宇做了一場夢,他夢見自己在B國創業的日子。
就算蘇家在京城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深處異國他鄉的蘇頡宇,隻不過是滄海一粟,無足輕重的一員。
好在他很幸運,結識了誌同道合的加布裏埃爾,和同是華人的餘莘。
創業之初,一切都沒有想象中順利。最糟糕的時候,他們公司一度麵臨倒閉,餘莘還因此重病一場。
後來加布裏埃爾成為羅素家族的未來繼承人,他們的公司就逐漸步入正軌。
夢境到這裏,一切都還好。
就像回憶自己一生最有意義的時刻一樣,難免還要緬懷最悲傷的事情。
他大三那年,正麵臨去蘇氏企業實習,和出國深造兩種選擇。
最終在蘇夫人的安排下,他被迫離開京城,獨自一人踏上異國的路程。
“沅沅,我很快就會回來。”
“我會在京城等你。”
“等我。”
“好”
…
一男一女的對話在蘇頡宇腦海裏炸開,他猛然睜開眼睛,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來,竟然嗆的他流下幾滴眼淚。
“你沒事吧?”簡佐溪看完病曆後,就一直守在病床前。
一定是還沒睡醒吧?不然怎麽會產生錯覺。她怎麽會來醫院看他呢?
蘇頡宇本就渾濁的眼睛裏,又增添了一絲自嘲。
他閉上眼睛,淚水幹涸後的痕跡,在白熾燈下清楚可見。
簡佐溪見狀皺了皺眉,上前替他把被子拉上去。
隻愣了一秒,蘇頡宇剛閉上的眼睛,又是猛然睜開,他毫不猶豫抓住那雙還未從被子上撤離的手。
一雙混濁不堪的眼睛,和一雙泛著光芒的眼睛,互相對視,毫不退讓。
他終於想起來,五年後重逢簡佐溪,到底有什麽不同了。
但很快,那雙泛著光芒的眼睛的主人,把手抽了出來。
“我去叫醫生。”
謝熠離開房間的時候交待過她,蘇頡宇醒後就去喊他的主治醫生。
“沅沅,不要走。”蘇頡宇叫住了簡佐溪,他隻覺得身體乏力,手指擦過簡佐溪的衣角,連支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就這麽一句,簡佐溪的眼淚又如同決堤的河水般湧出來。
她背對著蘇頡宇,盡量不哭出聲,“我去給你叫醫生。”
待關上門,離開病房一段距離後,她再也無法控製,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胃穿孔引起的腹膜炎。
病曆上那幾個字,真真切切紮在她眼裏,她的心上。
即便知道不是一杯冰咖啡的問題,但簡佐溪還是無法原諒自己的莽撞。
半個小時後,蘇頡宇的主治醫生才從病房離開。
那是一個頭發發白,資曆不淺的男醫生。他看起來和謝熠很熟稔,走出病房後,神色毫不掩飾的嚴肅起來。
在一旁等待的簡佐溪隻聽見醫生對謝熠說——
“建議馬上回京城,進行手術。”